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去世了,大伯他们分了家,留给父亲很少一部分,而且因为这个打了起来,闹得互相不来往了,就在这种时候,我遇到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
咳咳,从头说起吧。
在半年前,我在咨询所上班的时候,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病人,女病人,因为他说自己对这个病人已经没办法了,所以转手给我,希望我能把她治好。
因为是朋友所托,又加上对自己的能力比较自信,我就点头答应了。
记得当时自己正坐在咨询室里,门一开,就进来一个女子,大概二十七八岁,长发飘飘,眉清目秀,穿着一身格子风衣,若是好好收拾一下,应该是个美人儿,可惜神情不对头,满脸的忧郁,汩汩地冒泡,像是要流淌下来一样。
抑郁症。
我看到她第一眼,就做出了判断,可是我没说什么,只微笑地让她坐在对面沙发上,给她沏了一杯茶,然后笑看着她。
女子手里抱着茶杯,低垂着头,瑟瑟地发抖,缩在沙发的一角,像是受伤的小白鸽,十分可怜,让人——尤其是男人,无端里生出恻隐之心。
不过她没说话,只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一般扑撒着,不过我注意到她的眼角下面有一块淤青,显然是被人打的。
往下看,脖子上有淡淡的泪痕,左手指这边肿大,手腕上有伤疤的旧痕,耳垂下面是有殷红,总而言之,她被人打过,而且是长期打过,根据她的年龄,我怀疑是家暴。
“家暴吗?”我筹谋半晌,小心翼翼的开口。
她听到这话,身子哆嗦了一下,像是想极力躲闪,可是蜷缩在沙发上,哪里躲得开,也只能把头垂得低低的。
气氛忽然凝固起来,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作响,我多少有些不耐烦,虽然我知道现在最好是慢慢哄着病人对自己开门,然而这事药不对症——她更需要一个离婚律师,而不是心理大夫,不是吗?
“呐。”我回头抽出一张名片,写了个一个号码,推到她跟前:“这是我认识的一名离婚律师,若是你需要的话,可以打电话找他,他一定会帮忙,并且帮你争取到最大利益的。”
讲真,从我个人角度看,家暴的婚姻,不太存在什么周璇的余地,一个习惯使用暴力的人,你不能指望他忽然改邪归正,所以没什么好咨询的,好聚好散就是了。
可是她却哆嗦了一下,不停地摇头道:“不可能的,我非常爱自己的丈夫,非常非常爱,若是没有他,我也活不了了。”
我无言,半晌,摊手:“那女士你要我怎么办呢?我该如何帮到你?若是真的家暴的时候,我想来咨询的人应该是你的丈夫,而不是你。”
“不是,不是。”她又说了一遍,口里喃喃着,像是嘟囔一般,含糊其辞说了几句,可惜声音太轻微,我没听清,只是到了最后,她忽然抬起头来,仿佛鼓足了勇气,对我开口:“是这样的,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家暴,不是的,我跟丈夫很好,夫妻两口子不就是打打闹闹吗?对吗?大夫。”
我点头,勉强一笑。
“所以我来这里……”她躲闪着我眼睛,那是一种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内怯:“我来这里,是咨询抑郁症的。”
“嗯。’我点头,看得出来,她非常抑郁。
“我非常抑郁,曾经多次想过自杀。”她屯吞吞吐吐地道。
“正常。”我装作很轻松的口气道:“抑郁症是自杀率最高的精神疾病,很多人都冒出这个念头来的。”
“哦。”她见我如此举重若轻,似乎松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着,顿了顿,思考片刻,徐徐开口道:“其实是这样的……我跟老公感情很好的,虽然经常吵闹,可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感情很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年前忽然患上了抑郁症,开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整天昏昏沉沉,郁郁寡欢,不过后来,当我有天忽然发现自己站在高楼屋角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病得厉害了。”
说着,她打了个哆嗦,抱着膝盖,头垂得低低的,像是尽量把自己躲藏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总是脑海里个声音,让自己去死,赶紧去死,我听到那声音很害怕,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我诧异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镜子里的自己,和现实里做出不一样的表情。”她一下抬起头来,脸上做出惊恐万分的样子:“你不知道多吓人,晚上,卫生间,你刚刚去了厕所,正在洗手,偶尔看了一下镜子,本来以为自己是微笑着的,结果镜子里的人居然阴森森地看着你,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哦。”我听到这话,慢慢地在笔记本上做笔记,作为一名心理大夫,倒也不害怕这个。
那女子见我波澜不惊的样子,抬头瞅了我一眼,脸上的惊慌似乎也慢慢褪去了,咬了咬嘴唇道:“就是这样子的,好些日子以来,我每次照镜子,一不小心就看到那个狰狞邪恶的自己,光这样也罢了,而且她做出的动作,比如提刀,比如狞笑,我都不得不去做,像是牵线木偶一样……”
“那你没有跟老公说吗?”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开口问。
“当然……不是,我不知道,我害怕。”女子有些结结巴巴的,后来眼泪流了下来:“后来的时候,我真的没法子了,只能跟老公说了,老公就给我找了一个神婆,神婆说我身上有冤魂跟着,给我做了很多法事,还让我戴着符,刚做的时候,好点了,但是后来又不管用了。”
说完,她又把头抱了起来,掩盖住自己痛苦不堪的摸样。
“听着。”我听完她的陈述,已经差不多知道她什么毛病了,忙打了个响指道:“亲爱的,你没有什么冤魂,不存在的,你就是抑郁症导致的人格分裂,这个病很普通,明白吗?”
“很普通?”她眨了眨眼,慢慢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见病人如此,知道有救了,忙做出温柔表情道:“你看我,我其实也有人格分裂倾向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在不同的地方,都会扮演不同的角色,其实都有分裂的倾向,只不过严重一点是精神病,不严重的都是正常人类,没什么的,这都很正常。”
那女子听到这话,表情有所缓和,见我对着她笑,也咧嘴笑了笑,我们相视一笑。
“那我怎么办好呢?”女子似乎有了勇气,抬头咬着嘴唇问。
“我给你抗抑郁的药,你要按时吃。”我坐在桌子前,给她开了几个普通的抑郁药片,然后推到了她跟前道:“你按时服用,此外,作为大夫我建议你出去走走,看看大好河山,人就变得开阔了。哦,对了,还有,你如果对镜子敏感,我建议你还把家里的镜子都撤了,起码这段时间,不要试图去挑战它。”
她听到这话,眼泪汪汪地点头,再次道谢然后站起来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看着我,问:“大夫,我都忘记了,您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您叫什么?”
我一怔,随口道:“我叫李东,叫李大夫就行。”
“好。”她忽然笑颜如花,眨了眨眼,忽然歪着头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笑了笑道:“病历表上你不是写着名字吗?叫程淼。”
“对。”女子程淼嘴角荡漾起一丝笑意道:“我叫程淼,很高兴遇到你呢,亲爱的李大夫。”说着,出门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多少有些错愕,因为她刚才的言谈,跟那个躲在沙发上的可怜小鸽子很不一样,大概这就是典型的轻微人格分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