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这个冠军有毒!
挂上电话,教练匆匆走近海茵身边,劝说道:“你别担心,我想办法订明天最早的航班。”
海茵靠在墙边,淡金色发丝垂挡在他眼前。他收起手机轻声说:“不用了,我叫人把私人飞机调过来。”
迟疑了一下,教练抬起手,犹豫再三,轻轻落在海茵肩头用力按了按。转身大步往外走,教练告诉他们:“我去叫辆车,收拾东西去机场。”
冠军奖杯被放在运动背包旁,无人问津。孑立的影子落在海茵脚面,他整个人被笼罩在孤绝的气息当中,沉默而冰冷。
揉了揉眼睛,简梵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海茵,我明白那是什么感受。”
“是吗?”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海茵视线缓慢对焦,抬起头注视简梵。他墨绿的瞳孔里藏着痛楚,表情既脆弱又迷茫,令人心碎。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世界第一花滑选手的兴奋与得意,反而像个迷路的孩子,刚刚丢失了最重要的宝物。
觉察到他指头无意识地颤抖抽搐,简梵紧紧握住它们,就好像通过这个动作,可以把她的体温传给他,一直熨到他心底。
“……我还记得简楚和母亲噩耗传来的那天。”简梵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艰难而平静地回忆道,“那天小镇上起了雾。我出门的时候远远眺望,那些像沉睡龙脊的山麓,被笼罩在纱一样的雾气里,看起来闪闪发光,非常美丽。简楚拿了第四名,虽然输给蒂娜,但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快活,我在电话这一头,都能想象得出她灿烂的笑容。”
海茵不安地动了动。
简梵笑了笑,不以为意道:“爸在楼下叫我,他从下午就开始准备,亲自动手做了一大桌菜,全是简楚最爱吃的。他还叫了很多住在附近的人们,包括你的父母,还有米克一家。他为简楚偷偷准备了一个惊喜派对,邀请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与同学、朋友,为她庆贺新赛季取得的好成绩。我应了一声,就要下楼去。手机那边,突然传来了长长的,刺耳的刹车声。”
“我听见简楚惊恐的尖叫,还有母亲哭泣的哀求。然后……砰!”
“爸从那天起就彻底垮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也不信,简楚……还有母亲……她们怎么会死呢?这一定是简楚串通好母亲,吓唬我们的恶作剧。她一向喜欢吓唬我,然后哈哈大笑,让人没办法对她真的生气……”简梵带着柔和而哀伤的笑容,静静诉说,“我不在乎爸妈从小对简楚倾注了更多关心和陪伴,我只希望我的家人都好好的活着。没有他们的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一个人真的……太寒冷了。”
“嘘,别说了。”海茵一阵心酸,按着她后脑勺压进自己怀里,用力收紧双臂。
眼泪浸湿了他淡蓝色的丝绸衬衫,滚烫地灼烧海茵的灵魂。
轻轻推了推他,简梵抬起头来,含着眼泪咕哝道:“我没事,都过去了。海茵,我一向嘴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我很想跟你说,阿姨她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但是我……我说不出来。”
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一根肠子直到底,但是为什么诚实得那么可爱?
可爱得让他心疼。
海茵没说什么,只是更加努力抱紧了她。
这一夜,注定漫长。
简梵一晚上都没办法睡着,闭上眼,晃动的全是微笑的、愤怒的、惊惶的简楚和母亲。他们绰绰约约的半透明影子始终盘旋在她的世界中,带来永无止境的梦靥与不安。
遮阳板被人拉开,微弱的天光隔着云层映照进来。
海茵眉心微微蹙起,目中忧色一览无余,他注意到简梵的视线,拉下遮阳板倾身吻住她。
“陪在我身边。”
他们十指交缠,简梵低头看过去,用认真的点头回答他。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简梵彻底茫然,就像一个局外人,错误地闯进了一幕不属于自己的戏台,吹拉弹唱上演的悲欢离合,全都离她很遥远。
然后,哗啦一声,隔绝她与外界的那层毛玻璃被倏然敲碎。
简梵一个激灵,反手撑住摇摇欲坠的海茵,他踉跄了一下,眼眶泛红死死瞪着面前的一行人。
“你们……你们……”海茵目呲欲裂,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那眼神看上去已经不太像人类,仿佛随时会扑上去咬死对方。
“我妈还生死不明,你就放任你的小情儿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登堂入室,睡我妈睡过的床,用我妈用过的东西?她凭什么,啊?她不过是个婊|子!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允许她站在我妈站过的土地上——给我滚,立刻滚出去!”
