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凡被浇傻了。
酒被冰镇过,极凉。顺着她的脸颊领口一路疯狂向下滑,冰得骨头都哆嗦。
她下意识尖叫了声往后躲,却背后就是门。许星河把她逼在墙角,用力浇,拼命浇。
他小臂肌肉线条紧绷,易拉罐都捏得变形。
“许星河!”林落凡破口,冲上前想去抓他的手,眼睛却被酒蛰得睁都睁不开,只能胡乱挥搡着双手,“许星河你拿走!”
“清醒了么?”他一手直接锢住她的双手,不顾酒顺着她也漫到自己身上,还在冷冷地浇。
“我靠你大爷!”林落凡气炸了,抬腿就要踢他。
他直接扣着她的双腕往前一推将她抵在墙角,膝盖紧紧压在她腿上,让她不能动。
一罐酒浇完,他将酒罐死死捏扁丢到地上。
酒珠顺着林落凡的头发、下巴往下淌。她眼妆花了,发丝乱糟糟黏在皮肤上,裙子湿了一大片,脸颊一面还肿着,另一面白得堪比墙面。
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空气里蔓延着浓烈的酒精味。林落凡胸口剧烈起伏,盯着他的目光几欲喷火。
许星河半边的衣服也透了,冷冷迎视着她,说:“这回,清醒了么?”
林落凡不回话。
他也不急迫,就低眸冷盯着她,像在等。
正当他静等着她脾气发作的那一刻,她深呼吸了两下,却是盯着他的眼睛愈来愈红,嘴巴忽然微张溢出了一声动静。
是呜咽声。
被她用胸膛努力压着、却实在压抑不住了的细微的呜咽声。
许星河眉间一颤。
他顿松开手,撤后两步。
她却没像他以为的那样会扑上来推他打她踢打,看着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眼睛里忽然有泪珠滚落,背靠着墙角极缓地蹲下,抱住双膝轻声哭。
许星河怔住了,站在两步外看着她。
她哭声起初很小,似乎还在努力忍着,双肩细微颤动,只在抱紧的臂腕中传来几道啜泣声。
渐渐像是忍不住,她嗓音一点点地漫出来,是极难过的音调,还有说不出的委屈跟绝望。
许星河的胸口像被什么在缓慢刺穿,他垂放在身侧的手指节青白。
过半晌,林落凡从臂弯里抬起头,仰望向他,“许星河。”
她一双眼又红又亮,泪光倒映着灯光晶明澄澈,声哑而轻,“我妈死了。”
许星河的怔愕化为不解。
柳菡逝世,许星河早就知道。
她逝世许多许多年了,在许星河当年在林家时就已经不在了。她逝世时,林落凡还幼小,其实说不上对她有什么眷恋与怀想。
头又轻轻低下去,林落凡将半边脸埋在臂腕里,呢喃似的说:“我妈死了,所以他们才欺负我。我妈如果还在,她怎么舍得看别人欺负我?他们都是看见我没妈才欺负我……都欺负我……”
“……”
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绽开水花,她似乎还在朦胧醉意中,又抬头,“还有你。”
许星河心一缩。
“你为什么走。”泪从她的眼角往下滑,她望着他的眼神像能将他穿透。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你说过你和顾姨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但为什么你们都走了?说走就走,把我当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们多长时间?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像傻逼一样等了你多久!你说的惊喜呢?这就是吗?”
“我妈走了,你也走了,现在林西宴也跑得远远的不管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全都不要我了……”
头顶的白炽灯苍白刺亮。许星河默默听她发泄似的一句一句说,眼底渐渐蕴出水色。
凝视她良久,他缓慢往前两步,手臂撑着膝盖在她面前蹲下身。
林落凡湿漉漉的眸近距离看着他。
“落凡。”他的眼睛里也只倒映着她的一张脸庞。
重逢后,第一次,这样唤她。
林落凡的眼泪一瞬掉下来。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
他伸手碰上她的眼泪,指尖冰凉,声音低涩得可怕。
“不由我选择。”
林落凡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发泄过后,就平静多了。
可她头发衣服全部湿了,妆也惨不忍睹得厉害,冷啤酒更易着凉。被许星河推到主卧卫生间里去洗澡。
水温热,林落凡在花洒底下仰头冲了很长时间。
水珠噼啪砸在脸上眼睛上,让她思绪放得很飞。
林落凡洗了个人生中最漫长的热水澡。等洗完,她大脑里那点微醺的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关了水站在镜子前看着那双肿的跟桃子似的眼睛的时候,她才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怀疑人生。
……
她现在是在许星河家是吧?
她刚刚是跟许星河哭了是吧?
她还抱着他又亲又啃……
她八百年没哭过了,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哭居然是朝着许星河,而且还在他面前又疯又闹像个脑残……
手捂住额头长唉了声气,林落凡忽然自闭。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又因为这个在卫生间磨蹭了好半天,林落凡咬牙做好心理重建,打算穿衣服出门。
裙子取下来,她才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她裙子全被冷酒浇透了,湿哒哒的,酒气浓烈。
捂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头捏着裙子纠结半天,她还是丢进了脏衣篓里叹息。
自己造的孽……
无可奈何,林落凡围了浴巾到卫生间门口开了个小缝,偷偷瞄了两眼。
许星河的这个卫生间在他的卧室里。卧室灯关着,他不在。
暗松了口气,林落凡直接大敞开门,刚迈开一步屋里的大灯竟“啪”地亮起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见许星河立在开关旁静静看着她。
手里还拿着件衬衫。
林落凡一怔,下一秒浑身都不由自主烧起来,几乎是厚脸皮撑着意志,“你,你……”
许星河没说话,视线下移落在她肩上。
林落凡很白,泛着珠光的那种白。
她本身底子好,加上常年娇生惯养,皮肤更是嫩若凝脂。
可她真的瘦得厉害,锁.骨凸出沿到肩膀,骨窝深深凹成一个槽,单薄得仿佛不小心会被折断。
林落凡被他看得心里打鼓,手捂住胸前的浴巾往后退了退,“看什么!”
