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觅珊喝安神药陷入沉睡之中,太医道最迟明日便会醒来。小全子去现场走了一圈,回来说看情形的确是淹死。仿佛是一人先落水另一人去拉她,结果没拉住反而双双溺水,才酿成如今的惨剧。但这种宫女无故落入池塘双双淹死的事情本就透着诡异。储秀宫的嬷嬷说她们主仆是一同离开,原是柳觅珊接到良妃口谕,带着二人匆匆去了良妃的暖香殿。那两名宫女溺水的地方较为偏僻,是宫内极少有人去的一处园子,并不在她们出入必经的路上。良妃则称自己的确召见过柳觅珊,但只是聊了几句家中常事,一盏茶功夫便让她走了。且柳觅珊走时神态正常,暖香殿其他人皆可作证。既是如此,柳觅珊见过良妃后,又为何会从那里经过呢?严圆圆穿越前是个无神论者,但这事听着确凿叫人有些头皮发麻。皇帝后宫干净,除开之前拿珍妃做样子激她以外,从头至尾就只有她这一个宠妃,故而她虽见过许多或明或暗陷害自己的法子,但在皇帝的暗自保护下从没见过这样黑暗诡异的人命官司。皇帝见她神色呆怔有些出声,眉头一蹙,已经闭嘴的小全子赶忙有眼色地自己退了出去。儿子玩得饿了,被桂嬷嬷抱走找奶娘去了。严圆圆察觉屋里没了声音,一抬头方迎上皇帝的目光,不觉愣了愣:“陛下怎么不继续问了?”她脸色苍白眼神有点呆怔,分明是被吓住了。皇帝知晓她的性格并未揭穿,只淡淡道:“累了。”语罢拂袖往她身边一坐,眼风一扫侧脸俊逸出尘:“给朕捶捶。”“……”以前两人蜜里调油时,皇帝也曾在批折子空隙状似疲惫地松松筋骨,随即坐在书案后头默默地看她一眼——严圆圆便如同被人扯了线头的家养犬,摇着尾巴自觉自动就去给他捏肩膀捶背了。此刻虽然有些嫌弃他转话题太生硬,但她的确还有点没回过神,故而默了两秒后也依言给他按摩起来。皇帝从前便是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才,尽管登基后在御书房呆的时间较多,却也没因此疏于锻炼。一身肌肉硬邦邦的,捶上去像在敲木头。她捶了一会儿就嫌手酸,撒开手不给他按了,那人便端着张漂亮的脸蛋回头:“来而不往非礼也。”——伸手便把她的手指团在掌心里,一根一根仔细地捏了起来。严圆圆被他自然的动作唬了一跳,差点从榻上跳起来。抬眼却见他目光认真神色安然,丝毫未觉此番动作有何奇异或不妥。她心口砰砰直跳,面上反应迟钝地有些红了,倒把方才胡思乱想的事情扔到了脑后。……床上的女子好容易闭着眼睛睡熟,眉眼间还有些不安宁的神色。皇帝摸了摸她的额头,待她眉间异色退去,这才转身出来。外头小全子愁眉苦脸已不知跪了多久,见陛下出来也不敢求饶。他今日确凿是进退两难,往日里这种事都是陛下瞒着娘娘偷偷处理的,偏这次柳秀女没叫人看住闹到了灵溪宫。贵妃娘娘过了耳朵,哪还有轻易放下不管的,他没法子才来这里回禀。当时说完见娘娘脸色微变,陛下神情淡淡一瞥过来,他立马就自觉出门跪下认错。这会儿陛下哄好了娘娘出来,看见他没叫起也没说话,看了眼就自旁边走了,他才悄悄抹了抹汗。没说话好啊,没说话就是保住脑袋了。他耷拉着脑袋又跪了半个时辰,跪完自去领了十五板子叫人扶着回了房。趴在榻上擦药时苦笑:陛下这种性子,也只有贵妃娘娘才会觉着皇上近来越发温和好说话了。正在陛下跟前跪着的李福安锦绣等人亦有同感。先皇昏庸风流喜新厌旧,后宫女子不知凡几,其间黑暗腌臜不足为外人道。当今圣上亦受了不少苦头,故而登基后便对这方面格外严厉。若有人作奸犯科绝不姑息,当初皇后在时都未能把住大权。今日乍然出了谢秀女这档子事,宫内除了贵妃娘娘还能安睡,其他从上到下无不绷紧了皮。灵溪宫的宫人一时大意把神志恍惚的柳秀女放进去,上下都被罚了一遭。如今深秋已近冬日,这园子如此荒凉,陛下竟还亲自来宫女落水处察看。且此事出在秀女身上,又无端去了两条人命,怎么看也不是小事。宫中禁卫统领姚俨为皇帝亲信,此番跌了个大跟头,此时只跪在皇帝跟前稳声回禀:“……确如良妃娘娘所说,柳秀女自暖香殿离开后便往储秀宫方向走了。途中有宫人遇见她三人,神态自然并无异样。莲雾杏雪二人便是在此处落水。因这里地处偏僻又无妃嫔居住,平时极少有人过来,故而无人发觉三人何时来了这里。只有人看见柳秀女一人神色慌张地走过,随后便去了灵溪宫,并未回储秀宫。……微臣失职,只查到这些,请陛下责罚。”姚俨眉头紧皱,显得十分自责,同样失职的李福安与锦绣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积雪园自四年前荒废后便无人打理,前后都是了无生意的枯树,这里又出了两条人命,他们跪在此处都觉寒意瑟瑟。查了半天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天子目光幽深难辨喜怒,如山一般压得三人额生冷汗。