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睡了很久,也不知道多久了,宇宙这样浩瀚,肉体都有消失的可能性,不要说一个没有实体的人格,所以我对这个也算坦然。
只是有一天,我没想到,我又被一个声音叫醒了,不是主体的,而是那个不知所谓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在叫我:“醒来,快醒来!快快醒来!”
于是,我睁开眼。
那是一个卧室,房间里乱七八糟的,衣服乱堆,床上都是一坨坨的不知所踪的东西,白炽灯下,隐隐绰绰的影儿,主体正照镜子。
我就这样醒过来,看着镜子的时候,却吓了一跳,因为镜子里的人,有点不认识了。
其实说起来,好像也不算大年纪,然而那样子却很难看,焦黄的面皮,眼角纹很深,五官本来就不美,此时却越发透着沧桑,但是倒也不算是胖,穿着一身黑色的纱裙睡衣,披头散发,鼻青脸肿。
“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她这样一张脸,我忍不住问,刚刚醒过来,记忆还有些混乱。
“好久不见了吧?”她怔了怔,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苏醒,嘴角微微翘起。
我发现嘴唇是红肿的,还有血迹。
“你被人打了?”我又问,环目四顾,这才发现卧室里的乱是是翻箱倒柜的乱,不由推测:“你家里头遭贼了?”
她没吱声,只是咬着嘴唇,用梳子一下下地梳着凌乱的头发。
趁着这个空挡,我检查了她的记忆,知道那次大火之后,小聂和吴浩都烧死了,还烧伤了不少人,成为严重校园事故,不过没人怀疑是她,因为她也烧伤了进了医院,经过治疗之后,倒也沉稳下来,安安分分地上学,安安分分地毕业,后来考了外资公司,一步步成为高级经理人,现在也算是高级白领了。
“然后呢?谁打的?”
我在检查记忆的时候,发现这最近一段是混乱的。
“我男友,同居男友小毕。”主体开口,声音沧桑了不少,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清洌。
“他是个怎样的人?”我问。
“从前在厂子里做事,后来做了快递小哥,我是收快递认识他的,后来搬到我这里来,说要做生意,结果却拿着钱赌钱。”主体说得很坦然,还带着几分疲惫的味道,说到最后,似乎有些不安,垂下眼眸,不安地搓着手。
“那还不分手?”我皱眉。
她忽然笑了,像是我问了个啥问题,不再回答,而是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扒拉下床上的那些东西乱七八糟的衣服,一下躺下,闭上眼。
她这么躺着,我也只能这么躺着,天花顶一盏白炽灯,灯光刺人眼,四周忽然神秘地的安静着。我们谁也没说话,久别重逢,却也无喜,因为有结。
“那场火到底是谁放的?”
我开口问。
这件事不能这么了结,这是人命呢!
“我不知道。”
她居然回答得理直气壮:“是真的不知道。”
“真的?”我依然怀疑。
“你可以自己去查,到了后来,学校也没查出个一二三来,那把火不是我放的,不过确实跟你说的那样,我当时负责道具的时候使坏了,在杯子上抹上了防腐剂,不过那只会让杯子忽然炸裂,让他们吓一跳而已,最后还被你识破了,至于放火……”
说到这里,主体忽然咯咯笑起来:‘便是我有这想法,也没这能力啊。”
我没言语,却依然怀疑,因为当时的情形实在太怪了,怎么忽然就起了火呢?还是那么大的一场火?这到底怎么回事?谁,杀死了小聂和吴浩?
“好吧。”她忽然翻了个身,侧身躺在那里,抓起床头一个镜子,眨了眨眼;“我再说一遍,若是我的话,我怎么可能在当场呢?那不找死吗?我若是真的知道要起火灾,早就躲得远远的,到时候找都找不到。”
这话也对。
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终于有些信了。
也是,若是真的有火灾,她怎么可能在当场呢?她应该站得远远的欣赏这把烟火才是,若是说她不想惹人怀疑,这也不对,因为她确实烧伤了,而且很危险……好吧,确实不是她,应该是意外。
想到这里,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吁了口气,再次打量着四周,问:“这是你租的高级公寓?”