大概是海茵的样子太吓人,那个看起来刚四五岁的纤弱小男孩哇一声哭了,他母亲,也就是海茵父亲不知道第几任情人,搂住儿子,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心虚。
“胡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别让外人看热闹!这个家你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天,她们娘儿两没地方可去,让她们住几天怎么了?”
海茵父亲压低声音呵斥了几句,他身后是穿梭出入的调查员,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大步朝他们走来。
“你好,我是负责调查此案的特别探员,有几个问题我想请教您,普林斯先生。”
简梵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死死拽住海茵,没让他冲上去,她哀求道:“海茵,海茵,别搭理他们了,我们去跟探员谈一谈好吗?也许在我们降落之前的这几个小时,搜救工作有了新进展呢?”
被转移了注意力,海茵勉强压抑着一腔怒火,跟简梵走向客厅窗边的探员。
很快,简梵就为自己的提议而感到后悔。
她看得清清楚楚,海茵双眸中隐隐燃烧的希望,挣扎着跳动了几下,逐渐黯淡熄灭。
探员告诉他们,搜救工作很难有实质性进展:“……是海滨公路最陡峭的一片山崖,那里一直是事故多发路段。普林斯夫人不是第一个撞破栏杆翻下断崖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苦恼地抓抓脑袋,视线转向一旁,“对了,我记得你。”
简梵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是,你是那个中国家庭的孩子!让我想一想……对了,你姓简。”探员看着简梵,表情古怪道:“这是巧合吗?普林斯夫人坠崖的地点,刚好就是当年你母亲载着你姐姐冲出公路的地方。”
简梵:“!!!”
手被用力捉紧,简梵愣愣地扭头看了一眼海茵。
“我们找到了行车记录仪,那辆法拉利跑车上还安装了黑匣子。如果鉴证人员没有从中发现任何异样,从车胎的痕迹判断,没有经过任何减速,在时速100千米的状态下冲出路面,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
表情沉重地说完调查结果,探员叹气,拍拍海茵肩膀,起身走了。
发着抖,简梵在看到海茵的表情后,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她嗓子干涩得要命,发出来的声音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海、海茵,我饿了,你饿不饿?”
……
海茵没有在半山的宅子多待,他带着简梵上了等在门外的凯迪拉克,回市区公寓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生气了?一定是的,大魔王从小就跟普林斯夫人亲,他美丽得无以伦比的面孔就是遗传了母亲的优秀基因。简梵想起记忆中优雅又性感的普林斯夫人,心里一阵难过。
那么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看着她又是扁嘴又是皱眉的表情,海茵在心里叹了口气,大概又勾起她的伤心事了。他摸了摸她脑袋:“一欧元买你正在想什么。”
听到钱,简梵立马两眼放光,想也不想地道:“那条公路一定是被人诅咒了,我认为应该提醒探员先生,查一查公路是谁主持修建的,说不定是某个议员或者市长的反对者……”
海茵无奈地笑,一拍她脑门:“笨。中学时你一定没有专心听课,根据记载,那条公路的历史已经有上百年,后来每一任市长都会筹集市民的捐款,对道路进行维护、扩建。”
果然是又犯蠢了。不过简梵还是很高兴,因为海茵的嘴角不再是紧绷并耷拉着的了,他脸上恢复了几分神气,看上去不再像一尊活死人雕像。
但是,等一下!
为什么刚进屋,海茵他就把酒柜里的所有酒都抱出来了?他、他还把冰箱里的啤酒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平时非常有贵族气质的海茵,往地板一坐,拔掉瓶塞就这样喝起了酒。
简梵目瞪口呆,眼前一花,被海茵拽到身前,按了她双肩不让她逃走。
美丽的墨绿色眸子里闪动着让简梵无法拒绝的恳求。
“给,陪我一起喝。”海茵塞了一瓶酒过来。
低头看了看木桐酒庄的标签,简梵脸皱成一团,找来开瓶器。
算了,他需要发泄,她索性豁出去了,干脆陪他喝个痛快。
沉默的海茵,径自抱着酒瓶灌,看架势,似乎恨不得把自己溺死在酒精当中。
简梵忧心忡忡,偶尔小啜一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压抑的沉默中,响起海茵近乎哽咽的沉重喘息:“……我没妈了,小梵,我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