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文人和武者有很大的区别,文人大多爱静,武者大多爱动。
文人学子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衣冠要正。
学武的则不同,喜欢开怀畅饮,高谈阔论。
所以文武经常相轻,文人笑武者粗鲁无礼,武者笑文人谨小慎微。
盘龙岛曾发生过一件事。
一群学子在“玉兔东升千里共,赏花赏月赏婵娟”时,恰值一群强盗入室抢劫。
初时,学子们之乎者也,痛斥其不叩门而入,实乃强盗行径。
强盗中的头领本也读过书,一听学子们怒责,也甚觉理亏,竟带人返回,二次叩门而入。
再之后,学子们一见众匪居然挺懂礼仪,竟大义凛然起来,开始口诛笔伐人家,终于惹恼了匪首,一刀两断,宰杀了那个叫得最凶的文人,使得屋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强盗入室当然只为求财,可一见众学子皆以茶代酒,七八个人只有一盘咸豆子当下酒菜,怒骂了几句后,转身就离开了。
那个被杀的学子算是倒霉透顶,因为他本来是不用死的。
强盗们只想劫富,可不想济贫,所以后来民间甚至广为流传强盗六不劫,老弱病残孕不劫,外加学子不劫。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是否属实也无从考究,但通过此例就能知道,不同行业有时差别真的很大。
《周易》里讲“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大意是说,道德高尚的人总是谦卑有礼,功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誉,位高不自傲。
而文人学子们接受的很多思想大多也和忠孝以及君子之风有关。
但是行伍之人却大都知道“兵者,诡道也!”能半济而击时,绝不可和宋襄公泓水之战一样,迂腐顽固,错失大好战机。
谢府往年没有十两银子的门槛限制,饮食方面也是主仆分开。
学子入府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广结人缘,为自己以后的仕途打基础,所以自是谦谦有礼,一片歌功颂德,对一些出身名门的学子的赞誉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
书童、奴婢等下人上不了台面,也有专门的招待之所,不过大多数情况也只是一菜一汤而已。
今天和往年都不一样,参赛作品甚多,每件还有十两银子的收费,虽说本意不是为了赚钱,可毕竟也有万八千两银子的进账,所以谢隐大师为了避免有人说他趁机捞财,这才费尽心思推出自助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盘龙岛也不属方外之地,在饮食上同样有类似“父子不同席,叔侄不对饮”这样的规矩。
所以谢府虽搞了一个自助餐,可各学子碍于礼节,也都严格约束所带书童、奴仆,吃东西可以,但不可与主人同席。
换言之,装点东西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吃,别在其他主子跟前丢人现眼就行。
这样一来,自然和倪雾几人心心念念想吃回十两银子,甚至一百两,大相径庭了。
可以说,倪雾几人接下来的操作和其他所有人的表现都背道而驰。
三人自上次大吃了一顿后,解馋倒是解馋了,可馋虫却被勾了起来。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真是比丁真还真的道理。
倪雾虽然有了大把的银子,可这几天神情恍惚,始终在自我煎熬,所以也的确是酒肉未沾,和苦行僧差不多。
故而今天一见有这么多好吃好喝的,那还客气什么呀?
吃不吃钱也都花了,人家又不给往回退,不吃白不吃!
而最主要的,倪雾心中还特别有气!
前脚刚送进去的作品,后脚就不属于自己的了,这不是霸王条款吗?
十两送进去,自己往回拿得出十万两,这不就是抢劫吗?
一想到谢敖当时嗷嗷怪叫的样子,倪雾就生气,所以一见有这么多好吃好喝的,立马就让他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了,自是不需要魔琴老祖和柳山帮他的忙了。
于是乎,三人的表演惊艳了所有人。
那真是甩开腮帮子,颠起后槽牙,风卷残云一样。
别人喝酒都是以袖掩面,一小杯一小杯地喝,可魔琴老祖哪受得了那种小家子气的喝法,直接提来了几坛酒,三人全用大碗喝,一口一干,喝得实在爽极了。
柳山武功虽不行,可在吃喝上,一般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鸡鸭鹅狗,猪马牛羊,鱼鳖虾蟹,真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足足铺满一桌子。
如果不是谢府特别友情提醒,不能铺张浪费,几人恨不得把那些食物全拿过来。
至于说好不好意思,别和他们提,那是不存在的!
