秸秆被晾得干燥松软,垫坐着十分合适。日头又正巧被一片阴云遮住了,田间吹来一阵凉风,吹散了正午的热气。两人依偎着坐在一处儿,竟觉着日子分外地绵长,好似一坛拍好泥封、放进了窖中的酒,不知不觉中酝酿出一股子陈香。
用完了饭菜,落衡还想陪着宜青在田间多待上一会儿。他从成精开始便一直呆在普罗山上,没见过凡人秋收的景象,看什么都觉得好奇,还想拿起宜青放下的镰刀亲自试试割稻。
宜青赶忙将他劝住了。
兔子精的眼中映着金灿灿的稻子,神情振作得很,不忘与宜青说道:“出一分力,便得一分果,族中的长辈都是这么说的。凡间的耕种也与修行是一个理,好得很。”
宜青承认兔子精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他没有将那镰刀拿倒了,险些割伤自己的话……
“你还是先回去罢。”宜青看不住起了兴头的兔子精,又担心对方蹦?到了哪个犄角旮旯把自己给伤着了,“你若是待在田里,我干不了活儿了。”
闻言,兔子精的眼帘一下子就耷拉下来了:“给公子添麻烦了。”
宜青想伸手摸摸他的长耳朵,可惜此时对方是人形,只叹了口气道:“不是在怪你。你在我身旁,我满心满眼便都是你,再也做不了其他事啦。”
“当真没有给公子添麻烦吗?”落衡抬头瞥了他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方才想起宜青的后半句话,立时红了脸,“那我……先回去了。”
他弯腰收拾好碗碟,放进漆木盒里,将漆木盒搭在了臂弯上。他正要转身,就被宜青拉住了袖子。
“出汗了,擦一擦。”宜青一本正经道,说着举起袖子,拾起一角,在他的眉梢上按了按。
落衡疑惑地望着他。
兔子都成精了,哪里还会畏惧人间的酷热,方才坐的那么一会儿,他应当也没出汗。可站在身前的青年认真地盯着他,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他的额角时,这只兔子精觉得……好像当真有那么一点儿热。
宜青将兔子精送走,又在田间勤勤恳恳地收割了半日,等到日头偏西,便提早收拾好农具,离开了自己的那亩田地。
他不急着回家,先悠悠晃着找到了王大壮,将正午时与福哥儿的事添油加醋地与那高壮汉子一说。王大壮与福哥儿是同宗的兄弟,平日便互相看不对眼,如今有了个由头,同宜青那是一拍即合。两人勾肩搭背的,很快就商量好了一个阴人的法子。
……
夜.色深沉的时分,宜青才做贼似的回到了自己的草屋。他站在木门外,先是朝内看了好几眼,确认兔子精背对着门在缝补衣裳,这才松了口气,推门进去。
落衡手中的针线已经许久没动过了,只是将线头捻在指间,搓了又搓。他记得凡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地干活的人早就该回来了,可屋外一直没有响动。听到木门的嘎吱声响起,他立刻转过头,眼中不自觉闪着期待的光:“回来了?”
“哈,是啊。”宜青笑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王大壮,你昨日见过的,喊我去他家作了会儿客,耽搁了。”
落衡“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过身子,走到灶边:“那你……还饿么?饭菜我一直热着。”
宜青跟着也转了过去,笑道:“饿得慌。”
他原以为正直的兔子精转开了话头,就不会再计较他迟归这件事了,但是低头吃饭的时候对方一直在盯着他打量,幽幽的目光看得人心里发虚。宜青心道,亏得自己不是去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否则此时定然扛不住全都招了。
乡间的夜晚也没什么好消闲的,宜青这日回来的又迟,吃过了饭菜便早早上了床。他背对着墙侧躺着,正要闭上眼假寐,就听着一阵?的声响朝床边来了。
“我……我今晚也想睡……睡床上。”落衡慢吞吞地走到床边,怀里抱着一个新填好麦壳的枕头。枕头上是一朵他在日间绣好的玉兔,珠圆玉润的体态十分讨喜。
宜青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个抱着枕头、羞答答站在床边的兔子精。简直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头浇了把油,恨不得能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一般。
他险些要答应了,忽的想到了什么,僵硬着拒绝道:“这床很小,两个人睡会挤得很。”
“可你昨晚说……我也可以睡这里的……”落衡说一句话就要花上半日的工夫,像是在与内心的羞涩内敛作着斗争。
“怎么突然想睡床上了?”宜青心中一千个一万个想答应他,然而还是要找由头婉拒,“昨日不还好好的么?”
