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吾心之愿
拳头大的小肉球欣喜跳动着，其上有一张嘴，正在诉说请求：
“彭二，请你帮我告诉油娘，海棠树下的罐子里，有二两银子！”
他没有怨恨、也没有痴妄，所有的执念，只是一句未能及时说出口的话语。
这二两银子，是他生前辛苦攒下。
彭赖年幼丧父，其母又改嫁他人，他自小无人管教，总是食不果腹，有了今日望不到明日。
长久以往，他便养成了一顿饭吃到饱，纵情享乐的性子。即使偶尔去做帮工，赚上一小笔，他也总会很快花光，攒不下半分银钱。
与油娘结为夫妻之后，他依然难以改掉大手大脚的毛病，还因为此事与油娘争吵过几回。
在彭赖看来，那些富贵人家，也不是靠扣扣搜搜攒下来的家财。他认为，像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想要翻身便只能去行常人不敢为之事。
所以，他常常带着油娘四处瞎折腾，捣鼓各种小生意。可惜的是，他们一败涂地，不仅没能一朝翻身，反倒是欠了银钱。
那段时光，彭赖与油娘多有争吵，油娘劝他收心。她不再渴求家财万贯，只求能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她劝彭赖别再与那些狐朋狗友瞎胡混，花钱如流水，要懂得开源节流，为日后做打算。
这些话，彭赖听进去了，可一时却难以改掉生性。
直到一年多前，油娘突然病倒，找外村游医看了，才知道是积劳成疾。虽不算多么严重，但也需要长久静养。
正所谓钱到用时方恨少，直到面临油娘病倒，彭赖才猛然感受到对失去的恐惧。
他浑浑噩噩渡过前半生，与许多狐朋狗友厮混，日日吹屁打诨，可每每独自一人回到家，却觉心中无比空虚。
有时候，彭赖会整宿整宿睡不着，望着天边圆月发一整晚呆，他很迷茫，不知去路将走向哪里。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他对未来没有半分期待。
直到……
直到那时，他因不小心打翻村中老人的油壶，被一群人骂骂咧咧好几天，实在不赖烦跑到城中想买一壶油回去堵上那些人的嘴。
烦躁之间，却蓦然看见，有一抹鲜艳色彩映入眼帘。
那是一朵海棠花。
后来，彭赖才意识到，上天待他不薄。
与油娘成婚之后，心中空洞在无形之中被填满。
从前他总渴望能一朝翻身，令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想做一个了不起的人。
可现在他却甘于认命，甘于和油娘去细数柴米油盐酱醋茶。
于是，他开始克制自己，开始改变自己。
从前那些酒肉朋友叫他出门，他总推脱，他开始早起贪黑做工，开始扣扣搜搜攒钱。
他偷偷藏了一个小罐子，埋在海棠树下，从日常吃穿用度上抠搜下来，一点一点攒。
油娘说，她喜欢海棠。
她想要一个大一点儿的院子，到时候要在院子里种上满院海棠，等到海棠花开，他们便到院中，去看海棠花落。
所以，他要攒下一个大大的院子，以及满院子海棠树。
可惜……可惜啊……
他的命数，竟那样短暂。
那一天，他去城里给人帮完工，雇主家夸他勤快，多给了他几个赏钱。
后来他又正巧遇到许久不见的兄弟，那兄弟竟不知怎的发达了，嚷嚷着要请他吃酒。
他本想早点回去见妻女，那人却说能给他找门路，带他一起发财……他那日心情本就不错，被这么一劝，还以为自己时来运转……
后来喝得醉茫茫就夜色往家走，脚一滑，便一头扎进池子里。
彭赖不想死。
他在水中挣扎许久，不甘与执着几乎凝成实质。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到临死前，他脑子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他那二两银子……他辛苦攒下的银子……留给油娘的银子……
如果他命数如此，能不能再给他一口气，让他将银子交到油娘手中？
执念令彭赖化作孤魂，他东躲西藏，不愿步入轮回路。
他想尽办法去寻找油娘，想告诉她那二两银子之事，可他却发现他已无法干涉凡间之事。
无人能听见他，无人能看见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油娘与宝姐儿被赶出原先的宅院，住进茅草屋，孤苦潦倒。
油娘更是旧疾复发，日子一日比一日差。
他于彭村附近徘徊，久久不散。
后来，他看到一只大狐狸托着个魂魄来到彭村，他惊讶之下，呼喊彭二姓名。谁知彭二对他避之不及，露出慌张的样子，很快便逃走了。
他立刻知道彭二能听见他，于是在彭二回魂复活之后，夜夜呼喊彭二之名，想让对方帮忙带个口信。
可他力量微弱，主人家若不主动开门，他便不能入人家宅。主人家若是不予回应，他也无法听其言语。
彭二始终没有回应他，令他执念越来越深，他开始变得疯狂扭曲，力量也随之变强。
他经常会失去理智，无法正常思考，脑子里只剩下执念。
那股强大的执念，令他对彭二步步紧逼，也开始能够尝试突破主人家院门封锁，能简单干涉凡世之物。
倘若不是少女突然出现，他恐怕是会以某种扭曲的形式，来完成自身执念。
今日下午，彭赖本应在水池中躲避日光，可他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呢喃，随后他便闻到了香火与黄纸的香气。
这股力量驱散了彭赖的癫狂，令他恢复片刻平静。
彭赖感觉自身力量似乎又比之前强大了一些，已经足以令他进入彭二宅院，诉说请求。
他没能听清那呢喃之语在说何事，只知道，彭老太家中似乎来了高人，那边非常危险。
彭赖趁太阳下山，先是找到油娘与宝姐，想要向二人诉说心怀。可最终却黯然发现，二人依然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他看油娘满脸病容，不施粉黛，心中一时无比心酸。
于是他想尽各种办法，花了许多时间终于摘来一朵海棠花，将其置于小桌一角。
随后，他转身飘向彭老太宅院。
他没有退缩，没有害怕。
他知道，他有必须要去完成的心愿。
即使这个心愿，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他也必须要为之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