几人到这里来为啥?本就是为了吃喝玩乐的,有什么可装的?再说了,这不是也花钱了吗?
花钱有理,吃喝万岁!
颜如玉和三人一起而来,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如坐针毡一般。
倪雾和魔琴老祖哪管别人惊诧不惊诧的,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说。
柳山本就是穷苦之人,头一次碰到这种好事,当然不甘人后,也吃了一个人如虎,马如龙,下箸如飞,都能看见筷子的残影了。
这夹菜的功夫如果变成腿法,那妥妥的就是佛山无影脚。
三人今天可真来大方劲儿了,不但自己吃得忙,还一个劲地拉颜如玉下水。
一会儿倪雾给她夹个鸡腿,一会儿魔琴老祖给她夹块鱼肉,一会儿柳山又把半盘子鸭舌直接倒进她碗里,那个互敬互爱的劲儿就甭提了。
旁边众学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光傻看这几个人在那大吃大喝了,都忘了自己要用餐了。
四人中,除了柳山其貌不扬外,倪雾、魔琴老祖和颜如玉单从长相和气质上来说,绝对是人中龙凤,怎么看都富贵逼人,可这吃相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当然,主力只有三个,颜如玉纯属无辜被牵连。
可无论怎么说,四个人毕竟是一起来的,她想撇开关系也不行。
颜如玉的脸通红,都红到脖子根了,她是真没想到和这三个家伙出门风险这么大!
她是一个寡妇,门前本来就是非多,可她小心经营,精打细算,处处与人为善,算是美貌与智慧并重,所以这么多年来独善其身,也算积攒了很多好口碑。
可今天,她觉得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好名气恐怕要付之东流了,弄不好会被这三个贪吃的家伙一夜败光。
这人丢的!
居然丢到上千学子跟前!
文人本就巧舌如簧,如果以后再大肆宣扬,她颜如玉都能上四国通史了。
颜如玉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内心焦虑与羞恼已经爆棚。
可她又能怎样呢?
一个是她暗地里有些欢喜的人,一个是她特意认的弟,还有一个是她多年的好朋友,所以颜如玉也只能跟着一起吃锅烙。
颜如玉本就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如今内心波涛起伏,神情娇羞无限,倒真是有了另种的风情,让魔琴老祖见了都有些怦然心动。
魔琴老祖这一喝高兴了,见旁边很多人都傻看着,于是大手一挥,就像东家一样,豪爽地道:“大家都别光看着呀!吃!吃!吃!赶紧吃啊!这菜的味道还真不错!”
众学子一听魔琴老祖如此一招呼,好像也知道刚才总盯着人家有些失礼,于是也开始闷声不响地小口吃了起来。
不过,可没人和倪雾几人同桌,怕被别人误会成和几人是一伙的,丢不起那人。
就这样,倪雾几人算是雄踞一桌,大有指点江山,笑傲江湖的味道。
不说别的,光三人吃饭喝酒的这架势就力压全场。
没办法,谁让三人是真饿了呢,毕竟逛了一天的街不是?
外加整个菜系都是丁家班一手打造,色香味俱全,别说吃了,光是看看闻闻都令人赏心悦目。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就在倪雾几人吃得不亦乐乎之际,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不是颜老板吗?你大字不识几个,却跑到这里来附庸风雅,还大吃大喝,是不是以为这里有便宜可占?怎么,你自己开一个小店还不够吃吗?”
“诸位,想来大家都远道而来,还不知道这位大美人是何许人也吧?她就是本镇之人,主要以卖豆腐为生,号称豆腐西施,自己也经营了一家小饭馆,平素总以爱美为由,只吃些青菜豆腐。”
“可今天,谢府大宴文人学子,她不知怎么也混了进来,碗里全是大鱼大肉,这不是有辱斯文吗?谁让她进来的?”
“对了,另外这三个人都是她的房客,平时是在码头上干苦力讨生活的!颜老板,我没说错吧?”
