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扶冬早已等在风雅涧内,见到江辞舟与?青唯,立刻迎上来道?:“公子,姑娘。”

她稍停了停,等到掌柜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说道?:“我?见到扶夏姑娘了。”

青唯看了江辞舟一眼,他说何?鸿云十日内会下饵,果然如此。

“确定是她?”

扶冬点点头,“她的样貌和江公子描绘的一模一样,祝宁庄也有她的画像,我?仔细看了,确定是她。”

扶冬回想起扶夏如今的模样,觉得?可怜,“她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人也半疯了,身边虽说有一个照顾丫鬟,更像是盯着她的,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吃药,丫鬟说,她身子早不行了,这药汤就是为吊着她的命。扶夏姑娘不爱吃这药,一见我?,扑上来就打?翻这药汤,还拼命让我?救她。

“我?身边跟着人,不敢和她多说,想着先问过江公子与?姑娘的意思,好?在眼下庄上看得?不严,我?借口跟东来顺送酒,他们就允我?来了。”

青唯问:“扶夏被关在哪里?”

“就在扶夏馆。”扶冬道?,“不过不在楼阁中,扶夏馆院子的假山里有道?暗门,通向?一间暗牢。庄上嬷嬷的说法是,扶夏姑娘五年前就疯了,何?鸿云念旧情,一直派人照顾她,把她关在暗牢,是怕她出去吓着人。”

青唯颔首:“好?,我?知道?了,改日我?去找你,你带我?会一会这个扶夏。”

“二位要去?”扶冬愣道?,她看了江辞舟一眼,“可是,这么轻易地见到扶夏,我?总觉得?其中有诈,如果中了何?鸿云的诱敌之计,岂不等同于自投罗网?那暗牢位置隐秘,对外只有一扇门,陷在里头,犹如瓮中捉鳖,太危险了。”

青唯道?:“这你不必顾忌,届时我?们自有应对之策。”

扶冬听了青唯的话,细一思索,暗牢的危险,她都意识到了,江公子与?青唯姑娘本事过人,岂能没有察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定有他们的缘由,扶冬福了福身:“奴家知道?了,二位既然决定要去见扶夏姑娘,奴家等在祝宁庄,随时恭候。”-

桌上摊开着一张祝宁庄的地图,青唯与?江辞舟从?东来顺回来,隔桌而坐,从?午过一直僵持到黄昏时分。

天边鳞云覆上彤彩,像染着金辉的鲲翅,屋门敞着,片片烁光照在青唯清透的右颊,江辞舟看她一眼,收拾好?耐心,再度跟她解释:“扶夏藏着何?鸿云的账册,这是何?鸿云的罪证,也是他至今没法杀扶夏的原因。也因此,为防账册落入他人之手,何?鸿云不会轻易让外人见到扶夏,一定会将扶夏掉包。

“我?们的目标是扶夏,既然她人在祝宁庄的消息已经泄露,只要把人从?庄里逼出来,我?们就有可能劫下她。

“眼下的难点是,想要把扶夏逼出来,必须有一个人假装中计,先进暗牢,迫使何?鸿云掉包,否则凭何?鸿云谨慎的脾气,无论迫于什么样的压力,哪怕就地杀了扶夏,都不会将人送出庄。

“你我?兵分两路,我?去暗牢见掉包后的‘扶夏’,之后吴曾和祁铭会带人到祝宁庄,以协查大理寺办案,查检庄上卫尉寺箭|弩为由,进一步逼出扶夏,到时候我?把朝天交给你,你带人去拦送扶夏出庄的马车。”

“不行。”青唯道?,“上回朝天把闯扶夏馆的过失赖给我?,何?鸿云一直以为想找扶夏的人是我?,包括后来接近扶冬,他也认为我?是为了扶夏。他虽然怀疑你,却?并?不确定你想做什么。眼下在他的预计中,会跟着扶冬去见扶夏的人是我?。只有我?去暗牢,他才会卸下防备,才会放心将扶夏送出庄。如果去暗牢的人是你,他一旦起疑,很快就能猜到我?们声东击西,去暗牢见‘扶夏’是假,把扶夏逼出庄子是真,以他的手段,说不定会立刻杀了扶夏。”

江辞舟道?:“你一个人去暗牢太危险,何?鸿云设下这个请君入瓮之计,就是为了诱你前去,甚至灭你之口。若去的是我?,何?鸿云好?歹有所顾忌,不会随便?取我?性命。”

“他是不会随便?取你性命,可是这个计划如果失败了,我?们这一通排兵布阵又有何?意义?”青唯直视着江辞舟,反问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要救扶夏,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就是我?下暗牢。那日我?问你,你执掌玄鹰司,如何?令卫玦与?章禄之信服你,你说你不需要他们信服,一盘散沙自有一盘散沙的好?处,当时我?不解你这话的意思,眼下我?想明?白了,其实早在折枝居的火|药爆炸时,甚至在朝天探扶夏馆失败时,你就想好?怎么把扶夏逼出来了是吗?”

