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光(2)
一起给星熠洗了澡,沈京墨给孩子抱回了房间。
最近早出晚归的,小孩儿一整天了没见到爸爸,刚洗澡时就直闹腾人,给那水花儿,泡沫什么的,都溅了沈京墨一身。
当然也溅到了陈旖旎。
陈旖旎胸前衣服被泼湿了大半,头发也湿了,直接恼了,训斥星熠,“这么闹腾,是不是想打屁股了?”
小孩儿可不知她的火气不来自这一处,只顾着自己闹腾的欢。
偏偏沈京墨一点儿都不恼,还挺乐意看小朋友闹,小孩儿就更是为虎作伥,全然不把她的话听到耳里,跟她又做鬼脸,又吐舌头的。
陈旖旎恨恨瞪了他们父子二人一眼,出去换被弄湿的睡裙。再进去,小孩儿不闹腾了,也洗完了,又撒娇让爸爸抱他回房间。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日子也明显重了不少,感觉个头也冒了一些——不知是否是沈京墨的错觉。
星熠在国内读幼儿园了,一众孩子中,也是拔尖儿的身高。
舒绮菡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这阵子星熠总往她那边带。偶尔舒绮菡给沈京墨来个电话,也都是嘱咐他照顾好星熠。
星熠的前五岁,错失了太多爱。
来自爸爸的,来自奶奶爷爷的,来自一个完整的家的——这些日子,几个长辈都轮番争着带他。
不过,沈京墨不放心将星熠交给沈嘉致。理由很简单,陈旖旎不想让阮慈接触到星熠。
阮慈这些年虽与沈家再无干系,但捏准了沈嘉致耳根子软,这几年用了各种办法要钱,沈嘉致半推半就的,也没少给过。
去年阮慈过生日,沈嘉致又给她买了东西。也就杜兰芝已不在人世,不然又得气死一次。
如果阮慈知道星熠在沈嘉致这边,肯定就来了。她也想见星熠,奈何陈旖旎一直不肯。
陈旖旎回国的这些日子,阮慈对于她这个漂泊在外数年,都不知死活的女儿,也一句温暖话都没有。
昨天只打了一通电话,说了没两句就挂了。
人情淡薄。
这几天一有空,星熠就徘徊在舒绮菡与舒杨那里。恰好她们两个当长辈的,都很喜欢星熠。
舒杨还说,舒绮菡先前从巴黎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笑容也多了。后面才知道是有孙子了,能不高兴么。
星熠这会儿趴在沈京墨的背上,很粘人。爸爸坚实的后背托起他小小的身躯,将他托得很高很高。
这是以前都不曾有过,甚至只能出现在梦里的场景。
沈京墨就这么背着小孩儿,给他铺床。
床单是海蓝色,铺满了星辰月亮云朵什么的,还有几个拳头大小的小行星,发着光。
星熠就靠在他肩头,嘀嘀咕咕的,说了很多今天奶奶怎么带他玩儿的,连一些细致入微的见闻都不放过。
沈京墨展开了同样缀满星星月亮的被子,将树袋熊一样的小孩儿裹住了。星熠对他咯咯直笑,就被扔到了床上去。
星熠缩在被窝里,打了一圈儿滚,最后小手还拉着他手腕儿不撒,嘟嘴问:“爸爸,如果你、你跟妈妈结婚了,你们会不要我吗?”
沈京墨闻言,不自禁地被他逗笑,看了孩子一眼,给他掩好了被子。
“怎么会?”
以前只有妈妈一人带他时,他以为妈妈能把所有所有的爱都分给他。
可后来却出现了爸爸。
星熠才恍然发觉,原来大人的爱,是可以分给许多人的。
孩子的脑回路总是令人惊奇,他又拽了拽沈京墨的手腕儿,喏喏地问:“会不会嘛,爸爸……爸爸,爸爸。”
沈京墨也洗过澡没多久,身上一件真丝浴袍都快被孩子扯开,他随手拢了拢,坐到床边去,拉住了他小手,
“怎么会这么问?”
“总、总觉得……你们大人都很忙,”星熠小嘴噘着,“大、大人的时间,分一分就没了……爱,是不是,也是这样?”
孩子尚不懂爱是什么,只知用自己的理解去拷问大人。
沈京墨用手掌捏了捏孩子的脸,笑起来:“当然不是。”
“唔?”
沈京墨用拇指,抚了抚星熠的眼额。
从眉心到小巧的鼻尖儿。小孩儿一双眼璨若星辰,在灯光的暄映下,漂亮得简直不像话。
孩子的眉目轮廓像他,幽黑瞳色也像他。
就是这副又娇又嗔的模样,像极了陈旖旎。
“当然不是,”沈京墨安抚着星熠,声线沉沉的,很温柔,“爸爸同时爱你和妈妈两个人,没有分给谁一说,也没有谁多谁少。”
“那、那妈妈呢……”
“妈妈也是。”
“诶……”星熠似懂非懂的,直瞧着他,“真、真的?”
