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坷看向束休:“她说原本有个计划。”
束休扭头看着别处:“看到了!”
叶无坷:“你说你干嘛来?”
束休:“嘁。”
在这个时候,束休不打算将他刚刚发现的事告诉叶无坷。
虽然,也许,很快这件事叶无坷就会知道,但束休还是选择暂时不说。
器这个邪教组织一旦被攻破,很多秘密就会被挖掘出来,而其中束休和叶无坷一定都很在乎的,就是当初唐安臣之死。
解密出来的过程不会再有什么变化,毕竟当初张汤查的仔仔细细。
哪怕张汤愤怒至极,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能主持廷尉府这么多年,张汤靠的最主要的还是对律法的尊重。
当年唐安臣和邪教谋逆的案子关联起来,叶无坷肯定是翻阅过卷宗的。
束休不知道叶无坷会不会想到这一层,如果他自己能想到的话会比别人告诉他更好一些。
束休其实也知道叶无坷一定能想到这一层,因为叶无坷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
他应该在鹿跳关,应该在整顿军备,应该也在准备着和突玉浑人的谈判。
这是陛下交给叶无坷的大事,叶无坷就该尽心尽力去准备。
可他到了这个小小的通崃县,所以......束休不想提及,尤其是不想和叶无坷说这些。
束休享受过唐安臣带来的富贵,哪怕后来他也锒铛入狱但他确实享受过。
他从一出生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尤其是和叶无坷不一样。
叶无坷和叶扶摇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为那个男人去做什么,他们甚至完全可以当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个案子是束休心里的一根刺但不该是叶无坷心里的一根刺,束休不愿意让叶无坷为了唐安臣付出一丝一毫。
他更不愿意去说什么毕竟是那个男人把你带来这个人间之类的话,这种话每一个字都无耻。
确实是唐安臣将叶无坷兄弟两个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可给他们的却是贫穷与苦难。
如果非要为那个男人要一个说法,一个其实根本翻不了案的说法,也该是以前姓唐如今姓束的人来,不是姓叶。
“要等到明天看看战果吗?”
束休忽然问了叶无坷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座小城,像是犹豫了片刻:“其实还是想看看的,毕竟这里藏着的秘密我没有挖掘完。”
但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看了,我得尽快赶回西南边疆,虽然让突玉浑人等一会儿没有什么不合适,但等的太久了难免显得大宁不懂礼貌。”
他看向束休:“你,其实该跑了。”
束休:“你要不提醒我都忘了我现在还是廷尉府通缉要犯的身份。”
叶无坷:“其实也不是很想提醒你。”
高清澄微笑,看着远处那座已经被星海逐渐吞噬的小城装作没有听到他们俩的对话。
是啊,毕竟束休现在还是被通缉的身份。
叶无坷走到高清澄身边,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东西都留给她,那些伤药,解毒药,只要是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他都留了下来。
“要赶回去了?”
高清澄问。
叶无坷嗯了一声:“其实明早赶回去也可以,但有人不希望我一直留在这。”
高清澄没有回头看束休,但她懂叶无坷的意思。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留在这他可能会有些难过,毕竟涉及到的人与他有关与我也有关,但与我有关的那部分,远不及他。”
“他一定要留下来看一看,所以我先走。”
叶无坷忽然胆大包天的用双手捧着高清澄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使劲儿亲了一下。
“带劲儿!”