江辞舟不语。

青唯吐出三个字:“薛长兴。”

“城南暗牢劫狱,你知道?是我?干的,卫玦章禄之对我?耿耿于怀,你心里也很清楚。你自担任玄鹰司都虞侯,故意玩忽职守,成日里不去上值,就是为了避开与?卫章二人接触,这样人人都能看出玄鹰司眼下分化成派,一派以吴曾为首,听命于你,一派是老玄鹰司的人马,听命于卫章。也只有这样,卫章二人的兵马才能成为一个奇招,一个制胜的关键。

“邹平身家性命都系在何?拾青身上,他不可能招出藏在祝宁庄的弩|箭,你适才说,要让吴曾带人去祝宁庄,以协查大理寺办案,查检庄上卫尉寺箭|弩,只是虚晃一招,先给何?鸿云施压罢了,你真正的计谋在后头,是卫玦。

“你的确不需要取信于卫玦,因为你只要把那个劫囚女贼的线索稍稍透露给卫玦,他跟章禄之便?会指哪儿?打?哪儿?。”

“扶夏太重要了,你不能在这条线索上面失手。所以你真正的计划是,由我?下暗牢,见掉包的扶夏,让何?鸿云把扶夏转移出来,尔后吴曾到庄上,先一步给何?鸿云压力,迫使何?鸿云产生送扶夏出庄的想法,尔后卫玦与?章禄之带着玄鹰卫大部人马赶到,以祝宁庄窝藏重犯为由,强制搜庄,这样何?鸿云必会把扶夏转移出庄。而从?头到尾,你只需要到庄上做客,绊住何?鸿云即可。

“我?认可你的计策,也认为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我?甚至可以去高府寻我?妹妹芝芸帮忙,让她去跟玄鹰司揭发我?,没有你的人插手,卫玦带人来祝宁庄搜庄,何?鸿云哪怕后面能反应过来,一瞬之间很难把卫玦跟扶夏联想在一块儿?。这一连串的计划,你明?明?早就想到了,为何?眼下忽然改主意了呢?”

青唯说完这一大番话,忍不住胸口起伏。

时不我?待,拖得?越久,何?鸿云越有可能勘破他们的计划,他们一定要趁何?鸿云反应过来前行动,而最好?的时机,就是今晚。

她本来一回江府就打?算去高府找崔芝芸,随后天一黑,便?潜入祝宁庄下暗牢,没成想却?被江辞舟拦住了。

“你说的都有道?理,这个计划,我?的确早也想到了。”良久,江辞舟道?,“但是……”

青唯凝神,等着他说“但是”。

江辞舟从?桌上地图上抬起眼,看向?青唯。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很早就想好?了对策,可是渐渐地,心中却?有个不可名状的念头,总也拦着他,让他不要这么做。

万般有道?理,说来全是上上策,但是,“你是我?娘子,我?不能让你涉险。”

青唯愣了下,没成想说到头来,他居然是这个理由。

他们是假夫妻,她很清楚,他必然也清楚,既然是假的,实不该为这些虚无缥缈的身份所累。

但他这话到底是好?意,她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这个暗牢,无论你我?谁去,皆是涉险,其实没有分别?。”

她见江辞舟不语,又道?:“再说你也不必多担心,城南暗牢我?都劫的,还怕这庄子上一个暗牢么?

