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五点就翻身起床，下到堂屋，天还是黑蒙蒙的，堂屋里灯烛摇曳，大舅出门去迎唢呐队，大姨二姨上楼休息，只剩妈妈一个人靠着墙睡着了。我小心地走过去，摇了摇妈妈：“妈，你上去睡会儿吧，我来守着。”
妈妈眼皮浮肿，眼里布满了血丝，许是昨晚又哭过了，我很是心疼，把她搀扶了起来。
“你一个人能行吗？怕不怕？”
“外公生前最疼爱我了，我才不怕呢。”
妈妈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嗯，那你看着香烛不要熄了，我上去眯会儿。”
我靠着墙，眯缝着眼看着香烛，火光跳跃，我朦朦胧胧地打起了瞌睡，突然有人走上前给我披上了一件外套，我一激灵，还好还好，香烛还没燃完，转头一看，是秦朗，门外天已蒙蒙亮了，还能听到公鸡高亢的打鸣声。
“你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我揉揉眼睛，拉了个凳子让他坐下。
“挺好的，我做医生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身站着都能睡着的本领了。”
他拉开我的手：“再揉眼睛就更肿了，困就上去再睡会儿吧。”
我摇摇头：“不了，我就在这陪陪外公，等天亮了就要帮着招待来吊唁的亲戚朋友了。”
秦朗把我的头拨到他的肩膀上：“那你靠着我睡吧。”
我轻轻推开他，俯下身往火盆里添了些纸：“我不困了，一会儿让大舅他们看到了不好。”我想起昨晚舅妈的话，脸上有些烫。
秦朗把黄纸撕开递给我，欲言又止：“小暖，昨晚大舅……”
我心知他是想问我和妈妈离开家的事，只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要听他说，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他握住我的肩，让我正对着他，一脸认真地说：“小暖，我想知道真相。”
我挣开他的手，只低头继续烧纸，喃喃地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了，何苦再去揭开伤疤。”
“是不是和我外公有关？”他继续问我。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外公是个暴脾气，他许是说了什么重话吓到你家人了吧，没关系，小暖你说吧，不然我会非常内疚的。”
这事不怪秦朗，我不应该让他内疚才是，我只得缓缓开口：“你受伤后我爸背着你去镇上的医院，路上遇到来找你的何镇长和小娜阿姨，何镇长见你受伤那么严重，就说，就说……”
秦朗温柔地看着我，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他说如果你有什么闪失，就让我们一家人给你陪葬……”
秦朗“啊”了一声，惊得睁大了眼睛。
我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我爷爷奶奶他们害怕会连累到整个向家村的人，就说要送我去广州打工，我妈不忍心，就带着我离开了家。”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到了南安市，最开始在火锅店打杂工，然后妈妈学会了打锅盔的小手艺，就出门摆摊卖锅盔供我念书了。”
“后来你们就一直在南安市了？”
“嗯，离家半年后我们才敢给家里打电话，知道爷爷奶奶给爸爸找了一个新媳妇，都已经怀孕了。”我的心中一阵委屈，鼻子酸酸的，声音也有些哽住了。
秦朗握住我的双手，声音里满是歉意：“小暖，我替外公对你和阿姨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
我摇摇头：“秦朗，不要这么说，你外公当年也是一时心急，过后并没有来找过我家的麻烦。我妈生我时受了感染，不能再要小孩了，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一直就对我和妈妈很不满意，赶走我们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我和妈妈虽然在南安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我也有机会上了市里的好初中好高中，这才能考上大学，后来我妈妈遇到了赵叔，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高中毕业时去何家湾祭拜了你外公，祈求他保佑我能去江城找到你，你看我们这不是相遇了嘛，所以外公他还是喜欢我的。”
秦朗点了点我的鼻子，笑着说：“你这么善良可爱，外公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会很满意我找的这个媳妇儿的。”
我害羞地捶了捶他的胸口，突然门口传来咳嗽声，我惊得收回手看过去，是舅妈，她面有愠色，直直地盯着我。
我赶紧站起来：“舅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啥，你和小秦快去厨房吃饭吧，一会儿人来多了就顾不上吃饭了。”
“好。”我扯着秦朗的手就往外走，舅妈瞪了我一眼，我只得悻悻地放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忙得人仰马翻，外公因为有文化，又与人为善，在村里颇受敬重，前来吊唁的乡民络绎不绝，花圈摆满了整个院子，远房近房的亲戚也都来了，有很多我也不认识，妈妈一一给我和秦朗介绍，亲戚们看到秦朗一表人才，又知书达理，都夸妈妈找了个好女婿。
三天停灵期满，到了出殡的日子，在唢呐和鞭炮声中，我手举白幡，踩着满地的黄纸，随着众人一起朝后山的坟地走去。
当棺材落进墓坑，黄土一锹锹落上去时，我呆呆地站在旁边，心中默念道：“外公，您走好，我和妈妈都会照顾好自己的，等您的外孙儿出生了，我一定把您给的平安锁给他戴上，希望您在天之灵保佑他一生平安顺遂。”
一阵寒风袭来，树上的枯叶悠悠飘落，周围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秦朗说得对，儿孙满堂，落叶归根，外公他是幸福的。
外公的后事办完后我陪着秦朗回到何家湾祭拜了他外公，三年不见，帮忙打理坟墓的何爷爷又老了许多，见到秦朗回来很是高兴，絮絮叨叨问个不停，秦朗耐心地一一作答，临走时递给他5000块钱，拜托他继续帮忙给坟上除除草，逢年过节记着给老人烧些纸钱，何爷爷颤巍巍地接过钱，含着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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