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花板顶灯照射下,一双明光锃亮的皮鞋停在了孟居身侧。
孟父上下打量儿子略显狼狈的装束,俭静地动了动唇角,没有发声,只投给他“你自己看着体会”的眼神。
随后挺拔的身躯转向旁边一排女性宾客,用温和的语气道:“不好意思,我能否借用一会儿孟太太?”
“当然。”众人纷纷微笑,从后方轻推友人,“快去吧。”
“谢谢,晚宴愉快。”
孟靖程略微点头示意,接着绅士地伸出手,让妻子搭上掌心,挽着她走向在会场里停留的另一对夫妇。
孟居礼貌地跟随上前。正对面站立的两人与自家是多年至交,也是他发小的父母,便熟络地俯身问好。
“戚叔和阿姨好。”
对面妇人点头笑应:“小居也回来了啊,好像很久没看见你了。”
“他在外面玩疯了的时候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从七月开始就一直待在江市,这不,快过年了身上还穿着夏装呢。”
孟夫人三言两句就调侃了儿子的破烂装束,视线垂落过来时,妆容精致得体的眼角边闪着温柔的珠光色,
戚母都逗笑,语气也亲善道:“得了吧。小居一直听话懂事,比我们家那个小子强多了。”
趁着长辈们聊天,孟居找准时机战术撤退。
刚转过身,正好在铺浅色绸布的方形餐桌前看到了戚叔的女儿。她正端着瓷盘,夹取一小块带樱桃装饰的慕斯蛋糕。
孟居轻唤:“然然。”
“诶。”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应声扭头,背后柔顺的长卷发随着动作轻轻颤动了两下。看到不远处的熟人,姣艳笑容在她清丽的脸上缓缓绽开。
这小姑娘从中学开始就被男同学排着队追,现在也是越来越好看了。
戚然的目光落到孟居的衣袖处,拿点心的动作都顿了顿,蹙眉猜测:“你这,让孟叔叔打啦?”
“不是,被猫抓的。”孟居翻了翻眼白,无力地解释着,“哎呀这个不重要,你哥呢?”
“他啊,刚刚露了个面就跑了,也不知道……哎?在那儿呢。”女孩子四周搜寻一圈,有所发现后话锋忽然一转,抬手指向了落地窗。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黑色背影正斜斜地倚靠着沙发。
“奥看见了。你继续吧,蛋糕吃完了的话自己去找白姨,让她帮你拿新的,我就不招待了。”两家做邻居多年,实在是太熟,孟居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等人回应便迈步走开。
看着发小伏趴着的姿势,孟居下意识抬脚朝着他膝弯轻踹,果然听到这人咚的一声撞在墙边。
“别以为在自己家就不会挨打。”
戚明雨早已从玻璃倒影中看到了身后的人,头也不回继续摆弄手机。
孟居遥遥瞥一眼戚家夫妇的方向,朝着这个自己从来都打不过的家伙,语气悠悠道:“你最好不要碰我,会变得不幸。”
窗边的青年冷哼一声,不予理会,直到孟居另起了话题:“你们家野玫瑰呢?怎么没和你粘在一起?”
发小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得飞快,顺带张口回应:“去他姑姑那了。我留在自己家过年呗,父母慈,子女孝,人间佳话。”
“确实。”孟居的语气揄弄起来,“你妈刚才还夸你呢,说是没有我聪明帅气。”
对方完全不在意,甚至冷哼一声:“我妈顶多会夸你听话懂事,因为就算是我家保姆也知道,隔壁小孩儿总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感觉自己受到莫大侮辱,孟居沉了沉语调,不假思索地反驳回去。
“这话你也配说?当年高考文理科两个状元,一个是我,一个是你媳妇。有你本人什么事儿吗?”
“没有。”戚明雨终于收起手机转身过来。
展在面前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孔,黑眸幽邃炯亮,鼻梁眉峰间尽是意气张扬。
“因为我和戚然是竞赛保送生,不需要参加高考。”说完这句,青年举起放在窗台边的高脚杯,抿下两口清酒又搁回去。“你到底有没有正事?屁话快放。”
“好好好。”见他不耐烦,孟居也不再兜圈子,并排坐到沙发边缘,压低声音:“我其实是比较诚恳地向你打听一下,就是,你之前用什么方法和家里出柜的?”
戚明雨一向不羁的眼神忽然严肃几分,偏头看向发小,诧异道:“你要出柜?”
突然遭他这样反问,孟居自己都愣了下,片刻后低声嘟囔:“也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这种想法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戚明雨重新审视身边的人,注意到他的衣袖时,皱起了眉毛,“反正你现在这种办法不行。”
“现在?”孟居疑惑,“我干嘛了?”
对面青年表情嫌弃地抬起手,用指尖勾了勾他的袖口布料,“这不是断袖示威吗?”
我去……
孟居心中一万次震惊,张口便骂:“示你大爷,腐眼看人基,我刮烂了个袖子也不行?”