“眼下邹家获罪,何?鸿云被拔出巡检司、卫尉寺两颗毒牙,这么草木皆兵的时候,他为防手牵连,必不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动用弩矢、火|药。没了这些致命之物,一个暗牢,我?想保命并?不困难。

“再有,其实我?也不用撑太久,我?只要下到暗牢,扶夏就已经掉包了,这时候你带人到庄上,尽快逼出扶夏,我?也就平安了。”

青唯看着江辞舟,最后道?:“我?虽不知道?你最终想做什么,单就何?鸿云这一桩事上,你我?的目的是一样的,皆是为了那洗襟台。”

“既是为了那洗襟台,当知此行凶险,不可能事事周全。”

“当年洗襟台下丧生百余,徐述白一干士子杳无音讯,洗襟台为何?坍塌至今成谜,可何?鸿云却?借着这座楼台,贪墨栽赃,扭转黑白,升官立功,眼下既有这么一个机会揭发他的罪状,你我?都知道?,这个险,不犯也得?犯。”

江辞舟移目看向?屋外,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云端的霞彩就散了,暮色浮上来,流墨一般,将最后的日色一寸寸吞没。

“一个时辰。”他说。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不是从?你下暗牢算起,从?你进祝宁庄,到我?看到你平安无恙,一共一个时辰。超过这个时间,无论事成与?否,我?会立刻派人去暗牢。”

青唯立刻点头:“好?。”

她不愿耽搁,随即便?要出发,刚要收拾,一回头,却?见江辞舟仍旧沉默地坐在桌前。

她知道?他大概是在担心,想想也是,他们虽互不知根底,好?歹在折枝居同生共死?过了,今日下暗牢的换作是他,她应该也会担心。

青唯问江辞舟:“你那个玉坠子,带在身上吗?”

江辞舟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他的扇坠子,“嗯”一声,起身拉开一旁多宝槅子的抽屉,把坠子取出来。

青唯打?开自己的嫁妆箱子,拿出一柄扇子。

“给你。”青唯道?:“此前在折枝居毁了你一把扇子,赔给你。”

扇子是竹篾片做的,上头覆了白绢,很干净,也很简朴,不像是在外头买的。

江辞舟愣了许久,“这是,你自己做的?”

“你那几日不是去宫里了么,我?闲着没事,去外头逛了逛,你那扇子名贵,差不多样子的,我?都买不起。想着左右是个竹扇子,不如自己做一柄。后院的竹子看起来不错,上头有点紫斑,韧劲也足,做扇子怪好?看的,就砍了一根。早就做好?了,一直忘了拿给你。”

她不认得?什么湘妃竹,也不喜欢做东西。

但她是温阡之女,她的父亲能平地起高楼,雕窗刻灵兽,她天生手巧,用心做出来的扇子,自是外头比不上的。

青唯又回头收东西,把暗器揣好?,解毒的药粉放进荷包,绳索缠在腰间,匕首藏进靴子里,罩上黑袍,内兜里还有断匕,软玉剑布囊捆在手腕,塞入袖子。

青唯理着袖口,跟江辞舟道?:“我?走了,我?先去高府找我?妹妹,然后直接去祝宁庄,就不折回来了。”

说着,朝屋门口走去。

“等等。”江辞舟唤住她。

他将扇坠子递给她,“大慈恩开过光。”

供在长明?灯前三百个日夜,让他终于从?洗襟台坍塌暗无天日的梦魇里走出来,虽然最后带上了面具。

青唯愣道?:“这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很重要不是吗?”

是很重要,但也不是那么重要。

“你拿着,保平安。”江辞舟顿了顿,“我?母亲留给我?的扇坠子还有。”

青唯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是,那日在折枝居那般危急,这玉坠子落地不碎,而他们最后化险为夷,的确像能保平安了,一手拿过玉坠子,“谢了,那我?借它?的光用用,回头还给你。”

青唯步入院中。

院中暮色正起。

薛长兴投崖那天,是个方兴未艾的晨,天色与?眼下很像,她得?了木匣子,被薛长兴催使着走上这一条路,眼前迷雾障目,摸索许久也没辨出方向?,可今日不一样了,今日如果事成,她能切切实实地往前迈出一步,哪怕要涉险,这一纵跃,能看见高峰。

青唯想到这里,心中高兴。

她这些年,数度离开原点,单枪匹马地往前走。

离家出走的那一日,洗襟台坍塌的那一日,拖着崔芝芸上京的那一日,劫囚后,被巡检司追杀的那一日,还有站在薛长兴跌落的断崖,投崖而下的那一日。

可这一回有点不一样。

这一回前头有希望,身后——

青唯一个纵身跃上墙顶,回过身,跟江辞舟挥挥手:“走了!”

身后还有人可以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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