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娜大窘,不知他意欲何为,眼看一路上都有人在张望,难免低低斥他。
“你做甚么,不是说迟了吗?”
“不急。”
她以为他又犯“老弊端”了,舍不得离开,还想回屋再“祸患”她一回。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把她抱坐在房间的案几上,便垂头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白如娜不解,看着他连续没动。
好一会,他直起腰来,神神秘秘地看她。
“媳妇儿,闭上眼睛。”
“甚么?”
“闭上眼睛!”
他强横的号令道,靠过来用胸膛把她抵在自己与案面之间,双手圈紧了她,不许她胡乱转动。
白如娜心如小鹿乱窜,虽不知启事,还是听话地闭上眼。她甚么也看不见,却能够感觉到他在她的头发上插上了珠花一类的东西。
为娘子簪花这种事,毫不是陈二虎这种大男子做得出来的。与他成亲两年多,除了房事上他不客套,就从未有过任何爱意的表达,本日是怎的了?
“咋的皱着眉?”
他低下头来,脸近得险些贴着她的脸。
白如娜脸一热,“能够睁开眼了吗?”
“莫急。”他答完,离开了。
风轻轻地吹过来,拂在白如娜的脸上,软软的,轻柔的,非常舒适。她连续没有睁开眼,安静地等待着,感觉像是少女时臆想过无数次的,与爱郎两相恩爱的美好日子。
不一会,他回来了,笑呵呵地拍拍她的头。
“媳妇儿,能够睁眼了。”
白如娜睁开眼睛一看,内心一跳。
她的眼前是一壁铜镜,举着铜镜的男子正看着她一眨不眨,似是等待她的褒扬。而她的鬓发上,插着一只累丝的发簪,伞形的扭转花草图案,像是金造的,颜色却有些不正。
她微微一诧,“侯爷,这是?”
陈二虎不回覆,而是问,“好看吗?”
白如娜内心一暖,“好看。”是他送的,不要说是一只发簪,即使是一朵一般的野花,也是美的。
陈二虎低头下来,看着眼前皮肤白皙,温雅贤静的佳,心窝里塞得满满的皆打动。他觉得自个儿是幸运了,娶得这般好看的媳妇儿。
四目比较少焉,她双颊通红,以为他另有贪图,他却轻咳了一声,没有再来一场天雷勾地火,放下铜镜,就把她从案上抱下来。
“它是俺在辽东时,在一个道观门口买的,那卖家穿着道袍,说他是观中真人,发簪是他亲手打造的,只此一支,终年累月在观中传染仙气,戴的人能长命百岁,多子多孙……俺便买下来了,深思回京再给你。”
“后来才听耿三儿说……那是假的,那王八蛋他娘的逐日都在那边招摇撞骗,害得老子把银子都掏给了他,助他修道成仙,操!”
“噗”一声,白如娜垂头闷笑。
他也随着发笑,搔了搔脑壳,把她的脸抬起来,看着她不说话。白如娜后背抵在案棱上,回视着他,不解地问,“怎的了?”
“媳妇儿。”他捋了捋她的发,手抚在发簪上,“虽说它是假的,但俺的心是真的。俺北伐当时,抬脚就走了,便连续觉着对不住你……但俺一大老爷们儿,有些抹不开面,这发簪便藏了又藏,没寻着机会给你。”
“侯爷……”
她声音微微一哽,陈二虎更窘了。
“俺晓得你出身高贵,自小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发簪……莫要嫌弃。”看她目有异色,他眸光暗了暗,“恐你也戴不惯如许的东西,俺先替你收起——”
“不!”白如娜偏头,抚着鬓上的发簪,笑着贴过去,双手轻轻圈着他的腰,小脸儿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像小狗一般蹭了蹭。
“我很稀饭,我等你回来。”
顾怀迟疑道,“长公主,冠军侯的事,陛下非常看重。为免有人在中间弄虚作假,横加干涉……就在一刻钟前,何公公才从宫里领旨进了兵部。”
何承安来了?
白如娜内心“咯噔”一声。有了那人奉旨监刑,只怕即使有她在,旁人也不好再干涉,反倒会落人口舌,毁了陈二虎的清誉。
“昨日臣在宫中,无意听司礼监的一个小宦官说起,陛下有授意,如果是长公主求情……便再加罚冠军侯五十军棍。”
白如娜一怔。
看来哥哥料到她会有这举动,这才事前堵了她的路。而他是君,陈二虎是臣。他这一口吻未落下去,不管如何陈二虎都得吃一顿排头。
瞄一眼兵部的朱漆大门,白如娜抿了抿嘴,终是转了身。她性质温软内向,不喜多言,与顾怀又早已情份皆无,自是没有任何叮咛,一眼都未看他,只瞥向绿儿。
“我们走吧。”
绿儿瞄她一眼,低低道,“长公主,奴婢……奴婢觉得公主还是去……侯爷……公主不给侯爷求情了?”她语无伦次,支应付吾,言词间,却有着对陈二虎道不尽的关切。
“不求了。”
白如娜淡淡的说着,似是未见她眼光中浮动的光辉。先前她没有想到会有一道比她来得更快的诏书,还想黑暗“支会”一声谢长晋,打军棍的时候,动手悠着点。但现在她不能拆了白史木的台,更不想害了陈二虎。
“……郡主。停步。”
他唤她旧时的称号,看着她顾盼生辉的眼,脑子里便阐扬出昔日的小后代之情。并不深沉,并不浓郁,却似烙入内心,刺激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远远张望,便会“怦怦”狂跳。
“我后悔了。”
下意识的,他冲口而出。
白如娜微微一怔,稍稍有些不测。这些日子以来,她与顾怀虽不多晤面,可无意的远远一瞥,他欲说还休的眼光,她又怎会感觉不到?