他重新望回她的眼睛,声色很淡:“我以为你要住在里面。”
“……”
将衬衫丢到她怀里,他径直转身,“衣服穿好,出来吃饭。”
他居然还做了饭?
卧室门从外面关上,林落凡抱着衬衫才缓过神来,长吐了口气手做扇子在脸庞扇了扇。
有点热……
许星河的衬衫是件普通的白衬衫,熨得很工整,衣缘边角一尘不染,仔细去闻还有股很淡很淡的皂香味。
他人身形颀长,看着瘦,可衣服套在林落凡身上却几乎能当裙子穿。
林落凡觉得实在太宽大没型,又从他衣柜里翻了件运动衫巧妙系在腰上,像套假两件。
关上衣柜门时,她忍不住啧声摇摇头。
他衣服少得厉害,来来回回只有那几种款。
而且一眼望去基本都是白色,白衬衫白卫衣白t恤,大写的寡淡。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喜欢白色啊。
慢悠悠到餐厅的时候,许星河正好将两碗粥放在桌上,抬头看见她,顿了顿。
林落凡任他看,大咧咧在桌前坐好了。
没说什么,许星河将其中一碗粥推到她跟前,在她对面坐下来。
他熬了两碗粥。一碗糯米粥,一碗小米绿豆粥。
林落凡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两碗不一样的,猜是食材不够。
给她的是小米绿豆,应该是放了什么食料,味道很香,散着温气。
他自己的糯米粥倒清淡,应该很烫,手握着汤匙慢慢地舀。
他指节分明修长,色泽是跟瓷匙一样的冷白色调,指甲剪得很干净工整,隐约泛着点光。
林落凡看了会儿,“我要吃你那个!”
许星河稍停,扫了她一眼,“小米绿豆解酒。”
她抿唇,没坚持要,双臂一叠下巴搭上,一脸幽怨地瞅着他。
眼眸红肿。
可怜巴巴。
像只小哈巴狗。
又抬眸多盯了她两秒,许星河没说话,默默五指张开拿起她的粥碗放在自己面前。
林落凡愣了瞬一下坐直了,唇角翘起来,连忙伸手把他的粥碗捞过来。
碗沿太烫,她一把挪过来后“嘶哈”了两声,手指捏住耳垂舒着呼吸缓烫。
许星河舀粥的手悄无声息放缓抬睫轻瞥,似有若无微弯唇角。
糯米粥的确太烫,林落凡不急着喝,就学着他的模样轻轻拌搅。
许星河喝完,把汤匙放下了看她。
眼神很直接。
感觉到他的视线,林落凡稍怔,很快还是摆出那幅慢悠悠懒洋洋的姿态直迎上他的目光。
“还没看够?”
她一张脸细腻白皙,褪了先前的大红唇色更显得有种泛青的苍白,左脸颊的掌印已经开始泛紫,清晰可怖。
许星河瞳仁漆黑,“谁打的?”
“怎么?”她没回答,反而眸里笑容粲粲,挑弄似的问:“你给我报仇?”
他只问:“谁打的?”
“……”林落凡泄了气,但还是很想看他的反应,笑眯眯说:“林雄天。”
许星河忽然不出声了。
她心下乐了乐,又隐约有点涩涩的无力感,无所谓地耸耸肩舀了勺粥轻轻喝。
粥刚入口,她似有若无地蹙了蹙眉。
没味。
她喝粥喜欢喝甜粥,总要放很多糖在里面。大概是日子苦了点,所以才趋利似的喜甜。
许星河又问:“因为什么?”
“去问你哥喽。”林落凡随口答。想到许星灿,眼神忽然渐冷下来。
她方才从许家出来的时候也是大脑发沉不清醒,这会儿清醒下来,有些东西才来得及细想。
握着汤匙的手渐渐捏紧,林落凡唇抿得紧紧的。
许星灿……
这回答让许星河也不由讶了一讶,他盯她的眼神复杂地变了变。
“吵架了?”他吐字很缓。
林落凡只是意味难明地冷哂了一声,浓浓的讽刺。
许星河忽然不想再深问了。
他微敛眸,换了问题:“上次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他话题跳得太快,林落凡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脱口而出了才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什么,又脱口问:“杨星雨?”
许星河的眉尖蹙起。
她还真没想到他居然还记挂着这件事,莫名的情绪又雀跃起来,明眸里又勾出光。
“你求我呀!”
许星河目光一沉。
深盯了她两秒,颀长身影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想起他上次又是捂嘴又是蹭口红的,林落凡心一跳,下意识捧住粥碗往旁躲了躲,脸色作势绷起来,“诶你你你……你有话好好说啊别动手!”
许星河慢条斯理绕过餐桌往她的方向走。
林落凡开始抱头喊:“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先动手谁是狗——”
盯着她半笑不笑地哂了一声,许星河压根没停,直接略过她走出餐厅。
林落凡手臂松开一点小缝瞄向他的背影,看他直接离开了,懵懵松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林落凡后背僵了僵。
他甩手将什么东西丢到餐桌上。
是一包冰糖。
她一怔,抬头看他。
许星河没看她,直接转身,“快点吃,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