“嗯,真的。”
小孩儿错失太多父爱,总是患得患失的。这好像才放心了,松开了沈京墨的手。
沈京墨温和地对他笑了一下,最后检查好了他的被子,嘱咐他睡觉不要踢被子。
就准备出去了。
星熠却又喊:“爸爸。”
“嗯?”沈京墨起了一半身,见小孩儿清澈的眼直盯着他,似是有话要说。
于是又坐回去。
“奶、奶奶今天说……”
星熠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转,在回想起今天的事。
沈京墨有点儿在意地一挑眉:“奶奶说什么?”
“奶奶说,”小孩儿拉了拉他袖子,示意他低一低头,“爸爸。”
沈京墨于是微微俯身,低下了头,朝星熠贴了过去。
房间里就他们二人,也不知小孩儿为什么非要说悄悄话,怕谁听到了似的。
星熠靠在他耳边,气息柔热,带着股沐浴露的香草味儿,清甜又柔软。
小手拢在嘴边,嘘声嘘气的:“奶奶说,爸爸哪天带上妈妈一起去接我就好了。”
“……”沈京墨微微一怔。
“是奶奶偷偷跟我说的哦,”星熠睁着双漂亮的眼睛,瞧着他,咧开嘴笑,“爸爸,你不要告诉妈妈。”
“嗯?”沈京墨轻笑着问,“为什么?”
“当然是突然把妈妈带去,给奶奶个惊喜啊!”星熠呶了呶唇说,“感觉奶、奶奶很想见妈妈的样子,但妈妈又很忙……”
说着歪了歪脑袋,想起来妈妈这段时间好像都在家,又疑惑了:“妈、妈妈最近终、终于不忙了吗?”
沈京墨给小孩儿将被子又掖回去,眉眼垂下,“可能又要开始忙了。”
“……啊?”星熠小脸一垮,“那奶、奶奶不就见不到……”
“没事,”沈京墨抚了抚小孩儿的鬓角,一片柔软,像是婴儿的胎发。他想着,说着,眉目便更深邃一些,若有所思的,“爸爸改天和妈妈,带着你一起去看望奶奶。”
“——好!”星熠直点头,又摇头,“我、我是男子汉!要带着爸爸妈妈一起去看奶奶!”
“睡觉吧,乖。”
沈京墨笑着摸了下他脑袋,最后说完了,随手就关了床灯。
就要出去。
孩子的房间天花板上刷了夜光漆,用淡金色和银色的夜光粉,涂鸦了星星月亮。
如此一关灯,头顶仿佛一个浩渺的宇宙。
临沈京墨到门边,星熠趁他关门之际,从头顶的那一片流淌不息的银河上挪开了眼,又唤了句:“爸、爸爸。”
沈京墨再次在门边站定,一手放在口袋,留了条星熠能看到他的门缝儿,却是很有耐心地笑起来:
“星熠,你再不睡,明天可就起不来了。”
“我、我能的……”星熠犹犹豫豫的,“我、我能……”
沈京墨意识到他还有话说:“怎么了?”
“我今晚能和爸、爸爸妈妈,一起睡吗?”
沈京墨气息顿了顿,从黑暗中都能感受到孩子渴望又炽热的目光。
他微微笑开了,语气轻柔:“不行哦,星熠刚才不还说自己是男子汉么——该学着一个人睡觉了。”
沈京墨回到卧室,陈旖旎刚好打完了电话,从阳台回到室内。
她披了块儿披肩就去了外面,落地推拉门关上,还能感受到房内有丝丝寒气逸散。
外面从今天傍晚就下起了雨夹雪,冷得紧。
沈京墨一进来,刚晃了她一眼,发现她眼眶居然是红的。像是哭过。
“……”他正一愣,还没开口,她就疾步过来,偎到了他的怀里。
他下意识地揽了下她,将她肩头掉落大半的披肩给按住了,任她那么抱着他,他给她又披了回去。
在她下巴处紧了紧披肩,对上她一双清澈潋滟的眼睛,迎着光,明显看到她眼底泛了红。
“哭了?”
陈旖旎摇摇头,不说话,贴到他胸前去。
她明显就是哭过,眼眶那么红。却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跟他说。
沈京墨在她额顶沉沉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接到了谁的电话,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他也沉默着,拥着她,到了床上去。
她不依不饶地抱住他,好像自己是个在人生长河之中溺了水的旅人,唯有他是一块儿浮木,承载着她漂流。
这条河或急或湍,或迅猛或和缓,都与她全然无关。
她知道,她死不了。
那会儿给星熠洗澡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成了这样。沈京墨也不多问,她不愿开口说,那他就等到她开口。
一手拥着她单薄瘦弱的肩,微微低头,能顺着她漂亮的眉眼看到小巧玲珑的鼻尖儿。
她做过了夜间的基础护理,皮肤瓷白光滑,吹弹可破。
饶是粉黛不饰,也自有三分潋滟。
她就这么偎紧了他,气息也飘忽,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半晌,等他伸手去探她眼下有没有流泪,她却跟着同时抬起头,灼灼看着他,说:“有什么办法,能制裁做了道德错事的人?”
