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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许星灿对林落凡信誓旦旦地说,她会去找他的。
林落凡那时只当他说的是屁话。
许星灿这次是做准了要跟她玩这场游戏。不止是关鹏,南川其他几个实力好的搏击手都被他高价雇佣走了,看来此番对“落入凡间”是势在必得。
原来,他说的会给她她想要的,是指这个。
林落凡对这消息意外,也不意外。
就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会使出这招来。
林落凡还是去找许星灿了,却不是去求他。
星晟总部办公楼,许星灿刚散了会从会议室走出来,就被林落凡泼去的黑咖啡盖了一脸。
周围的员工高管等人惊得大叫。助理忙拿出纸巾为他擦身。
咖啡顺着许星灿的头发、衣衫淅沥滴落,他商务衬衫被染脏了,面容颇狼狈,缓缓摘下眼镜对助理摆手示意无碍,接过纸巾时还对微笑着道了声谢。
不得不说,在待人接物上,许星灿无时无刻不是行走的绅士模板。
她当初,也是被他这幅伪装欺得团团转。
林落凡是硬闯上来的,大抵是觉得自己说不准可能会打架,她还穿了身便于舒展的连体工装马丁靴,一身纯黑,腰高腿长,卷发披散,冷目透着狠。
追她身侧的安保跟前台苦着脸跟许星灿道歉,直言实在拦不住她。
许星灿摆手作罢,表示不追究。
他用纸巾擦净脸,而后笑着看向林落凡,形态狼狈却仍自若从容,温声问:“怎么过来了?”
他态度平和温柔,仿佛根本不是被泼了咖啡,而是在面对无理取闹的恋人。
四下一行员工高管面面相觑。
“不是你说我会来找你的?”于是林落凡也笑了,眼丝勾入他的眼,“你得偿所愿!”
说完,她转身就走。
她这次来,本来就没打算真解决什么问题。
她就是气不过,想报复,想让自己先爽了而已。
“落凡。”摆手挥散掉周围的人,许星灿出声叫她。
四下观过全程的人们只当有情债,心照不宣交递着眼神快速走远了。
许星灿说:“别生气。”
林落凡没回身,闻言唇角冷斜一哂,眼睛淬了冰寒。
再回头时她已经恢复了刚才慵懒不恭的神色,轻飘飘睨他。
“你想多了。”她欣赏“杰作”般视线扫视着他身上的咖啡,“我开心得很!”
“那就好。”许星灿听得出她话里的反讽,却故作未见般温和微笑,“我虽然抢了你的人,但是你放心,但我并没有和你作对的意思。‘toerdanslende’到手之后,我还是会送给你。”
“别。”林落凡抬手截断,“不是我的人。”
许星灿不解望着她。
她唇边含笑,“但凡能被挖走的,说明就注定不是我林落凡的人,也不配是我的人。至于‘toerdanslende’……”
视线冷冷直视着他近他一步,一字一句清晰道:“被你碰过的‘脏东西’,我就算是融了它,我也不要!”
“……”
缓慢往后退了两步,林落凡轻挑朝他吹了声口哨,翩然转身。
她背着手一蹦一跳地走,脚步轻快。
浑身上下写尽得意。
盯着他的背影,许星灿眼睛微眯,手里的沾了咖啡的纸巾死死捏成团。
回到办公室,许星灿脸色彻底阴下来。
他手一甩,将那团早就攒成团的纸团狠狠掷进垃圾桶里。
助理早就准备好了新的套装在等,见他面色不佳,站在一侧不敢说话。
许星灿看了一眼,直接接过来到休息间洗澡换衣。
再出来时,他愠气似乎散了些。身上有了清爽的精神气,发丝微潮,边系袖扣边坐到办公桌后。
助理将泡好的茶放在他的手边。就听他毫无语气地道:“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理由,把今天在岗的安保和前台开了。”
他一怔,试着求情,“估计也是真的没拦住,林小姐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谁敢……”
“七八个人拦一个姑娘,拦不住?”许星灿不咸不淡地瞟他一眼。
助理自知不占理,闭口不言。
许星灿冷哂,“公司又不是菜市场,谁想上来就上来。既然拦不住,那就再也别拦了!”
