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昏迷不醒”的消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贴身照顾的云裳桂嬷嬷及郭太医几人。除这几人知情外,其他人一概不知贵妃是失踪。娘娘消失这么多人渺无音信,暗卫查了半天,消息竟在一个猎场侍卫那里断了。此人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其余亲戚朋友一概不知他的去向。皇帝急得上火脾气一日比一日急躁,朝中大臣只以为陛下是担忧娘娘风体。只有递了几次折子求见都被推了的严夫人觉出不对,晚饭后便将偷偷摸摸回来换衣服的自家儿子堵在了屋里:“你若还认我这个娘,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妹妹……是不是出事了?”这个出事自然不是宫里对外宣告的那个“出事”。严夫人嫁人嫁得好,府中没有小妾烦心,儿子又争气。只除了担忧宫中的女儿过得好不好,大半辈子都平顺无忧。她少有这样疾言厉色与谁说话的时候,严颂卿被她盯得嘴里发苦,又记着皇帝与亲爹交代不敢坦言告之,摆出一张若无其事的脸,笑眯眯地安慰道:“娘,您想太多了……”严大将军膝下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严夫人生严圆圆时差点难产撑不过去,严大将军惊魂未定怕爱妻再受折磨,待严夫人产女后竟干脆找大夫自己绝了后患。严家上下几代人丁稀落,只有他一人出息。严圆圆祖父母去得早,其他人仰仗严大将军照顾无一人敢指手画脚。严夫人知道严大将军不会再有孩子,更是把唯一的小女儿疼到骨头里。做娘的熟知儿子的每个动作,此刻他方说了第一个字,严夫人立时红了眼眶。虽心里早猜到了七八分,此刻面上强撑着没有落泪,却还是忍不住气得厉害,指着他骂道:“你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妹妹出了多大的事情,你居然也不告诉我……若不是、若不是……你们还要瞒我到几时!”她分明气着,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滚下泪来。严颂卿勉力压抑,也不禁向着别处看看压下心口涩意,只能沉默不语,再说不出辩解的话。严颂卿从小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十分疼爱。皇帝认识他时还不是皇帝,虽与他也是年少知心好友,不过平心而论,若让他给妹妹挑妹夫,他宁愿选择看着肠子花花没个正行也没那么出息的谢清瑜,也不愿意把妹妹送进宫。只进宫那事是意外,如今妹妹失踪这件事又是意外。接连许多件意外挤在一起造成了此等局面,他也不知应该怪谁。当年妹妹进宫,皇帝知他心中不愿,借故上门被他灌醉了好几次。醉后难得大着舌头面色发红地傻笑,一个劲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待她,他后来的表现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他虽隐隐担忧,却一直没在妹妹面前表现出来。前段日子她忽然被禁足,他也曾一时气愤热血上头,于私下以兄长身份质问皇帝为何说话不算话——那位天子在外人前一贯强硬坚定,彼时的目光却晦涩难辨。他只道:“她想要的,朕都给了。即便没有,也想方设法给了。唯有这一件事……朕绝对不能答应他。”那种怅然复杂叫他感同身受,想起自己同样乱成一团的心情无法再问。皇上没怪他御前失仪之罪,后来没多久便听见妹妹复宠。不多时那人也参选入宫,妹妹找他问及此事,他也只是打哈哈,再未与任何人提及当日与皇上的对话。情绪发泄出来,拭干眼泪后,严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善。不管哪朝哪代,皇上的宠爱都是一把双刃剑。女儿成了天子为数不多的软肋,自然有许多人虎视眈眈。虽送女入宫不是本意,但严家既享受了这般荣耀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要有别的心理准备。这一点严颂卿与严大将军十分清楚,严夫人同样明白。她一双眸子里流露出与往昔截然不同的冷静果决,目光平静地问他:“查到是谁动的手了么?”皇帝近来为这事焦头烂额,成天沉着脸,唯有对着小皇子时才稍稍放松一些。见娘面色严肃,严颂卿不敢隐瞒:“……还没查明白,番邦公主最后一个见到妹妹,陛下派人悄悄查了一阵,所有线索到她那里就断了。只碍于两国邦交,陛下没有十足把握不好轻易动她。外头那些流言却是宫内几位娘娘及前皇后娘家的手笔,杜家……也许也掺了一脚。”“哼。”严夫人冷笑一声,目中难得透出冷意。贵妃“昏迷休养”不过几日,京城内外立马流言四起。