“……”沈京墨一愣,“怎么这么说。”
她只是看着他,眼底神色暗潮汹涌,内心定也如无边炼狱,似是受过一番煎熬的。
似乎还在犹豫该不该向他开口,咬了咬唇,极为隐忍地合起眼睫,神情郁郁的,“我妈说,不让她见星熠,她就要……去找你妈。”
“……”
“她找星熠,肯定是为了跟我要钱,”她复又抬头,脸上分明看到她的嫌恶与挣扎,眼底还是猩红,“你说,为什么……做错事的人,从开始就酿下错误的人,却受不到……惩罚?”
沈京墨瞧着她眼红,心底也仿佛被那灼热的红烫出了一块儿炽热血腥的伤疤。
他神色寂寂的,不动声色地去抚她眼角,对上她视线,他却是相反的平静:“你别怕。”
“我害怕。”她靠到他身边,回想起从前往日,他与她难得善果,不就因为中间隔了一座叫做亲情的大山。
阮慈曾经那般伤害过他的家人,他的妈妈,鸠占鹊巢多年好不容易被赶出了家门,现在又要来吸一口血。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安抚道:“怕什么。”
一个简单的陈述句,却被她听成了疑问句,指甲刮着他真丝浴袍的领口,有些怅惘:“怕你反悔。”
“反悔?”
“嗯,”她点头,又抬起头,刚对上他深沉目光的一瞬间,她又有些逃避地想去敛低眉,脆弱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怕我们,还是没法结婚。”
“不会。”沈京墨立刻否认了她这患得患失的想法。她从以前,就对他患得患失。
不过从前在暗,成了娇嗔吃醋。
如今在明,是怕他们终究无法修成善果。
她的婚纱设计稿还摊在床头上,他随手拿过来,在她眼前展示开,揽着她,温和地道:“你不觉得,你最适合穿这个了么?”
“嗯?”她一讶异,跟着他的指示。
男人修长的手指沿着她勾画的繁复线条细细描摹,声线也沉沉,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不光是你,我从以前就在想,如果你穿上婚纱,一定特别漂亮。”
“……”
她眨了眨眼——几乎是眼皮下意识一痉挛,眼底更泛起一层红。
从巴黎回来之前,他就对她说,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时间——穷尽一生的时间,可以将以前没有好好说过的话,好好地说。
大多数时间,人与人不是无法交流。
而是彼此之间对对方都竖起了一座隐形坚硬的壁垒,让能够坦诚相对的机会,一次次地错失。
“所以,我一定要你穿给我看,”他箍住她肩的力道,也是强硬又温柔,语气也是不可置疑,倨傲地低睨她,神情也是强势,“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之间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
“那如果当时,你妈妈不松口呢?”
“我与她说的很明白,”他略一沉吟,“我的人生,与她的人生,是两回事——我要跟你结婚,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有点儿自嘲:“她当时听了,还跟我说,要跟我断绝关系。”
“……”她更是讶异,“真的?”
他却是不答,将那画稿放到一边,转而说:“有的事不是放下了,只是有选择地忘记了——对于我妈而言,是这样的。”
陈旖旎不大懂他的意思,睁了睁眼,想听他继续说。
沈京墨见她那副渴望的神情,就想起了星熠,指尖儿勾了勾她一缕发,嗓音徐徐:“什么也别怕。我会找时间跟她交涉。”
“嗯?”
“如果她再打电话给你,”他抿唇笑了笑,直视她,“你就说,有事直接联系我。”
她哼了哼,心情好了些。
其实她根本不是不善应付阮慈,而是今晚阮慈在电话中说,如果不让她见到星熠,以后她弟弟忌日,就不许她再去扫墓。
想起来,陈旖旎心底就酸酸的,她有些疲惫地靠到沈京墨怀里去,“那我直接说,让她有事联系我‘老公’?”
沈京墨神情一寂,没从她那婉转的一声中回过神,半晌对上她含笑的眼睛,才意识到,刚才她的确说了这话。
可立刻——
“我才不要,”她只看了他一眼,又靠回了他怀中,煞有介事地说,“在我们结婚之前,我才不要这么叫你。”
“……”
“不然我好吃亏。”跟讨价还价似的。
沈京墨回味一番她的话,轻嗤了声,被气笑了似的,“不叫了?”
“不。”她完全没了刚才的落寞情绪,依然如此反骨,“我可不想再在你身上吃……亏。”
还未说完,她的下颌就被他捏住了。
拇指和食指一扣,她下巴小巧又诱人,唇瓣轮廓被微微捏得变了形状,露出一排洁白贝齿。
刚就是在她齿缝之间,吐露出那无比简单,却又让他心明显跳了几下的两个字。
“再说一次。”他低声命令道。
“不。”
“想吃亏了?”
当然她这么一副模样,明显就是要吃亏了。偏生好死不死地还贴过来,狠狠一口咬到他唇上。
几乎咬出了血。
末了还笑得挑衅:“不说。”
冷冰冰的栏杆要将她整个人撕成好几瓣儿似的,她被推了上去,他像是要将她楔入床头之中,力气大的要死。
当然她知道,不论如何,今晚这个亏,她吃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多更点大概8k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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