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昀抬手握上合金拉杆,把孟居两腿间夹着的行李箱轻轻移了出去。后者便顺势匀出位置,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的座椅上。
“怎么突然就决定提前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恩,还是觉得不应该放任你一个人参加这种活动。”孟居点头应承的同时也坐实了本次惊喜的早有预谋。
就在他说话时,对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过来,赤诚,且带着明显的探寻意味,似乎是想找出与面前人阔别重逢后的每一处细小变化。
头发似乎稍微长了些,精神比放假前饱满了不少,换了身新衣服,眼底神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毅清朗。
在仔细端详后,慕昀做出了结论:“状态不错,看起来这个年过得相当滋润。”
孟居笑笑:“当然了,步入20岁的新气象。”
未等谈话进行几句,身畔办公室的门啪嗒一声,是午休时间外出的助教老师回来了。
提前等候在走廊里的同学纷纷起身,到门前排队。慕昀帮忙抓起行李箱,轻声提醒:“走吧。”
孟居边站起来,边从背后卸下书包的重量,摸出身份证随意地递送到嘴边,腾出双手用来整理拉链。
下一秒,叼在双唇间的证件被昀哥抬手拿了过去。
“什么都往嘴里放,不嫌脏吗?”他责备的语气并不凶,像是对待顽皮的小孩子。他随手把身份证凑到眼前,却就此微怔了一下。
因为孟居的证件是在16周岁之前办理的,照片上的样子还相当稚嫩。
小时候没长开的孟系草并不是现在这样明显带电的桃花眼,一双黑眸像小鹿一样温驯清澈。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样子就像晴日里未化的细雪,明澈干净,看一眼便印象深刻。
顿住片刻后慕昀回过神,待孟居重新背好书包,把证件递还回来,“身份证快过期了,怪可惜的。”
哪里可惜?
孟居疑惑地抬了抬头,循着这人目光看向证件照片,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初究竟是谁说的“年轻人就是多愁善感,十几岁的年纪也要伤心缅怀一下。”
心中如此想着,孟居便单手摘下自己头上戴的鸭舌帽,抓弄着发顶玩笑道:“过年的时候我还想染一缕灰毛来着,幸亏没染,不然明天面试要戴假发了。”
慕昀忽然提醒式地清了清嗓子。
孟居这才发觉,前面的队伍已经行进了一段距离,好几个脸熟的同学正在围观自己放厥词。于是就此沉默下来,握拳轻咳几声掩饰刚刚过于放肆的尴尬。
参加本次活动的同学和预料之中的一样少,办公室门前排着的队伍并不长。两人按照流程填表拍照,很快就完成报名,离开了国交学院。
慕昀帮孟居把行李搬回寝室。
江大的公寓部刚刚装修过,从内部设施看不太出来,门前走廊上堆积的灰尘却是很厚的一层,两人打开516舍门,第一件事就是通风换气外加大扫除。
孟居把自己的旅行箱摊开,从里面取出干净的家居三件套,爬上床铺更换。
“昀哥,你的床借我用一下。”为了腾出位置,他把自己的枕头和棉被都卷到一起扔在了慕昀的床上。
“恩。”正扫地的慕昀闻声抬眸。
就着仰视的姿势,刚好可以看到室友穿着一双干净的白袜,跪在床上用膝盖爬着整理床单。
从他的短袜下露着一截精瘦的脚腕,分明突起的踝骨弧度带着十足的欲态和美感。
在动作间,这人的双腿蜷曲到了一种超高柔韧才能做到的程度,卷翘起的脚底和身下被单摩擦着,刮出一道道稍显凌乱的褶皱。
即便是一个背影,慕昀的脑子里也自动联系起室友锋凌的眉骨,深邃的眼窝,和他那双噙满单纯却时时会放电的绯桃眼。
慕昀不自觉地眯起双眸,沉默地放下扫把爬床梯上去。
孟居只觉得一道灼热的气息在耳后喷洒,有人从背部靠近把冰凉的指尖探入了他的发际,缓缓地收紧着力气。
头顶酥痒的感觉像电流一样滑过整片后背。孟居被突然而来的怪异感觉惊到,下意识猛地翻身回去。
不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一记提膝正好垫在了对方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慕昀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完全没防备下只觉得身下激痛。先是隐忍地皱起眉头闷哼一声,随即难以控制地就地弯身下去。
“……”孟居看清眼前场景,瞬间回过神来,连道两声对不起后,再次关切询问:“你没事吧昀哥。”
遭受暴击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缓和好一会儿才微颤着伸手到他头顶,摘下一小片从枕头里飘出来的白色绒毛,随后报复性地狠搓了几把,把整片额发都拨乱。
“阿孟。”慕昀舒展开紧蹙的眉头,无奈地询问:“如果我刚才真的想亲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在喘气了?”
在这家伙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暴戾形象,才能让他下这么狠的腿?
“真不是昀哥,你别误会。我被吓到后的自卫反应是不经过大脑的,要不然你……”再试一遍?
孟居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看着室友尽力压下火气和疼痛的样子,莫名有些想笑。胡乱理一把被揉乱的头发,讨好地扶他坐下,“别生气,我帮你铺床。”
穿着纯欲白袜的精致足弓跨步迈过床梯缝隙,正要蹭上另一条床单,慕昀连忙自我救赎式地一把拎住他的衣领,把人甩回四号铺去。
“不用了,我还没残废。”
孟居的视线忍不住从这人绝艳的脸颊处下移,勾着唇弯道:“不愧是拳击选手,各处抗击打能力都很强。”
慕昀冷哼一声,几乎是切齿回应:“就算是武力比赛,那里也是不允许攻击的部位。”
“对,这是不讲武德的。”孟居很是赞同地点头附和,仿佛刚刚重膝出击的人不是他。
“你快点铺,刚收拾完又抖了一层灰。”慕昀憋屈得心火难消,却又怪不了这小子什么,只好做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板着脸回到自己座位,为明天的面试做准备。
孟居蹦下床梯,满口应答着:“铺好了铺好了。”懒惬地倚在扶杆边时,视线刚好能从越过室友的肩膀,看到他不断颤动着的笔尖。
“写什么呢?”
