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过来，是五年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彻底死亡，更不知道主体是如何从那次煤气爆炸中活过来了，总而言之，我又苏醒了。
依然是被莫名其妙的中年男人给叫起来的：“快醒来，快醒来，快醒来！”
我睁开眼，见主体赤身裸体，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穿着高跟鞋，披头散发，面色如鬼，脚下则是一叠钱。
主体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对着镜子呲牙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她身上什么也没穿，可是脸上一丝羞涩也没，只有不知羞耻的坦然，我几乎不想去想她正在做什么，总而言之，她又在被践踏就对了。
然而我丝毫没有想帮助她的意思，人至贱则无敌，对这个女人我早已放弃治疗……
“我晚上出来卖了。”她似乎在我想什么，眼睛里闪着光，喃喃：“很便宜，五十元就一次，快餐可以在洗手间里做哦……”说着，淫荡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嘴里发出恶心的呻吟……
我看不下去了，只道：“那你叫我出来干嘛？”
她做妓女，有必要让再弄出一个防护性人格吗？还防护什么？人生已经到了谷底了，下地狱去吧。
“我不知道，不是我叫你出来的，是你自动生成的。”主体眨了眨眼，扯过红色的挎包，摩挲着一根烟，点上，几年不见，她脸皮厚了很多。
我无言。
我们就这么尴尬地对视着。
“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样了？当初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做了鸡？”主体开始跟我相见，还憋着一个股气，可是此时却有些陈不住了，咬了咬牙道：“难道你一点兴趣都没？”
我很想说“是的。”但是依然不想说话。
一个人如果对什么死心了，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了的。
“我妈离婚了，长病了，癌症，然后跑来找我，让我养着她，我妹不管她，也不管我，我没法子，只能出来做。”主体飞快地道。
“哦。”
这个理由其实也可以接受，所以我出了声。
然而她飞快地又道：“可是我开始是这样的，后来却迷恋上这种感觉……我需要男人的拥抱。”
“性快感吧？”我讥讽地道。
“不是。”主体摇了摇头，盯着镜子半晌，忽然转身从厕间抓出自己的裙子套上，然后拿出刷子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很快扎出一个马尾，然后开始熟练地化妆。
我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得厌恶之极，主体真的没救了，完全没救了，当初这货怎么没死呢？对了！
我忽然惊觉一件事——当时谁杀死的我们？是主体吗？
“你当时开了煤气？”我盯着她画眉的手，开口问。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这么做？”主体瞪大了眼睛，盯着镜子里的我，忽然苦笑：“若不是小毕没了，我也不至于出来做这个，我那么爱小毕，不可能理会别的男人的……”
“根本没男人理你吧，如果你不是这么便宜的鸡，大概来恩客都没有。”我脱口而出。
话有点恶毒，主体脸上而有些发白，把口红放下在了挎包里，抿了抿，又拿出香水不停地擦着自己的身上，企图掩盖刚才那种恶心的交合气息。
“你瞧不起我，我知道，而且是越来越瞧不起。”
主体喷完香水，拿起了挎包，盯着镜子。
我翻了白眼。
“可是你再怎么着，也只能跟我这种垃圾共用一个躯体。”主体说到这里，忽然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脸上的粉噗噗落下，半夜三更的浓妆老女人，比鬼都吓人，我闭上眼，不愿看她，见她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七拐八拐从小道出来，然后站在了街头的路灯下。
外面风很凉，她穿的很少，所以有些瑟瑟的，为了驱寒，她掏出一根烟点上，靠着路灯看着路上匆匆的行人，不时开口：“大哥，玩不？便宜，五十一次。”
我本来想要闭眼不理，然而见她如此，实在受不了，问：“你辞职专门做这个？”
其实她的工作工资不低，未必比做小姐赚的少。
“当然不是，白天照样工作，晚上来做啊。”她很凶地抽着烟，烟气缭绕，魏然这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却吓走了不少男人，毕竟纵然是找小姐，男人也喜欢找那种表面干净点的。
“能忙得过来吗？”我问。
烟气缭绕里，她沧桑地笑：“我又不是为了钱。”
“那为什么？”我攥拳咬牙问道，如果有实体，真想把这贱货扔在地上踩一脚。
“为了让男人抱抱我。”主体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忽然想起刚才她也是这么说的，刚才太过匆忙，没来得及细想，难不成这话是真的？
我瞪眼看着她，没有镜子，她看不到我，只眯着眼看着街头，匆匆忙忙的人流，各色男人的脸，以及各种鄙夷的眼眸，然而她似乎不怎么在乎，只盯着每一个路过的男人，像是一个讨爱的乞丐。
“不是为了……哦……性快感？”我严肃地问。
“不是，我其实不喜欢这个，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男人们是绝对不会抱我的。”她淡淡地道，忽然伸出胳膊，拦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大哥，做不？便宜。”
男人似乎吓了一跳，抬头看了她一眼，推了她一把，训斥：“滚开。”
她趔趄了一下，一下靠在了背后的墙上，粗粝的墙皮摩擦着她的背，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脸上涌起一阵羞红，对于耻辱，她向来没那么大承受力的，哪怕做了鸡，所以……才又召唤我复苏？
