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初夏,刚出手术室的郝勇成打开微信家族群,露出和蔼微笑。小孙子在幼儿园过得开心,昨天去潜水,今天被带到了帆船体验基地。他正要点开老师传来的活动照片,屏幕上出现了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职业习惯让郝勇成没有挂断,他站到窗边,“哪位?”
“郝医生,好久不见。”电话那端的男声听起来很耳熟,“我是你的论文数据。”
“……”郝勇成愣了片刻,用不甚确定的语气说,“厉……厉卿?”
“您还记得我,真是太感谢了。”厉卿诚恳邀请,“抱歉占用您的休息时间,如果有空的话,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
郝勇成当他出差路过深圳:“不用,我在医院解决就好。褚央也来了吗?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厉卿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天上的云:“还不错,准备切除野马体了。”
“那就好……”郝勇成突然反应过来厉卿说的话,“什么?切除野马体?”
“嗯,他被左潇拖入幻境已经整整一个月,野马体极速衰退,向导素濒临枯竭。”厉卿冷静开口,“我想,您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
郝勇成问了几个问题,得到并不乐观的回答。他低头看腕表,午休时间只剩半小时了。
“你们现在在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厉卿没有说具体位置:“深圳。”
“这样,五点之后你来我的办公室,带上褚央的病历和所有检查报告。”
“恐怕他等不到那么晚了。”厉卿故意压低声音,“别的医生让我早点联系殡仪馆准备后事……”
郝勇成有最纯正的悬壶济世之心,更夸张地说,他是一个非常理想主义的人。听见曾经的病人危在旦夕,病症恰好又是自己耕耘几十年的领域,郝勇成想都没想,大声说:“胡闹!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救不了杨菲菲,难道他还救不了杨菲菲的孩子?
天上浮云透着纯净的白,斯须变化为阴翳。厉卿拿着手机,对副驾驶的黑衣男人点头。
“郝医生,我不和您卖关子了。褚央出事后我找了宣科大的程故教授,他用激素药给褚央吊了一口气,撑到现在。据我所知,您的团队与香港有合作,研究方向正是野马体和向导素,预实验已经成功开发出了配套设备。您实话说,那套设备对褚央有用吗?”
郝勇成太阳穴猛跳:“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对不起,我求医心切,用了些不便透露的方法。”厉卿露出真实面目,仿佛瞄准猎物的掠食者,“郝医生,我想知道这个项目更具体的内容。”
“你……”
“天生向导的实验体很难找吧?如果褚央符合你们的要求,我们就是互惠互利。”厉卿拔下车钥匙,短促碰撞声像是拔刀出鞘,“项目迟迟没有正式启动,您不觉得可惜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郝勇成在窗边来回踱步,楼下停着两辆黑色商务车,荫绿梧桐掩映了驾驶座。思考良久后,他松口道:“好吧,希望你对我们的谈话内容保密。”
厉卿按下录音键:“那是自然。”
“这个项目断断续续开展了十几年,我叫停的原因有很多。这个世界上幻术型向导很少,了解并被幻境伤害过的人更少。唤醒沉睡幻境中的人,没有太大的实用社会价值。”
郝勇成所言非虚,向导哨兵之间尚且有那样多谜题未被攻克,医学的垂怜又怎么能落到极少数不幸者身上呢?多几个死于幻境的向导,不过是一时的扼腕叹息而已。只有程故、郝勇成这样的“傻瓜”,一条路走到黑不肯服输罢了。
“郝医生,我是学数学的。在数学发展的漫漫长河中,有许多一开始并不起眼的发现改变了人类历史。我相信医学也是这样,今天的无用总会成为将来的必要条件。”厉卿才没有如此高的觉悟,他说的话全都是为了煽动郝勇成,因而有些浮夸,“您知道我和褚央的联结断开过,之后我们成功进行了二次联结,这是所谓的实用价值吗?”