他面上淡淡,顿了片刻方道:“事不过三。下去领罚。”三人心下惊异,并未察觉皇上的神色微有不同,只当陛下不想被娘娘发现端倪,故而暗自松了口气后纷纷谢恩退下领罚。退了老远一看,各自都是一头冷汗,对视一眼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按说他三人可算扫遍后宫无敌手,从前的皇后娘娘都不定有他们耳目通明,可就是没人看见那一路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四年前那事他们办砸了一次,如今又算第二遭,若是再查不出……李福安望着不远处独自一人束手而立站在湖边,目光沉沉不知在看什么的陛下,心里隐约有些别的想法,却打了个寒战,越发不敢再往深了想。*柳觅珊醒时已到了第二日。此事事关后宫安危,她还没见着人,柳觅珊就给急着查案的姚俨姚统领接走了。后续的事严圆圆没问,桂嬷嬷原本最八卦这种事,可她那日听完睡得不太-安稳,总梦见自己穿越前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情形,故而灵溪宫诸人也不敢在她面前乱嚼舌头。柳觅珊毕竟是柳将军膝下唯一的嫡女,此番受罪虽未受伤,却被吓得几乎丢了魂。姚俨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皇帝只好将人送回柳府好好安抚。柳家闹得鸡飞狗跳,严府跟着紧张,娘亲连着递了几张帖子问她有没有事,严圆圆只得苦笑。幸而选秀结果很快便公布了。柳觅珊本留了名字,如今却回了家。丁妙彤与诚王公子的事情还没定下来,也已经定了要出宫。杜怀薇谢盈容二人纷纷落选,赵婉柔反倒封了个正六品的宝林份位最高,其余皆为御女采女。两大热门纷纷落马,最高的竟是个宝林。向来心比天高的杜怀薇不说,连云淡风轻的谢盈容都攥断了两片指甲。严圆圆不消问便知道后宫内外都在如何编排自己“善妒专宠,不容他人”,瞥着旁边正拿个小鼓教儿子翻身的皇帝未免有些不痛快:“明明是陛下不愿意纳太多人,关本宫何事。那些御史个个都恨不得指着本宫鼻子骂‘妒妇’,不管这事究竟是不是本宫手笔……就算本宫做了,他们又能奈我何?”“……自是不能如何。”就是他案上又多了许多不必看的折子而已。皇帝见她那副得志便猖狂的小任样,唇边微弯又忍住。他手上忘了动,儿子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了片刻,忽然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一把抓过小鼓。他未留神,竟真被“虎口夺食”。榻上的小胖团子抱在怀里咯咯傻笑两声,放到嘴里咬咬咬不动,又抓着它举到娘亲面前“啊啊”叫了两声,两眼水汪汪的,倒叫娘亲捏了捏肥嘟嘟的脸颊:“我也咬不动,见什么都想吃,你跟谁学的呢?”儿子没懂她意思,被捏了脸也很无辜。见她不动,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转,把小鼓往被面上用力拍了拍,“啊啊”又叫两声,小眉毛一皱瞪着眼很是不满。贵妃笑得更是厉害:“像他爹!一毛一样!”“……”晚间酒足饭饱想做坏事,却每每都被踹下来的皇帝想了想,似乎确凿是这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玩闹一阵子,皇帝毕竟公务繁忙,再兼这几日齐州闹蝗灾,待儿子眯眼午睡便也起身离开。严圆圆把快睡着的小胖子抱在怀里,举着他的肥爪子笑眯眯地冲皇帝挥手:“陛下好好干活,臣妾就不送陛下啦。”见她如此得瑟,丝毫不解风情,后者面上不动,心底却忍不住轻哼一声才离开。皇帝自来都是步行,今日走在路上虽表情无甚变化,李福安却嗅出危险气息。他屁股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自然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在后头半点不吭声。偏今日也是凑巧,他们一行行了没多远,又是当初被诚王公子堵住的那个园子,皇帝刚从那里经过,树后忽然婷婷袅袅转出一个人,穿着一身软烟罗的衣裳,身姿窈窕眉目若仙。见他们出现,似是微微一惊方福身行礼。就连行礼的模样都如临花照水美如画:“臣女参加陛下。”站在皇上身后的李福安被美人捎带着一扫,即便是个公公也浑身酥了大半。好容易回过神发觉前头的陛下亦看着对方不动,脑子里一激灵顿时醒了——……夭寿啦娘娘有人争宠了!快来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