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在床上翻了七百九十六遍。
睡不着。
她平时是个沾床就着人,今天却不知怎,大脑一直在活跃,时而跳出来这件事,时而冒出另一个念头。
郭青翻身。
可能是因为客厅有一个赖着不走强行留宿男人。
想到封承方才来她屋里拿被子拿枕头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样子,就很气。
郭青又翻了个身。
这人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人到中年突然不要脸了。
再对比以前他目中无人拽样,啧啧啧。
郭青再次翻身。
不是说红酒助眠吗,怎么她喝了一杯这么亢奋,一点睡意都找不着。
封承是不是在她酒里下药了?
郭青烦躁地把脸趴到枕头里。
闷了几秒,猛地一下坐起来,趿上拖鞋走出房间。
客厅主灯关了,沙发旁开着一盏落地灯,并不强烈光亮,照出封承坐在沙发上轮廓。
他闻声抬头,看见郭青便道:“你也睡不着?”
她睡不着,还不都是被他害。
郭青刚要说,封承又道:“正好,一起喝一杯吧。”
于是郭青到了嘴边话,转个弯,变成了:“行。”
此时此刻,她确实很想喝点酒。
家里剩有几听啤酒,上次聚会同事送一般般红酒,还有封承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放进她柜子中高级干白与干红。
四月天气刚刚好,不冷也不太热。两人将酒搬到阳台,封承手中拿两只高脚杯,本想坐到阳台编织藤椅,郭青直接拉了个坐垫,席地而坐。
封承顿了顿,放只坐垫到她旁边。
往杯中倒上酒,郭青和封承各自拿起一杯,轻轻相碰,然后对着夜色,一口一口地喝着。
夜风微凉,吹着人凉丝丝,夜幕包裹在城市上空,也暂停了白日噪音。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在这样晚上喝点小酒,舒坦。
“你生产那天,是怎么样。”一片缓慢柔和安静中,封承忽然出声。
“啊?”郭青转头看他一眼,边回想边道,“记不清了。反正生孩子不都那样,疼得哭爹喊娘,在产房待好几个小时,用力用力再用力,什么时候孩子头露出来,就是胜利曙光。”
“很疼吗?”封承问。
“当然疼!”这个话题勾起郭青痛苦回忆,她痛心疾首道,“生之前医生说打无痛针就不疼了,我高高兴兴就去了,但那个针要等到开三指才让打,开三指之前就已经疼死了!”
封承盯着她侧脸视线收回,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酒杯。
“但是疼有什么办法,又不能憋回去不生。”郭青叹气。
“你一个人照顾他们两个,辛苦吗?”
“带孩子怎么可能不辛苦。检查出来是双胞胎时候我吓死了,好怕养不活。不过还好我运气好,生崽比别人家都乖,酸奶从小就聪明,半岁就能听懂我说很多话了。小盖就很蠢,特别喜欢闹腾,说话比酸奶晚,还听不懂我说话,特别烦人。不过这小子吧,特别爱我,等他能听懂话,我说什么他都唯命是听。他们两个长大一点,就轻松多了。幸好他们俩自己争气,没长歪。”
“你做得很好。”封承说。
郭青却摇摇头:“那是我现在做多了,有经验。其实我刚开始时候也很菜,顾不过来两个,每次都手忙脚乱。有一次我给他们两个洗澡,先把酸奶洗好,放到床上,又去洗小盖。但是忘记把酸奶盖好,半夜她就发烧了。她体质不太好,一烧起来就很严重,我陪她住院,要看着她,还要抱着小盖,忙不过来时候很崩溃。”
“后来呢?”
“有季淮东啊。我让他帮我带了几天小盖。”郭青对使唤季淮东习以为常,毫无心理负担。
“你经常让他帮忙?”封承意味不明地说。
“我和季淮东谁跟谁啊。”郭青说起来还很骄傲,“他经常帮我带孩子,学得很不错,以后等他自己有孩子就会带了。”
“是吗。”封承说,“真让人嫉妒。”
郭青转头看他。
封承同样看着她,静默地对视。
郭青正要收回视线,他问:“你恨我吗?”
郭青拿酒手顿了顿。
“一个人很辛苦时候,崩溃时候,会恨我吗?”
郭青没料到这突然直击灵魂一问。
她沉默几秒,然后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我恨你干嘛,恨你又不能当饭吃。说实话,我都没工夫想起你这个人。”
封承没出声。
“说这个干嘛。聊点开心。哎,我问你……”郭青一脸八卦地往他旁边凑了凑,“小贱贱说柳卿卿追你追了大半年,你理都不带理,真假?”
封承把视线转向前方,喝了几口酒,才把情绪转到她频道。
“你问这个干嘛。”
“就好奇。柳卿卿又漂亮又火辣,会哄人还那么会撒娇,这种女人应该是个男人就喜欢吧,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她哪哪都好,你不喜欢她什么呀?”郭青纳闷。
“在我眼里,她哪哪都不好。”
郭青撇嘴,眼神充满鄙视。
“你这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不是骨头呢。”
思考三遍,郭青也没绕明白这个逻辑。
她幽幽道:“想吃排骨。”
“……”
封承失笑。
突然想吃年糕排骨。
人欲/望来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郭青砸吧砸吧嘴,拿起杯子以酒解馋。
“我要亲你了。”封承冷不丁冒出一句。
郭青一口酒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呛得咳嗽几声,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你神经病啊,谁亲人之前还要先预告一下。”
不对,重点偏了……他想亲就亲,做梦呢?