当初她屈辱待嫁时,他瞻前顾后的回绝,便已经切断了他们之间的各种情份。且不说她本日与陈二虎伉俪情深,辑穆恩爱。即使没有,她也不容回头。
呵一声,她如果有似无一叹。
“晚了。”
顾怀喉咙一鲠,“情如果还在,不论早晚。”
情?白如娜冷静想着这个字眼,脑子里却皆陈二虎那张端倪深浓的嘴脸。她摸了摸头上他亲手插上的发簪,甜丝丝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嘴角轻轻掀起。
“世事沧桑,哪有固定的风霜?”
顾怀脚步停在她三尺外,想要走近,又不敢走近,微微迟疑的眼光里,有着对那一段凝集在过往里的情份非常为苦楚的追忆。
“宁绣,我知你连续怨我,怨我当初不肯带你离开……怨我在松子坡上……没好似他那般骁勇。可我是一个文弱医者,不是草泽武夫。再者……”
呵一声,不等他说完,白如娜打断,“再者,你家中尚有七十岁老母,另有十几口人等着你养活。”把他要说的话说完,她冷冷瞥向他。
“是如许?”
“……宁绣。”
“叫我长公主。”她淡淡的,声音却冰冷,“另有,他不是草泽武夫,他是我的良人。是当朝的冠军侯,长公主驸马。顾太医,说话留意分寸,以免落人口实。”
她毫不眷恋的上了马车,只留给他一个裙裾飘然的背影。顾怀僵化地立在原地,年轻嘴脸上,有一抹难言的涩意,浅眯的眼睛里,却泛着一层淡淡的冷气。
同样是青龙街。
刚从詹事府出来的魏峥,骑着一匹青白杂色的骏马,立在詹事府门前的大垂柳下,看着顾怀垂头丧气的模样,狭长的凤眸微微一弯,笑看如风。
“这顾太医倒是一个痴情的。”
如风眼皮儿都不抬,“是。”眉头微微一蹙,他极快地抬头瞄魏峥一眼,又垂首而立,从鼻翼里冒出一声低得不能再低的“嗯”声,“就像……大都督您。”
魏峥微抿的唇角僵化少焉,收拢马缰绳,一声哼笑,未置可否的换了话题。
“奉天门瞅热点去。”
这里离奉天门很近,如风紧随他马后。
“大都督,陛下是真的要打啊?”
魏峥卓立的背景俊美绝伦,懒洋洋地骑在即刻,一身大红袍服在阳光下犹如火焰一般美丽,“真打假打,看了便知。”
他毫不在意的语气,带着含笑,眸底不经意流暴露的一抹寒芒,让如风面色一沉。
“大都督的意义是?”
魏峥微微一笑,“走你的路,周密脚下。”
“是。”如风牢牢抿嘴,一声不吭的随着。可二人尚未行至奉天门外的监刑处。不远处便传来一道闷沉的“嘚嘚”声。
不巧,恰是白风信领着丙一。二人各骑一匹马,也在往奉天门慢行。魏峥眯了眯眼,勒住缰绳,马嘶声里,轻轻一笑。
“想不到殿下也有乐趣来看人挨打?”
白风信唇角微微一弯,掉以轻心地回头,“魏峥大人都有乐趣,本王亦然。”
“那青玄与陛下倒是情意雷同了?”这一回,鲜明魏峥大都督吸收了昔日的教训,先动手为强,首先调戏上了白风信。
白风信唇一扯,揶揄道,“要奉迎本王,魏峥大人也无谓急于临时。这里人多,夜晚入府一叙如何?”
魏峥微微一怔,“青玄可不是奉迎你,而是奉迎……来日的岳丈!”
白风信脸一黑,冷冷剜他,不知何意。
魏峥轻轻一呵,“殿下还不晓得呢?”徐徐上前两步,他压着嗓子,用低得惟有白风信方能听见的声音,道,“白风灵把你家来日的女士……许给我做小媳妇儿了。”
白风信只一怔,眼光冷芒抹过,便淡定的笑了,“那女婿你,得为岳丈牵马才是?”
一瞬,他便反嗤了过来。魏峥眉梢一扬,与他的眼光相撞一处,颇有些自叹弗如的意义。
“殿下之脸,实在厚也,很人可及。”
“彼此彼此。”
二人按辔缓步,一个如高山远水,浑身高低发放着疏离的深沉。一个如炎火柔光,仿如三月枝头绚烂开放的春花。并骑行来,极是惹眼。
奉天门外,是长安街。左中两头,是通往长安右门与长安左门的御道。一条长长的千步廊两例,便是大晏朝的中枢行政机构了。包含宗人府、吏、兵、户、礼、工部,太常寺,翰林院,锦衣卫,旗头卫和通政司等等,都集于一处。
平素这里警觉威严,宽敞的御道上几无行人,可本日朝官奉旨前来旁观冠军侯领受军棍,因而,殿宇檐栏前,都站满了人,手执军棍的兵卒排列双侧,兵部尚书谢长晋,梁国公徐文化等人依次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