亲完一口的叶无坷转身就跑。
那个小城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他当然想知道,可他更不愿意看到束休心疼他的样子。
少年从小到大都在不停的尝试着去体谅别人理解别人,也在不停的践行着不伤害别人的准则。
高清澄其实想问一句,那也是你想知道的过往。
她没问,因为她知道那虽然是叶无坷想知道的过往,但不重要,因为叶无坷更在乎的不是过往而是眼前人。
她看着那少年宛若雄鹰一样掠走,在她的心里将会永远的记住这一刻。
她的男人,永远善良。
“换一身衣服,等攻下通崃县后看完你想看的就离开。”
高清澄还是没有回头。
她说:“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成为那个揭开自己伤疤的人,有些时候你比他还要过的不好,他一直都有能表达的人,你......很少。”
束休沉默良久,回答了两个字。
“谢谢。”
远处,叶无坷打了一个呼哨,从林子里窜出来一头能吓坏任何人的巨狼。
要潜入小城叶无坷当然不会带着巨狼一起,如果带的话那就不是潜入了。
骑上小狼,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高清澄的所在。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东方的新红正好洒在少女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了将来一定会披上的霞帔,与霞帔相配的那件衣服也该是这样的娇艳。
“小狼咱们走。”
叶无坷双腿稍一发力,那巨狼就腾空而起。
奔波在山林之间,仿若一道虚影。
天亮了。
仰夜城的城门没有如期打开,当谢虞卿带着他的显圣山楚军抵达仰夜城的时候他就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希望。
其实,也不是他在抵达仰夜城之后才觉得没有什么希望的。
在他的妻儿被捆绑起来的那一刻,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对大楚的忠诚也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兄弟感情的他觉得一切都是笑话。
哪怕他想过,他的老兄弟们不愿意放弃现在这般富足的生活,也不愿成为大宁的臣子,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老兄弟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却好像根本不是这一世发生的事。
不知道多少次,他的老兄弟们在他妻子面前是那么的恭敬,嫂子,这两个字代表着的一样是兄弟之间坚不可摧的情分。
不知道多少次,他的孩子也被这些老兄弟们抱起来,如同是对待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在乎。
不知道多少次,他们聚在一起喝多了酒,勾肩搭背的唱着在蜀中时候经常会唱的山歌,会想起那段他们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过往。
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带着这些老兄弟们和宁军作战的时候,他们一次一次被击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背叛过彼此。
共同经历过的生死,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乔玉楼看到仰夜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大宁的战旗依然在猎猎作响,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不该如此。
白衣僧晏白莲的脸色沉着,心也一样的沉了下去。
他所想和乔玉楼一样......不该如此。
每一步他们都计划到了,每一个细节他们都完成的足够完美。
所有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所有能布置的都已经布置。
当他们率军抵达仰夜城的时候,他们的人就应该站在城门口迎接。
那个坐镇仰夜城的陆昭南,应该已经成为阶下囚。
陆昭南就在城墙上,披挂整齐,他手握着他的佩刀,目光炯炯的看着来犯之敌,是啊,那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城南大营和城北大营的兵力都已经收缩回仰夜之内,还有叶无坷分拨过来的五千援兵。
有近九千精锐在手,陆昭南何惧?
城下那看起来规模浩荡的数万来犯之敌,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在别人眼中这可能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可在陆昭南眼中这只是他过往无数征战的重现罢了。
“殿下。”
谢虞卿沉默良久后说道:“虽已箭在弦上,可以我领兵经验来看这仰夜城已经没有攻打的必要了。”
城墙上非但有精锐宁军,还有宁军布置好的各种重型利器。
谢虞卿对他自己训练出来的军队再有自信,他也知道时代是不会停下脚步等着他的。
城墙上那些防御武器他没有见过,但他知道威力会有多大。
那像是一个一个巨大的方盒子似的武器,如不出意外的话一次就能击发数百支弩箭。
在这种防御武器面前,强攻不过是送死罢了。
白衣僧晏白莲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攻打仰夜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几万兵力是他和晏青禾能在白蒲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打,还能回守显圣山。
只要晏青禾去的地方没出问题,那来自盟友的军队就能从另外一侧对宁军施压。
守住显圣山就还有希望,若连显圣山都失去了那一切都很快变成梦幻泡影。
所以晏白莲没有过多犹豫便点了点头道:“军务事谢将军可直接做主。”
谢虞卿随即下令:“传令各军退回显圣山!”