说“棕熊袭击”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娘娘林中与人幽会被陛下发现,惊慌中滚落马背,或是说娘娘撞见陛下与谁人私会大发雷霆,纠缠中自己跌下马,什么内容都有。若只是宫内几位便算了,那杜家不过二品大员,虽书香门第看着清贵,实则杜大人宠妾灭妻硬要扶姨娘做大,里头不知已经败落成什么样。若不是当年两家定了娃娃亲,儿子自小看着杜家女儿长大割舍不下,如她严府接连出了两位将军,又有父子同朝共事,严夫人怎会把这样家风不正的人家看在眼里。偏这家人毁亲在前送女入宫不说,此番竟好似生怕他们不找茬一样,居然先下手为强这样抹黑她女儿。她冷哼一声,瞥着自觉心虚缩在那里装死的儿子冷笑:“这回你若再拦我,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你也不必再认你妹妹。我严家没有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拍掌‘打得好’的道理。那杜家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我若不狠狠叫他们明白一回,还当咱家好欺负了不是?简直可笑!”严颂卿早已看开,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自觉:“……儿子不敢。娘做什么都是对的,之前都是儿子太蠢是儿子的错,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严夫人却不领情,“别把自己说那么蠢,我和你爹可聪明着,生不出这么蠢的儿子。”“……儿子明白。”严夫人耳提面命好好教训儿子一番才罢休,尽管如此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恰好第二日杜府二小姐及笄送了帖子过来,虽是庶女却挂到了正室名下,便说要大办。交好的夫人知今日严府因贵妃出事一片上下皆心情不好,便递了口信问她去不去。严夫人拿着描金的帖子冷笑:“为何不去?自然要去。既有胆量来请我,我又怎么忍心拒绝?也好叫这家人看看,咱们严府到底怕不怕他才是!”自去使侍女嬷嬷开了妆奁挑首饰试衣服不提,宫内的李福安并锦绣却是大气不敢出天天缩着脖子做人。直恨不得与身在温泉山庄的小全子换一换,也好在那边舒缓舒缓,免得像这样日日担忧陛下会不会哪一日龙颜大怒就去了自己的脑袋。锦绣尚好,陛下每每看见小皇子时脸色还能好看些,跟着陛下跑腿的李福安却没这个好福气。几日下来瘦了一圈,只觉比从前自己跟着皇上干大事时还累。这日陛下又挥退众人,一个人带着小皇子去了灵溪宫内殿,外头只有他们二人守门,便忍不住同锦绣叨咕了几句。“那位出了这件事,陛下整夜睡不着。昨晚上又不知批折子批到几时,晚间躺下了,眯一会儿又翻身。你看我这眼睛……陛下这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要再这么熬下去,那位还没好,陛下就……”李福安到底年纪大了赶不上年轻人,这几日去找太医拔了几回火罐才舒服。锦绣安慰他几句,也不知如何是好。小皇子年纪小不认人,有熟悉的奶娘宫女带着平日都安分得很。只这两天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娘亲,夜间总要哭闹一阵,待皇帝过来哄一会儿才在他怀里睡去。陛下每每陪着儿子躺上片刻,又起身继续回御书房。这几日因着娘娘的事,皇上也是吃不香睡不好,每天冷着张脸比从前更甚。后宫有几位蠢蠢欲动要到他面前秀上一秀,那日不知怎么抓住了时机,在陛下带儿子回灵溪宫时也在园子里弹琴。她与李福安在外头听着,那里方弹完一支悦耳动听的曲子,后脚陛下就冷着脸出来叫他们轰人。老神在在的李福安险些以为自己脑袋要保不住了,顶着陛下阴沉的面色连滚带爬出去把人赶了,之后再不敢做这种自以为是的蠢事。也是巧,两人方絮叨了两句,里头陛下和小皇子午睡还没醒,忽然有个小太监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过来:“李公公,万婕妤在外头求见陛下。”“……”李福安两眼一瞪,若不是怕吵醒陛下,只怕都要戳着这太监的鼻子骂一声蠢,“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婕妤不婕妤,要是出了事你担当得起么!”小太监被他骂了一句很是委屈,小声道:“奴才也不想替她传话的,但万婕妤说她知道娘娘是怎么回事,所以奴才……”“……你说什么?”他一惊,声量没控制住高了点儿,背上一凉忽然扭头一看——便发觉陛下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正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李福安脚下一软,顿时与锦绣等人一起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