落衡的目光飘忽,在地上那铁笼中一转,又悠悠落在了木床上。
他没说话,但宜青自个儿替他将理由都补全了。铁笼就那么丁点儿大,蜷缩着身子定然很不舒服。笼子又这么搁在地上,夜间湿气重,皮毛沾着湿冷的地面想来会很难受……
宜青心下一横,掀开了被褥,坐起身道:“那你睡下罢。”
落衡没敢盯着他的中衣,只弯腰将自己怀中抱着的枕头放在了床头,与宜青原先枕着的那个并靠着。
他正解着衣衫,宜青蹭的一下蹿出了被褥,跨下木床,头也不转道:“你睡床上,我,我睡不着,去外头转转。”
“云、云哥儿。”
落衡轻轻喊了一声,那轻柔的嗓音响起时,宜青的右肩便搭上了一只细细瘦瘦的手腕。落衡大着胆子,一手够到了宜青的胸口,解开了胸前的系带,趁着对方不备,猛地脱下了对方的中衣。
暴露在他眼中的精壮结实的后背,布着好几处淤青。
“有人欺负你!”落衡的声音不自觉尖了起来,隐隐带着怒气。他早觉得该是出了些什么事,没想到当真有人敢欺负他兔子精罩着的人。
宜青道:“没人欺负我,就是和王大壮闹着玩儿的时候磕着碰着了。”
兔子精这时却变得极其不好糊弄,追着问:“怎么闹着玩儿能磕碰成这样?”
宜青:“……”
“是不是那个尖嘴猴腮的,后来又找了你麻烦?”落衡直觉是白日碰上过的那人作怪。
宜青想瞒瞒不过,只好承认道:“是与那福哥儿动了手。”他害怕兔子精一时气愤,立刻去寻那王大福的仇,又道:“嘿,我当真没事儿。那福哥儿才惨呢!”
“我与王大壮说好了,在他的旱田旁等着。天擦黑的时候他一人回家,我俩从田埂旁蹿了出去,一人一腿就给他绊倒了。你是没见着,那摔的模样……啧。”
“我俩扑出去的时候就给他蒙上了个麻袋,他保准没看清我俩是谁。王大壮说了,前些日子他与邻村几个庄稼汉抢水源,结了老大的仇,那几个汉子都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想来猜不到是我们动的手一一”
宜青想到将王大福胖揍了一顿的事便觉得舒心,眉飞色舞说了好一会儿,察觉到落衡一直没应声,才觉得不妥,转过身去。
落衡的手腕悬在半空中,似乎是想在他背上按一按,又怕将他按得痛了,始终没能落下:“那怎的伤到自己了?”
宜青有些不好意思。他仗着身子强壮,将王大福好一顿打,但他毕竟不是原主,打架的手法不算熟练,不留神被王大福得了几次手。这话不能说给落衡听,否则太丢脸了。
宜青便支支吾吾着不吭声。
落衡看着他,过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一一”宜青话说到一半,陡然间脚下一空,却是被落衡提着领子扔到了床上。说是扔也许不太妥帖,因为在落衡提起他的领子、将他后背朝上安置在木床的时候,一直小心留意着没让他的后背撞上任何物什。
动作可以说是温柔舒缓的,然而根本不容宜青抗拒。
他的脑袋被枕在了新放的枕头上,眼前就是那只大白兔子,距离近得他可以看清每一处针脚,比最好的绣品还要细密。与此同时,他半褪下的衣衫被干脆利落地脱到了腰间,后背连同腰肢都裸.露了出来。
落衡将他按在床上后,自己也翻身坐了上来,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个瓷瓶,神情严肃道:“伤着便要上药,别动。”
他拔.出瓶塞,用指尖抹了一点药膏。碧绿色的药膏在他掌心缓缓化开,落衡回忆着族中长辈给他上药的法子,将双手掌心互相摩挲着,待到掌心微微发烫,药膏也彻底变作透明粘稠时,才翻过手掌,用力地贴在了那淤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