慕昀动了动嘴唇:“自我介绍。”
问话的青年兀自挑起眉峰,“自我介绍还要写稿子?”这东西难道不是张口就来的吗?
“啧。”慕昀实在忍不住,松开修长漂亮的手指,让笔杆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缓缓转过身面向室友,字词清晰道:“你一定要给我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是吗?”
从他眼角泛起的漠然颜色分明表示着:这秒开始我就不宠你了,再敢多说话,我保证让英翻系草的哭声传到六楼去。
孟居悠悠嗤笑,态度有些狗腿地轻声道:“你写嘛,我还可以帮你改。”
江市的国际博览中心位于经济开发区,与江大之间隔着有很远的距离。
为了保证准时到场,慕昀在面试当天提前一个多小时把孟居拎上车,载到了高耸宏伟的大厦前,对着依然有些困倦的人开口:“别耍赖,你昨天睡得很早。”
“我知道,但这不妨碍我早起傻一天。”孟居懒懒地应答完,站在中央广场仰视这栋大楼。
这里的矮层建筑风格独特,四通八达的楼间栈道让内部格局显得错综复杂。高层处更是有密密麻麻的玻璃窗,在阳光折射下闪着深浅不一的光芒。
难怪首轮面试就选在主场地,这个场面绝对能先从阵势上威慑报名人员。
根据考试规则,面试者不允许携带任何东西进入考场。孟居慕昀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在进电梯之前就都被收缴了通讯设备和随身物品,然后按照签到的先后顺序,被划分进了六个备考室中的一个。
所谓备考室,其实就是空间较为宽敞的多媒体会议间。除去工作人员外,每室容纳50位面试者,众人都需要在这里统一抽签并等候。
在刚进门的位置,两个穿着黑色正装制服裙的中年女性捧着完全不透明的抽号盒,请各位面试者提前抽取入场组别和顺序。
孟居把手伸进盒子上方的圆孔中,摸出一张写着(1a)字样的卡片。看到卡片上的数字和字母,青年轻不可闻地叹了声。
这是第一组的1号位,绝对称不上好的顺序。在这种需要当场公布所有人成绩的面试中,首位连提前离场的优势都不具备。
在工作人员记录顺序时,排在身后的慕昀也抽取好了号码签,他瓷白的指尖捏着一张(1e)的卡片,是第一组的最后一位。
抽好入场顺序后,两人找了合适位置并排落座。
本次活动志愿者的主要招募对象就是江市各高校的本硕在读生,因此在场地内可以遇到很多同龄的熟面孔。
仅仅是坐在备考室的20分钟,孟居就从身畔人群中听到了好几次慕昀的名字。一边慵懒地靠在窗口晒太阳,一边阴阳怪气地挖苦身边人:“很有名气嘛。”
慕昀不计较,反而自我调侃:“正常,毕竟我靠脸吃饭的。”
临近入场,备考室内的面试者基本到齐。监考官中的一位女士微笑着迈上发言台,向各位宣读面试规则,稍显杂乱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首轮面试采取一组五人同时进入考场由同批考官面试的机制。
在听讲期间,孟居又不自觉地看向身边人。
他完全不怀疑以慕昀的水平能在常规一对一面试中做到对答如流,但在多人自由讨论的模式中,这人就不一定能发挥得很好了。
“这种面试机制下最先被ass的选手是语无伦次抓不到重点,或者干脆就发言很少的。像你这样不爱说话的类型就很危险,等会儿进去,你千万别犯高冷,有机会就多讲几句。”
虽然刚刚还在开嘲讽麦,但一转眼孟居又特地耐心地向同组5号选手如是嘱咐。
“好。”慕昀拉长声音,看似相当虚心地点点头,然后在自己胸口贴上了no5的号码牌。
面试开始,第一组的五位报名者率先从备考室进入主考场。两男三女的阵容面对着的是8位不苟言笑的考官,其中还包含着分辨不出国籍的黑白色肤种,严肃的场面让气氛更加紧张。
依据流程,面试者们会按照号码顺序,依次进行两分钟的自我介绍。
在孟居用流利英文发言的过程中,几位考官参看仪表举止,英语基础和语音语调,不断地做着打分记录。
与随性临场发挥不同,慕昀的自我介绍是提前做足准备工作的。前一晚,他曾在寝室里诵读过不只一两遍,而且许多细节都与室友商量着修改过。
所以在这人开嗓时,孟居便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在心中默诵着跟随,甚至可以完美预判出他的下一个句子。
一篇英文自我介绍就像是两人在这间考场内共享的秘密。短短两分钟,慕昀清冷的嗓音,和孟居内心的默念声重复相撞了无数次。
慕昀明晰的思路与清脆优雅的英音相得益彰,在整个考场内几乎无其他面试者能与之媲美。
说完最后一小节后,慕昀因为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人的身影而忽然挑起了眉端。有个家伙撅在床上帮自己改稿的样子,真是懒怠却专业,嘴欠但可爱。
在首轮面试全程,孟居都笔直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保持着一副清逸游刃的样子,直到这会儿他才忍不住眯眼笑笑,暗自感叹:某人的稿子背得可真熟啊。
负责计分的主考官无意间抬起头,恰好瞥到本组能力明显出挑的1号和5号两人眉间同时挂起笑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恍惚一瞬间,他也有被那种清澈感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