助理说:“我知道了。”
随意拿起两个文件夹,许星灿又想起什么,“搏击手那边,都交涉好了?”
“都好了。”说起这个,助理有了点底气,“一共联系了六位,南川有两位,都是国内实力和赛绩最好的几位,雇佣金额也都谈拢了。”
许星灿脸色稍霁。
“不过……”
他说着语气又迟疑。许星灿看他一眼。
“有两位……据说能力也很强,但是,我们搞不定。”
“谁?”
“一位叫阿k,几年前就已经退了,现在在霍家做保镖。还有一位……”
他越说越犹豫,许星灿神色显示不耐。
助理将放下一份文件,“您还是自己看吧。”
许星灿狐疑打开。
目光仅扫了几眼,许星灿的眉宇浮起深刻皱痕。
又过了一周,搏击赛如期到来。
比赛在晚八点半,场地是在南川最大的一家格斗赛场,门票在五天前就开售了,虚席满座。
江川和高妍原本都对这比赛没兴趣,可大抵是受了林落凡的影响,近来这段日子无端的有意无意在关注着。
今日正式开赛,两人白天的时候就想讨论晚上一起去看,可碍于许星河,声都不大敢出。
江川一直想找机会问许星河要不要一起,想了很久还是作罢。
但买票时,还是多买了一张,像上回的交流节一样,偷偷塞进了他口袋里。
许星河在下午起就没在“夜风里”,回了公寓闭门不出。
出发前,江川还是没忍住给许星河打了一通电话。
结果显示关机。
许星河走出公寓时,七点十分。
如今已入冬季,南川处南方,气候虽暖,天却黑得早了。
今日白天时就一直阴天,夜晚温度直降,空气里都是凛冽冷意。
小区不远处有一条偏僻的小道,连接着几个小胡同跟另一条街。
他独自一人走进小道。
那一棒就是那时落下来的——
钢制球棒击打在了他的腿弯处,许星河一瞬只感腿骨剧痛,直接向前半跪在地上。
他警惕心徒升,想翻身回击。接踵而来的第二下跟第三下却也紧跟着下来,打在他后背跟腰脊上。
腰脊被重击上的那一瞬,许星河只觉一股刺痛从脊椎钻进身体里,眼前都刹那黑了。
接二连三的拳打脚踢像密密的雨落在他身上,许星河浑身肌肉绷紧。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有多少人,只能从连绵的拳脚里感觉得出不止一个。他无力反击,就绷着身咬牙硬生忍。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雨般的击打停了。
然后,那群人缓缓散去。他伏在地上闷咳,视野里有一双皮鞋渐行渐近。
他抬眸,视线跟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轻轻笑了。
“许星灿……”许星河唇角染了点血迹,脸上落了伤,手臂撑地缓慢站起。
他身上脸上满是血跟泥土的混合,抬手蹭了一把唇边的腥气,目光压着漆冷的煞。
“你就这点本事?”
许星灿淡漠同他对视。
他没说话,只是蓦地抬起一脚狠踹在他腹上。
许星河整个人就仿佛一个被折断的枯木,跌撞着向后栽去。
他踉跄,后背撞上了墙壁尖锐的石块,手仓促扶住了墙摇摇欲坠,没让自己倒下。
方才那些打手疾快上前,掣住了他的肩臂关节用力往下摁。
他不敌,被他们死死按在地上。
许星灿居高临下,蔑声说:“对付你,这点本事足够了。”
许星河绷紧的拳因用力而发颤,浑身硬若钢铁,用尽全力想要翻身而起。
那群人有一瞬几乎按不住他。
“还挺硬气。”许星灿冷笑,慢条斯理从旁捞了根球棒,抵在地面“铛”“铛”轻敲两下。
他将钢棒抵在了腰椎的某一处,用力向下碾按。
许星河一瞬喉咙里发出闷吼,额角青筋凸起。
许星灿:“你最好一直这么硬气!”