郝勇成皱眉:“你在诡辩。”
“和您开个玩笑。”厉卿拉回话题,“我只是觉得,您的医术只要能救一个人,那就是有意义的。褚央的妈妈也死于左潇之手,郝医生,您想过‘如果’吗?”
如果杨菲菲没有救下左潇和他?
如果左潇的烈阳碎片研制成功?
如果他能劝阻左潇?
如果他有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丰富的特工经历让哨兵熟知谈判心理,他的话已经将郝勇成完全套进情感漩涡了。念及故人,郝勇成动了恻隐之心:“我们的确开发了配套设备,但……”
“您有什么顾虑可以直说。”厉卿伸手让黑衣人继续敲键盘,“我承担一切经济成本与法律风险。”
“设备主体是大型休眠舱,可以为病人提供稳定持续的仿生物电流。为了适应向导体质,我们做过很多改进,比如最大程度降低了外部电流对肌肉及脏器的影响,以及消除电流斑。”谈论数年心血,郝勇成很是骄傲,“全世界仅此一台,就在深圳塔的研究所。休眠舱会尽可能保持褚央身体的最佳状态,包括向导素与身体基本运动,同时我们会逐步增强对他野马体的刺激,让他能够自行分泌向导素、找回精神壁垒,最终达到唤醒目的。”
听上去正是褚央目前所需要的,厉卿压抑内心的狂喜,问道:“风险和副作用呢?”
“你和我谈风险?”郝勇成是个爽快人,“褚央都这样了,更差的结果无非是死,你能接受吗?”
厉卿想说他不接受,话头被吞咽咀嚼,变成违心的能。
“我担心的只有一点。”郝勇成没有欺瞒厉卿,“这台设备占地两百平米,凝结了向导医学领域最顶尖的技术成果,一旦开启,维护成本非常之高。”
哨兵捏紧车钥匙:“您说个数。”
厉卿活到现在没纠结过钱的问题,在欧八年他积攒了非常恐怖的灰色收入,拿去拍卖场洗白后分批转移到北美,北京地下室的一众豪车算是零花。听到郝勇成严肃的警告,厉卿头脑里蹦出无数歪点子。
上次入侵银行系统,他似乎还没成年。
“一天二十万。”郝勇成最后说,“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天二十万,一周抵得上普通公司中层管理的年薪,三个月烧掉深圳一套房子。所有数字堆叠起切实可行的未来,拯救褚央对厉卿而言只是早晚问题,并非是否问题。
厉卿呈现出游刃有余的放松姿态,向后靠着椅背,微微勾唇:“没问题。”
看来他不需要抢银行了。
郝勇成惊讶于厉卿的迅速应答,但想到中央塔首席哨兵的魄力,他没有质疑厉卿。
“午休之后我有个小手术,你先带他去研究所,下午见面详谈。”
“好的,麻烦您了,郝医生。”
厉卿随意对黑衣人比了个叉,电脑屏幕中小男孩的黑白照片立刻变为彩色——厉卿雇佣的杀手埋伏在小孩放学的必经路上,得到撤退指令,悄无声息离开。郝勇成并不知道自己家人差点命悬一线,用长辈特有的关切语气说:“你现在在哪?需不需要我给你安排个午休落脚的地方?”
“我就在你们医院,不上来打扰您了。”厉卿打开车门,浅笑着说,“待会见。”
郝勇成拿着手机,默然望着楼下商务车旁出现的高大哨兵。厉卿仿佛意识到他在看,食指并拢中指,仰头做了个帅气的见面礼,嘴角带笑,眼神却是透骨的寒。
飞鸟翱翔天际,撕破云彩的缝隙。郝勇成后背发凉,目送他登上第二辆商务车,扬长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天下午,郝勇成与厉卿会面谈到深夜,次日在研究所签署了合作协议与保密协议。经过厉溪云的据理力争,中央塔默许了厉卿的擅自行动,将他与千雾职位对调,派去香港塔。塔里高层很清楚,他们无法将厉卿强行扣留在京,与其得罪一个黑暗哨兵,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他的深情。
“对了,魏叔今天出院。”徐图在视频里说,“算他走运,刀口离大动脉只剩几毫米。”
厉卿坐在褚央病床边看书,低头嗯了声:“有左潇的消息了吗?”