颜如玉真是怕啥来啥,没想到竟碰到熟人了,还是一个有嫌隙的家伙。
想想也是,丰都小镇虽小,可学子也很多,而她又是镇中的出了名的大美人,碰上几个这里学子的几率实在是很大。
颜如玉百口莫辩,另外也无从辩起。
她跟前硬是让三个家伙装了满满三大碗的大鱼大肉,看着都让人觉得尴尬。
她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可架不住三人的热情啊?尤其吃东西还不花钱,这种好事可遇而不可求,三人信誓旦旦,她吃不了,自然会有人帮忙打扫。
所以一听来人当场揭她老底,颜如玉刚恢复正常的脸,又腾的一下红了。
听那人如此一说,刚才本正有些瞧不起四人的众学子,一下子炸了锅,立刻又发挥了文人特有的口舌之能。
“天啊!看那女子长得端庄秀丽,原来只是一个卖豆腐的啊!自己本也有食店,可却跑到这里大吃大喝,这……这成何体统啊?”
“这几个人真是太有辱斯文了!我们怎么能和这种人同堂而食呢?真是掉了我们学子的身价!”
“这几个人莫不是饿死鬼投胎?”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要不是太穷了,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胡吃海塞?”
“你没听说吗?这三个男的都是在码头干苦力的,难怪那么能吃,原来是跑这儿过年来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们是在码头干苦力的?不会吧?!看他们衣冠楚楚的,也不像出苦力的样子啊?”
“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骗子,随便穿身新衣服就能跑进谢府,可真是没谁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沐猴而冠吗?对了,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呀?”
……
魔琴老祖抬头一看,还真是冤家路窄,原来刚才向他们发难的这个家伙,就是前段时间被他瞪了一眼吓跑的那个人。
这个家伙一脸的猥琐,长得猴头八相,一身鸡骨头猴肉,属于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那种人。
这个家伙虽也是文人学子,可品行低劣,在丰都这个地方可是有一号,人称侯八赖!
侯八赖到底叫什么,颜如玉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也是一名学子。
这个家伙学识不怎么样,可各种不良嗜好倒是样样精通,前几天偶然路过颜如玉的小店,立刻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嬉皮笑脸,极尽挑逗之能。
当时恰值魔琴老祖在堂前吃酒,一见这个家伙如此顽劣不堪,真想一巴掌呼死他,可最后却忍住了,只是来到他跟前,用目光将他吓退。
侯八赖长得像个瘦猴子一样,又没带什么人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一看魔琴老祖人高马大,立马怂了,屁滚尿流地跑了。
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魔琴老祖和颜如玉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从其他食客那里知道,这个家伙好像和朱六太爷有点远亲。
可让魔琴老祖和颜如玉没想到的却是,这个侯八赖自从上次见了颜如玉,抓心挠肝,馋的不行,若不是有事在身,早跑来捣乱了。
这个家伙记仇得很,本就恼怒颜如玉当时不识抬举,对他一点也不假以辞色,让他觉得丢了读书人的体面,所以今日陡见颜如玉出现在这里,立刻就大呼小叫起来。
这里是谢府,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护卫森严,他也不怕魔琴老祖敢把他怎么样。
另外,他曾经派人暗中调查过,知道倪雾、魔琴老祖和柳山也只是普通的房客而已,而且也知道倪雾、柳山只是在码头上出苦力,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还有,他今天可是有同门师兄弟和下人在身旁的,也算人多势众。
如果能通过此举让大家认识了他,他也觉得达到了一鸣惊人的目的。
通过这件事再替谢府剔除一些害群之马,没准谢隐大师也能对他另眼相看。
侯八赖这种人拜高踩低,欺软怕硬,自己没啥本事,全靠祖上荫蔽才能衣食无忧,说他是纨绔子弟都抬举他了,充其量也不过是真正富少的狗腿子而已。
这种人惹事可以,平事不行,要钱没有多少,要势更是没有,就靠两粒黄豆支牙就想吃豆腐,什么时候把自己玩死都不知道。
颜如玉一见侯八赖今天又来找麻烦,羞愧之余更是气愤。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一个大美女被倪雾三人拖下水,这光沾得本就心虚,一见又被这个讨厌的家伙当众揭穿了身份,对她进行了羞辱,真是气得浑身发抖,可却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里可不止有才子,还有很多佳人,她们本在颜如玉的倾城之姿下黯然失色,如今一见有人将矛头对准了她,立刻感觉自身有了光彩,也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坏事这东西就怕有人带头,有人一带头就像把堤岸开了一个口子,很快就能让洪水把口子扯大,最后导致恶浪滔天。
天下闲得蛋疼的人实在太多,这就和去格斗场观赛和赌博一样,唯恐天下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