“是啊,公司的福利待遇,怎么样?还不错吧?”她一下坐起来,拿起床头的梳子,梳着头发,多年不见,她确实成熟了,对待我的态度上,也更加随意,不像上学时候那般战战兢兢。
“那我怎么又苏醒了啊?你召唤我出来干嘛?”我问。
挨了男友的打,居然还这么个态度,真是奇怪的女人呢。
她不说话,却像是赌气一般梳着自己的头发,一下,两下,三下,最后梳子卡在了头上,梳不动了,她忽然狠狠地把梳子一扔,“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她颓然倒在床上,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我静静地看着。
“我爸没了。”她嘶哑着说了这么一句,忽然捂着脸上的伤痕,无声的呜咽起来。
我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没搜索她家庭的记忆,哦,对了,她父亲在她工作一年之后去世,妹妹被她以没有抚养能力为由送到了孤儿院,从此她就是孤身一人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按照你说的那样去走,安安分分地待在了自己的轨道里,然后好好学习,找到一个好工作,也就这样了,我不奢望再有吴浩出现,但是总想要抓住一份感情,然而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断断续续地说起从前的事情,语气里带着几分怨恨。
“你看——”她忽然张开手,抓起旁边的镜子,指着自己的脸:“你看,这是他打的我,多狠,他还以我的名义结了二十万的外债。”
镜子里是一个青肿的鼻头,嘴角也是肿着的,眼睛的泪花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显得十分可怜,又十分可怖。
“你说的好听,可是我也没好结果啊,你看,我这种结果,你怎么说?”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声音和语气瞬间又恢复了大学时候那个懦弱无力的冰冰。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明白她呼唤我的意义,原来是来兴师问罪呢,呵呵。
“这事情你不该问我啊。”我理直气壮地反驳:“你真的按照我说的做了吗?显然没有,你是在自己的圈子往前走,按照自己的正常轨道走,可是呢,你看你看,你找个什么人谈恋爱啊?”
她眨了眨眼:“你的意思,小毕跟我不是一个轨道的?”
“当然不是啊,你个傻子,小毕是个初中毕业出来的厂工,没有文化没有知识,是社会底层人士,你呢?好歹也混成白领中层了,你往上怕的圈子是隔着玻璃,往下的圈子也隔着玻璃啊,条件不合适啊。”我循循善诱地道。
她怔怔的。
“我不明白了。”我摇头叹气,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忽然有些怒意:“你怎么回事呢?冰冰,你为啥不老老实实找个跟你一样的男生谈恋爱呢?非要用力挣脱什么呢?难不成你对你爸有什么不满?”
“没有。”
她像是猜到了尾巴一般,忽然蹦起来,摇头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我就是看着他长得帅,而且性格也很讨喜,对我一口一个冰姐,所以才……我……不知道,我喜欢他,真的。”
我无语了。
她似乎也无话可说,忽然又倒在了床上,用手捂着脸,也不像是在哭,却是在唱曲一般,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咿咿呀呀,跟鬼唱一般。
我皱了皱眉,心道几年不见,她愈发不正常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叹了口气又问,总而言之,又不能不管她。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劝他回心转意吧,不要再赌了。”
她慢吞吞地道。
“回心转意?”我当时就气炸了:“你疯了吧?他现在没工作,你养着他,签了一屁股债还打人,还叫什么回心转意,你这是疯到什么地步才这么说?!”
“可是我舍不得,他嘴巴很甜,总是让我很高兴……”
主体忽然拿下了手,眼睛里含着泪,咬着嘴唇;“从来没有别的男人肯搭理我,而且还对我说那么好听的话,我在工作里,他们都是把当男人对待的,压根不会管我的心情,而且我的工作业绩都被领导情妇给抢走了,我早晚杀了个那个贱人,呜呜。”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来吧。”
恋爱脑真是女人绝症。
“你来?”她眨了眨眼,撑着身子坐起来,歪着头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让我住在这个躯体,明白吗?你先出来,让我到你的身体里,然后,我来处理你这些麻烦。”我没好气地道:“你别觉得我愿意,我也是没办法,你又心软,甩不掉他,只有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