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不明所以的楚军又掉头回去了。
这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到现在都是迷糊的。
莫名其妙的就被要求出征攻打仰夜城,到了仰夜城又莫名其妙的被要求回显圣山去。
不少人已经在骂骂咧咧,只是不敢太大声而已。
谢虞卿特意亲自带队断后,他担心陆昭南眼见他的兵马退走便引兵来追。
此时楚军前中后三军有些混乱,若宁军趁势来攻怕是要有一场恶战。
可没想到的是陆昭南居然放着这般机会不要,又或许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先保仰夜城再说。
这一路上急行军,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晏白莲,他昨夜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拿下仰夜城如探囊取物,现在却这般狼狈回去,也不知道会被谢虞卿在心里怎么讥讽。
若非此时还需谢虞卿指挥军队,他都想先把谢虞卿处决了再说。
等队伍回到显圣山的时候却又出了变故,谢虞卿还没到,前边的传令兵已经急匆匆赶过来,还没说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大将军!”
那报信的士兵嗓音发颤:“咱们的山城......咱们的山城被人夺了!”
“不可能!”
谢虞卿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他催马向前:“我显圣山城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被人夺了去!”
他经营显圣山二十年,修建的城堡有多坚固他当然清楚。
况且他才领兵离开多久,算起来前后不过十来个时辰而已。
清晨出发,回来的时候已近深夜,此时看着显圣山城上灯火通明,只是那原本矗立着的大楚旗号却没了,换了一面烈红色的大宁战旗。
如此深夜,又知道显圣山城难以攻破,谢虞卿压着性子没有下令攻城,直到天亮他再次带着人马到了山城外边。
仔细看过去,那山城上确实悬挂着大宁的战旗。
在城头站着一个看起来年轻将军,穿一身亮银甲,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这位年轻将军见谢虞卿的大旗到了近前,随即大声喊了几句。
“昨日见谢将军的山城竟无兵力防守,唯恐落入歹人之手于是我便带兵替将军守了一夜。”
他一摆手:“替谢将军守城的事谢将军就不必道谢了,不过另外一件事谢将军倒是应该谢谢我。”
他派人从城墙上放下几个吊篮,那吊篮里的竟是谢虞卿的妻儿。
谢虞卿连忙让亲兵上去接了,再往高处看,那年轻将军一摆手,城墙上数百颗人头被丢了下来。
“谢将军,你自己家里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奈何你这显圣山城也乃大宁领土,你自己又下不去手我便替你做了,这些,都是背叛你之人的家眷,一个不留都被我砍了。”
他大声说道:“我大宁雄兵不会拿你的家人做人质,谢将军的家眷我给你送回去,你心中安定,再来攻打。”
谢虞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将军笑道:“我姓燕,叫燕小青,不过是大宁军中一无名小卒,昨日能偷了谢将军这山城,全靠叶部堂妙计无双,我倒是没有什么功劳,所以这救了将军家眷的事,谢将军以后见了叶部堂可以当面向他致谢。”
谢虞卿抱拳道:“今日救我亲眷之恩,谢虞卿铭记于心,燕将军行事磊落我亦钦佩,只是这山城是我多年经营......”
燕小青道:“哪有那么多客气话,我抢了你的,你再抢回去就是。”
他笑道:“按年纪我是你后生晚辈,再打一场,你赢了,我不丢人,你输了,我脸上有光。”
他大声喊道:“要是谢将军觉得攻城你吃亏,那你就退兵十五里,到了平原上我与谢将军再一决高下如何?”
谢虞卿的脸面,真的是有些挂不住了。
那燕将军虽然年轻可自有一番别样气度,倒是显得他这年长的前辈还不如人家。
“燕将军,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但见你排兵布阵极有章法,请问你之前是跟随宁军之中哪位大将军?”
谢虞卿是有意在找话说了,不然也不好往下交谈。
燕小青笑道:“我之前没有跟过哪位大将军,领兵多是家父教导。”
谢虞卿本想把话题引到大将军高真身上去,他便好说与高真以前也有些渊源。
再说了,他之前输给高真,现在若输给高真的弟子,那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套近乎:“不知道令尊是哪位大将军?是否曾领兵进过西蜀?”
“家父从未领兵,他也不是什么大将军,与中军中大将军相比他的本事差得远了,他身份其实也没多了不起,不过只是帝师而已。”
谢虞卿:“?????”
不过......帝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