“我就想男人抱抱我，说喜欢我之类的甜言蜜语，哪怕是假的也好。”她垂下头，抱着胳膊：“就这么抱着，说说话，任何甜言蜜语都行，以前还可以买着小毕这么对我，后来我没钱了，只能靠这个得点安慰了。”
“你知道的……”她抬起头，鼻音似乎有些堵塞，哽咽着：“男人只有做的时候，才愿意抱你一下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我知道了。”
我断然截住她的话，一言不发地隐藏了起来。
她似乎有些诧异我的截然，怔忪了下，不久，脸上浮出几分苦涩的笑，拿出一根烟来，继续抽，像是有毒瘾，抽得异常凶猛……
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她是一个人的，也许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也许是人老珠黄真的拉不到什么客人了，她一个人躺在了屋子里，屋子是个半地下的单人间，破旧而寒酸，墙壁都是塌了的。
她果然没钱了。
我从床上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衰老了的肌肤，一种沮丧，甚至是绝望袭来。
我不确定是否再能拯救这个躯体了，哪怕——好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先找到三番五次毁灭一切的boss！
第一次在校园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舞台上起了火，爆炸了，我死了一次；
第二次在小毕那次，屋子里充满了煤气，小毕点火燃爆，我又死了一次，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管那个凶手是主体本身，又或者隐藏在主体灵魂里，还有别的人格？！我必须立刻找到它！
不过，从哪里开始呢？
我在房间里逡巡着，沉思片刻，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又走到衣柜前，找出一件稍微正经点的衣服穿上，拿了主体的钱包，出了门，打了个出租，径直去了那个学院。
同一个城市，主体住在城内，学院在城郊，幸好也不会太远，打了个出租之后，再做一趟城铁就到了，因为是晚上，学院都关门了，不让进，我只得从后门翻墙进去了，然后径直去那个大礼堂。
半夜三更，自习的人都回宿舍里，礼堂里黑漆漆的虚掩着，我摸索着壁灯，打开了一盏，礼堂瞬间暗暗地亮起来，一排排的座位，安静地坐在那里，十几年了，舞台已经更新重修过很多次了，早已不复当年的摸样。
那么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呢？这么多年过去，还能留多少线索？
我茫茫地向礼堂走去，然后爬上了礼堂，看着那红色的帷帐，好像没有变老一般，还是旧时摸样，想当年，主体就是站在这里……然后……对了！
我盯着前面的一扇玻璃门，当时起火的时候，自己似乎看到玻璃门上闪出了一个诡异的影儿，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阴森森地在笑，然后就……
“啊。”
我打了个冷战，抱住胸口，闭上眼，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一个小时之后，我坐在了戴大夫的治疗室内。
戴大夫有些吃惊：“你好久不来了，对了，好像是好几年不来了吧？我还给你发过短信，问你怎么样了，听说你出了意外，屋子里煤气爆炸伤着了？”
“是。”我咧嘴笑了笑，盯着戴大夫背后的挂钟，凌晨一点，离天明还有四五个小时，时间可不多了，鉴于我对主体已经再也不想容忍，今晚上该解决的，先解决。
“是这样的，戴大夫。”我咳了一声，垂下头，不安地搅动着手：“戴大夫，您看，吃药治疗人格分裂，也没什么进展，不知您还以后别的办法吗？我现在已经很紧迫了，因为我的身体似乎还隐藏着一个毁灭人格，若是不及时发现它，恐怕我又要死一次。”
“毁灭人格？”戴大夫吃了一惊，扶了扶眼镜：“冰冰啊，其实你早该告诉我啊，你看，你看，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才告诉我，唉，要知道什么事总是遮着掩着，是无法开展治疗的。”
“是。”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开口：“是这样的，戴大夫……”
然后，我就大略说了这些年的经历，我跟主体分享一个躯体，然后多次发生莫名其妙的毁灭事件，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问问戴大夫能不能想想办法，当然，关于主体和我之间的细节，我没说，也不想说。
“总是反复自我毁灭？”戴大夫眼眸闪闪，似乎很感兴趣。
“是。”我点头，搓着手道：“我必须尽快发现它，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再来一次自我毁灭，戴大夫，吃药似乎太慢了，也不是很见效，您有没有快速显著的法子吗？我……没时间了。”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看了看挂钟——凌晨两点了，还有三个小时，主体的人格就醒来了，会占有这个身体，然后再堕落到地狱去……
戴大夫见我苦苦哀求，沉思片刻，开口：“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我眼前一亮。
“有倒是，但是很危险。”戴大夫扶了扶眼镜，脸色很严肃：“你现在只不过人格分裂，但是如果做了这个，一旦失败，人格就彻底剥离了，精神上……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不怕。”我一下站起来，看着那挂钟的时间道：“戴大夫，我签治疗担保书，出了事一切与你无关，咱们……现在就开始，行吗？”
戴大夫见自己如此坚决，迟疑了下，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