他丢开球棒,又摆手挥开那些人,从兜里取了双白手套带好。
许星河匍匐在地上喘气。
他不知从谁手上接过一个麻袋,袋口向下将什么东西抖搂在了地上。一行人接着立即向后退。
看清地上的东西的那一瞬,许星河满身血液刹那凝固。
黑蛇足有几米长,盘延蠕动,扭曲丑陋。
它距他不到一米。似乎也感觉到了周围有生气,蛇头徒然立起,形成了戒备的姿态。
许星河浑身僵硬,紧盯着它屏着呼吸不敢动作,煞白的脸上渗了汗。
许星灿立在一旁欣赏似的看,淡笑。
他果然还是怕。
指节死死扣进地面的砖缝里,许星河很快抬眸,盯住他。
他眼睛漆黑,森寒,像地狱里的爬出的鬼刹。
许星灿只是挑眉对他微笑,下巴微抬向他示意那条蛇。
默然对峙间,黑蛇向前游弋,嘶嘶吐信。
许星河咬紧牙关闭了闭眼。
手伸出去的那一瞬是许星灿怎般都没想到的——许星河徒然伸手扼住它的七寸,仓促间只听闻蛇长细锐长嘶的一声。
蛇头蓦然张大口想回咬,却被他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只手胡乱抄来一块破碎的转头狠狠向蛇头砸过去!
许星河半跪在地上,一手按蛇,一手举着砖头一下一下拼命向下砸。
他唇紧绷成线,表情阴戾。黑蛇剧烈挣扎着攀上他的小臂,缠了一圈又一圈。他却仿佛没知觉,砖头的锐角渐渐染成红色。
一行人几乎惊呆了,愕然看着他难以置信。
他仿佛一匹疯了的野狼。
凶狠、原始,撕咬着自己的恺敌。
蛇血溅在他的身上脸上。直到彻底不动了,许星河丢开砖头,手撑着膝缓缓站起来,将臂上的蛇尾扯下来系成一个团,朝他们丢过去。
一行人惊慌退了一步。
许星灿也微惊,厌恶地扫了眼那血肉模糊的蛇,又看他。
“许星灿……”许星河的手上沾着泥跟蛇血,白色卫衣早就肮脏不堪,脸上碎伤凌冽,沾染着零碎的血点,整个人狼狈到极致,却分毫没半点丧气颓败。
他盯着他哑声说:“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是没长进。对付我,这点本事早就不够了。”
许星灿抑着心跳眯眼。
他似乎也是才意识到,面前的许星河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到许家时的他。
他死过,活过。他不是十六岁了。
镜片后那双眼睛越来越寒,许星灿说:“走!”
那七八个打手立刻应声往外。
许星灿在最后,离去前,还是站住回眸钉了他一眼,疏冷话音像威胁更像警告。
“你最好,别让我在搏击场上看见你!”
许星灿一行彻底离开后,许星河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下来,手捂住腹缓缓靠在墙上。
他后背都是汗,浸得卫衣都黏在背上,腻得难受。身上腿上到处都疼,腰椎更是尖刺,呼吸间都是腥气。
抬手看了看,他一双手被染得通红。
手缓缓握成拳放下来,他轻咳,靠着墙缓缓坐下,仰头看向天。
浓云密布,天空一丝光亮都没有。今夜没有月亮。
今天一整个下午,他在屋里什么都没做,就一直躺在床上发呆。
他早就想好了今晚哪儿都不去。关了手机,反锁了屋门,锁住自己。可愈到时间临近,还是没能抑得住心慌。
理智告诉他不该去。
可是他的理智压不住某种强烈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怎么面对她。
她明明都说了,别去招惹她。
可他忍不住。哪怕就去角落里看她一眼……哪怕只一眼。
一滴冰凉忽地坠在在他脸上。许星河怔了怔。
雨滴原本是零落的几颗,逐渐越来越多,细细密密,在视野里划成一片濛白的幕。
初冬的雨清澈凛冽,冲得去这世上所有的污乱肮脏。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的泪。
他伸出手,看着血红的掌心慢慢变白色,缓缓笑了。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