戚明雨冷哼:“这种事看家庭接受度吧。需不需要我去你爸面前晃一圈?让你见识一下,孟总现在看我是种什么样的复杂眼神。”
“……不用。”孟居的视线穿过明亮的落地窗,看向窗外的漆黑夜色,若有所思地叹一句:“我完全能想象出来,他会打断我几条腿。”
纪念日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里。
送走所有宾客后,孟氏夫妇回房休息,剩余的佣人们开始清理宴会厅。
孟居在二楼的屋子是个大套间,集书房、休息厅、娱乐区、卧室还有浴室为一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后,便开着心爱的玩具卡丁车在房间里代步。
“您刚带回来的行李已经收拾好,除了棉衣外套以外,所有的衣服都被送去了清洗间。”佣人一路跟着这位吱吱的车轮声,走到房间前,“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恩,谢谢。”
孟居拨动着遥控器,控制玩具车停在休息厅的沙发前,掏出衣服外套里的手机查看。
在消息列表的最上方,516的寝室群聊显示着99
孟居点击屏幕,一键定位到未读消息的最上方,开始快速浏览。
[童泽:明天腊月28了,兄弟们都在家吧,给你们邮新年礼物。]
[童泽:孟居丛雨航慕昀,快快快,给个消息。]
[丛雨航:在。]
[慕昀:也在。]
[童泽:孟居呢?]
[慕昀:他忘带钥匙了,说是在想办法进门。]
[童泽:害,他找不到钥匙正常,毕竟家里房子太多。]
[丛雨航:风凉话张嘴就来,你以为都和你家一样,是开酒店的啊?]
[童泽:他们家干房地产的,那是一家酒店的事吗?]
大概觉得打字麻烦,童泽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他爸是海外房地产投资大鳄,亲妈是国内一梯度的交传译员,俩人常年国际航班来回飞。不然你们以为学校放假的时候,孟居为什么从来不回家?”
孟居听到这里,快速地滑动了下屏幕,下方的语音红点都是丛哥和童泽发出来的,再没有慕昀的头像。关闭群聊,点开和慕昀的私信,两人的消息记录依旧停留在刚才。
孟居点动九宫格发送消息过去。
[睡了吗?]
对方几乎是秒速回应。
[在等你。]
[刚刚被事情绊住,就忘了回消息。]
孟居解释的话刚闪到屏幕上,慕昀便回复了条。
[所以让我一个人担心两个小时。]
看到屏幕上这行隐约带着情绪的文字,孟居一愣,随即发起语音,两秒后被他接通。
“昀哥,我以为你能听出来我是在开玩笑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手机另一端忽然传出慕昀轻缓的笑声:“我知道,我也在开玩笑。刚刚去洗澡了,然后做了视译练习。”
孟居这才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恐怖,连年假都不放过。”
慕昀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揶揄:“我的翻译水平本来就比你差很多,还不许人练习?”
因为刚刚聊天太专心,没注意看路,孟居的玩具车咣的一声撞在装饰架的底座上。
他连忙伸手扶住,才没让摇摇欲坠的壁画掉落下来。
一边倒车回去,一边答慕昀的问话:“勤奋练习和偷偷内卷是两个概念。我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你就在听音频了。”
“原来,你是今天才走的啊,我怎么感觉都过了好久。”
慕昀略显落寞的声音传出来,孟居挑了挑眉梢,正要开口说话,隐约听到套间外有敲门声。
青年摘下耳机喊了句:“请进。”
或许是被刚才撞击声惊扰,孟夫人从门外探头进来,看见坐在玩具车里的儿子见怪不怪,如常对话。
“小居,你不舒服吗?”
“没有啊妈,我在和朋友聊天。”孟居指了指身后的储物架,“不小心撞到了。”
孟母笑着长舒一口气,嗔怪说:“你这孩子居然能熬夜了?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记得别玩太晚,早点睡。”
“恩,知道了。妈,晚安。”孟居摆了摆手,目送着母亲出去,然后重新戴上耳机,通话另一端似乎已经没了声音。
“昀哥?”
“恩,我在听你们说话呢。”慕昀听到唤声才再次开口,“伯母的声音温和敦方,不愧是出色的译员。”
孟居默然,因为想到慕昀的母亲去世很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赞美,但很快听到对面人打破尴尬。
“我一直有点好奇,你在翻译专业上的理想是源自母亲吗?”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孟居把玩具车停下,移身坐到地毯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沙发边。
“恩……怎么说呢。其实源头应该在更上一辈吧。我外公是一位外交官,但在三四十年前,这份工作和现在不一样,有很多想象不到的艰辛,他老人家的半生都在国外度过。”
“因为父女常年不见面,我妈只是受到了外公强势性格的一丝丝熏染,骨子里依然温柔感性,尤其是后来又遇见我爸。”
“孟总是个宠妻狂魔,对外狂儁凌厉,对内心细如发,无论去哪里总要带着家属。所以比起祖父辈的热忱,我妈现在更倾向于做丈夫的贤内助兼私人翻译官。”
慕昀安静地听完一大段话,直到结尾时才沉声道了句:“真好。”
“恩?”孟居用手背揉了揉眼窝,没太理解他是在感叹什么。
耳机里传来匀长的呼吸声,空了两秒钟后,对方接着开口。
“看似简单的如影随形,需要的其实是旗鼓相当。我很向往这种比肩的恋爱,两个人可以共赴高远,不必为彼此俯身屈就。”
是啊,如影随形,也旗鼓相当。
在昀哥清逸的声线里,孟居脑中仿佛掀起一幅图画,但也只有片刻便又回到现实,撇唇反问:“这就是你半夜卷我的原因?”
慕昀嗤的笑出声:“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就抓住一条不松口了?”
“你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呀。”孟居清了清嗓音,忽然正经道:“比如,以后的每场练习都叫我一起做。”
“哦,懂了。”
慕昀拉长尾音,一副“有被启发到”的样子,悠然道:“那明天六点《早间新闻》频道,来约一组同声传译,起不来的人,视—频—跳—舞。”
极具针对性的赌约让某个“赖床癌”冷哼一声:“两分钟之内,给我把这句撤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