这句刚想完,封承唇已经落在她唇上。
不过只是轻轻地、浅浅地一碰,稍作停留便离开了。
郭青连姿势都没变,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又结束得太快,想拒绝没来得及,想推开又不需要了,一时之间顿在那儿。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保持着偏头姿势看着他,表情因为长时间没有变化,显得严肃起来。
封承几乎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
比如他最近已经进入冒犯范畴行为,他昭然若揭心思。
郭青突然拍拍屁股站起来:“困了,睡觉去。”
背影略显仓促。
封承看着她走进房间,几秒后收回视线,酒杯正送往嘴边,听到一声——咔哒。
“……”
他回头看向那扇门,半晌,气笑。
这是把他当什么防呢?
封大少爷这辈子没睡过沙发。
尽管郭青家沙发长度足够容纳他身高,舒适度却离封承标准远隔千山万水。
他喝酒不多不少,令人昏昏欲睡,可脑袋落上枕头,却迟迟无法成功入睡。
沙发太硬。
太窄。
被子不知为何软出奇,还幽幽散发出郭青味道。
她不常用香水,说不清楚这味道来自沐浴液或洗发水,总之,是典型“郭青味道”。
不算浓郁,其实很幽淡,但要命在,越是知道屏蔽它才是最好,越是沉迷其中。
封承不记得他辗转反侧了多少遍。
不记得他被扰得烦乱想撬开那扇房门又凭借自己人格打消念头多少遍。
入睡也许是在破晓,隐约听到遥远犬吠。
他是被身边异样吵醒。
睁开眼,捧着小脸凝望他酸奶首先入目。
封承脸上不禁带起笑容,抬手揉她小卷毛。
一动,额头有东西往下滑。
他伸手拿下来,是一条毛巾,湿津津毛巾,叠成标准长方形。
不远处还有咔嚓咔嚓分外清脆声音,封承满头问号地转头。
郭青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一边盯着他一边啃手里黄瓜。
“爸爸你醒啦。”酸奶开心地说。
“醒了!”郭小盖激动而振奋喊声不知在何处响起。
封承正觉莫名,肩膀刚刚抬离沙发,郭小盖犹如小炮弹身影已经冲至面前,手里不知拿什么往他嘴里戳。
封承下唇被他戳得意痛,蹙眉将那东西夺下。
一支温度计。
沉默几秒,封承大约理解他这是在做什么,理论上应该感动,很可惜他并不。
“我没发烧。”他无奈地将温度计和毛巾放到一边。
“你再不醒他就要给你打针了。”郭青啃着黄瓜说,“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病人,可给他高兴坏了。”
郭小盖恼怒郭青这样拆他台,生气地瞪她一眼,丢丢丢跑走了。
封承盯了郭青片刻,“你坐在这儿看着我干嘛。”
“等你起来做饭啊。”郭青一脸理所当然,“我要吃年糕排骨。”
封承:“……”
竞争到达最后环节,青予众人突然进入贤者状态,每个人都是一派爱咋咋地大不了一死佛系。
夏季新品概念就在一片祥和轻松氛围下商定,并愉快地完成了前期设计工作,正式进入打样阶段。
就在这样温和佛系环境中,季淮东带回一个噩耗。
他把郭青单独叫到办公室。
“什么事啊,赶紧,我有几个东西没跟刘主任交代完呢。”郭青瞧见他桌子上放着星巴克,顺手拿过来,“你怎么不喝?都快凉了。你不喝我喝啦。”
咖啡刚进入口中,郭青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形。
她最不接受不了纯美式。
“我靠,苦死了。”郭青赶紧把咖啡放下,“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爱喝美式。”
季淮东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笑容:“苦吗?我觉得还好,因为很快你就会尝到更苦滋味。”
“什么意思?”郭青拿眼睛斜他。
季淮东叹了口气,往后靠到椅子上,“我刚刚得到一个不太妙消息。”
“从哪儿得到?可靠吗?”郭青问。
“你重点总是跟正常人不一样。之前跟老杨喝酒,他不小心说漏嘴,这几天我想办法去查证了,是真。”
“哈,我就知道让你跟杨总监混熟点,早晚有好处。”郭青满意地说,“他说漏嘴什么了?”
“克拉拉从gd挖了四个设计师,这个季度克拉拉服装是这四位设计师主导作品。”
郭青笑容立刻消失。
“靠,你不早说!”
“大事件,大事件!大家快过来,我刚刚偷听季总跟哥说话,有一个非常不妙消息,非常非常不妙。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啊,先把手里咖啡啊面包啊都放一放,我怕你们呛死。”赵小俏煞有介事,神情凝重,“都准备好了吗?我要说了啊……”
“快进!直接说重点。”
“哎呀你别卖罐子了。”
“重点这就来了!”赵小俏说,“克拉拉挖了gd设计师!”
“什么?”
大家果然因为这个消息沸腾了。
“她挖gd设计师干嘛?”
“估计是明白设计是他们短板,在这上面他们干不过我们,所以拉外援吧。”
“切,她以为挖一个设计师就能干过我们了?”
“不是一个,是四个!”赵小俏悲痛地举起四根手指头。
“四个?!我去,她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gd设计师啊,一挖就是四个,那我们还搞什么啊……”
gd隶属全球排名第一服装零售集团,是一个非常成熟女装品牌。凭借高时髦感与低廉价格,在全球广受欢迎,连锁店遍布各大商场。
所以,她们现在其实不是与同为个人原创品牌克拉拉竞争,于是与全世界营销最为成功品牌竞争。
“克拉拉不讲武德!”
“讲什么武德,我听说gd设计部门会经常和全球各地店长开电话会议,了解各个地方销售情况,而且每家店都会记录顾客资料和购买商品上传总部,也就是说,他们总部拥有全世界顾客资料以及个人口味,这是他们绝对优势。就是不知道,克拉拉挖来这几个设计师,到底有多少实力,掌握了多少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