“没有,不知道他又跑哪里去了。”徐图小声吐槽,“说不定只是他留下的幻术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厉卿翻动书页:“你觉得他死了?”
“嗯。”徐图不信一个向导能只手遮天,“他当着我们的面自杀的。”
“可我觉得他还活着。”厉卿合上书,“明明被我废了一只眼,为什么他还能搅动风云呢?”
徐图还想说些什么,厉卿见郝勇成进房,让他晚些时候打过来,挂断视频。郝勇成带着手下团队来和厉卿做最后确认,飘飘白衣包围着哨兵的黑,宛如圣洁无瑕的天使度化恶魔。
“仪器已经准备好了。”郝勇成对厉卿说,“这是你最后的反悔机会。”
厉卿让开身位,把褚央暴露在郝勇成视野范围内:“反悔这个词好像离我很遥远。”
“上次见面你也是这样,独断专行,自信自负。”话语里没有批评,反而像是调侃,“厉卿,你还很年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厉卿拿着厚重的《神曲》,安静得有些反常。
“你还不到30岁,有大把人生时光供你挥霍。”郝勇成看着沉睡的向导,“你真的要耗在褚央身上,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结果?”
你还年轻,以为自己遇上了命中注定,要死要活上演恩爱戏码,不多久就会厌倦这种责任。医院见证过太多案例,被天价手术费压垮的中年夫妻,侍床十年不堪忍受拔掉母亲氧气管的子女,化疗室外雪花似的账单……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再强大的情感纽带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你会痛苦,你会埋怨,你会在日复一日的探望中感到压抑,你会因为长久得不到激励而麻木。等待是无谓的钝刀,你会在某个瞬间偷生出阴暗想法:“要是他快点死就好了。”
这样我们就能都解脱了。
“想好了吗,厉卿?”
郝勇成并不相信厉卿,他明白哨兵本能中的浮躁与野性,要他们长久守护一个也许醒不来的向导,实在太难。拿这么多钱打水漂有什么用呢?他都没有把握能救回褚央。
“郝医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回答过您了。”厉卿向后退了半步,“您问我为什么变成黑暗哨兵还能保持冷静,我说——”
“因为我很能忍。”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曾经的厉卿患得患失,现在的厉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所以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忍。从相遇起,厉卿与褚央的命运就紧紧绑定了。他们不是独立自主的两个人格,而是血肉交融的灵魂伴侣,同生共死,全然信任。要厉卿放弃褚央,就是要他放弃自己。
可是贝阿特丽切怎么会让但丁迷路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郝勇成没再劝,拍拍厉卿的肩:“还想对他说些什么?进入休眠舱之后,他可能听不清了。”
厉卿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膝跪在褚央床边,握住他的手。他像是被驯服的大型猛兽,一点点低下高傲的头颅,干燥嘴唇触碰褚央苍白的皮肤,顺着病态干瘦的手臂,亲吻至耳边。
“小猫。”厉卿闭上双眼,用只有褚央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已经把戒指准备好了,等你醒来就向你求婚,所以你别让我等太久,我没有多少耐心。”
婚戒挂在褚央胸口,他扶着镜子发愣,汗水不停往外冒。
“怎么了?”厉卿从身后托住褚央的孕肚,重重地顶他,“发什么呆?”
“……没什么。”褚央往镜面呵气,浓雾模糊了交欢的人影,“宝宝……啊!”
厉卿把褚央抓回怀中,咬他耳朵:“宝宝在动,我感受到了。”
褚央捧着肚子,眼泪像是廉价珍珠,串成晶莹的花,一颗颗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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