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他开口说话了?”
郝勇成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办公桌前的哨兵。厉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巾,递给郝勇成:“还有这个。”
生育过的向导很快认出方巾中心的奶渍,从厉卿手中一把抢过,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厉卿攥拳看着他,按捺住要回方巾的冲动。
“能开口说话证明褚央的大脑活动还在进行,你记得他说的内容吗?”
“记得。”厉卿语气轻快了些,“他在叫我的名字。”
“……”郝勇成举起方巾:“你们之前有谈过孩子的话题吗?”
厉卿扬起下巴:“没有。”
“啊?”郝勇成感到意外,“你和褚央很契合吧?我以为你们很快就会考虑要孩子了。”
强大的哨兵,优秀的向导,组建恩爱的家庭,诞育杰出的后代。这是哨兵向导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律,也是中央塔乐此不疲的行为教条。郝勇成虽然身处鹰派当权的时代,他本人却对相亲没有多大意见,甚至很感激与联结哨兵的相遇。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只有像左潇这样的少数派才会特立独行——郝勇成同情左潇的遭遇,但仅限于同情。
可厉卿不这么认为,他用很稀疏平常、像是询问天气和股票的口吻说:“我没打算要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主语是“我”,而非“我们”。
郝勇成当他开玩笑,哨兵的基因里写满了占有与繁衍,怎么可能不想要孩子呢?
“哈哈,可能你们还年轻。”郝勇成摆摆手,“就算塔不催,你们的父母也会……”
“他们催,关我什么事?”厉卿反问道,“谁说人必须要生孩子的?”
若不是褚央出现了泌乳的症状,厉卿压根没考虑过孩子的问题。他与褚央幼年相遇,因各种机缘巧合才得以重逢,相爱一生已经太晚,哪里挤得出时间与精力在第三人身上呢?更别提怀孕与生产对褚央的危害了。厉卿不会让褚央靠近鬼门关半步,也不允许有孩子分走褚央看他的目光。
他就是这样自私自利,从前垄断曼珠沙华,此后霸占褚央的全部身心。
郝勇成头回遇见厉卿这样的顽固丁克,张嘴想说些什么,愣是没憋出一句话。厉卿脸上写着“爷很不爽”四个大字,双手抱臂,对郝勇成说:“郝医生,孩子不是我们谈话的重点吧?”
“哦不……其实是算的。”
郝勇成把沾染猫薄荷草香气的方巾还给厉卿,带他来到更隐蔽的房间,指着褚央的脑电数据分析:“你能闻到帕子上的向导素味道吗?”
“可以。”厉卿将方巾叠好,规整地塞进口袋里,紧贴胸口的刻印,“有他的猫薄荷香气,还有一点奶味。”
“那就对了。相较于昏迷初期,他的野马体活跃度高了许多,向导素水平乱中有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厉卿心想钱没白花:“您的意思是,治疗效果很理想?”
“喜忧参半。好消息是褚央的身体机能维持良好,大脑活动逐步恢复,现在的他应该能对外界的某些刺激做出反应。”
厉卿抓住重点:“那坏消息呢?”
“我怀疑他陷入幻境的程度……已经很深了。”郝勇成眼中闪过鎏金光泽,“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走不出幻境?”
“他没意识到自己被骗。”厉卿沉声说,“或者对方的幻术手段太高明,能够一叶障目,掩耳盗铃。”
郝勇成摇头:“我对你讲过,幻术的本质是自己骗自己。举个比较偏激的例子,如果你从小就喜爱钢琴,梦想成为一名钢琴家并为此付诸努力,可在重要比赛的前夕,车祸使你瘫痪甚至断肢,不能再触摸心爱的钢琴,你该怎么办?”
厉卿猜到郝勇成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在幻境里,什么都没发生。你如约参加比赛,获得殿堂奖项,成为世界闻名的大师。知道这一切是梦,你愿意醒来吗?”
哨兵难以回答。
如果你在很小的年纪失去父母,寄人篱下,漂泊孤零,幻境给你正常的家庭,让除夕夜的万家灯火有一盏属于你的港湾,你愿意醒来吗?
如果你身患重病、时无多日,想要再看看远方的风景,幻境给你健康的躯体,允许你在风中自由奔跑追逐,你愿意醒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你高考发挥失利,与多年梦想的学校失之交臂,幻境给你一张崭新的通知书,上面写有你的名字,打开就是朝气蓬勃的青春天地,你愿意醒来吗?
如果你失去了最亲密的朋友,与他日渐疏远走散,幻境给你促膝长谈的机会,让你说出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语,你愿意醒来吗?
如果……
如果?
如果。
幻境虚假,可它让意外不再意外,可惜变为可能。人生的遗憾太多了,是我们贪心吗?也许吧,但为什么别人有的我没有呢?为什么不如意的泪水总是从我脸上滑过呢?为什么辗转难安的夜里,我总是不甘心、不快乐,哪怕已经拥有幸福,却还奢求着更多呢?
为什么月亮总是残缺,人生难以圆满呢?
厉卿是那样聪明,只需要郝勇成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了向导提“孩子”的深意。他想起与褚央第一次联结的凌晨,他把避孕药喂进褚央嘴里,凶神恶煞地逼:“你不吃,就会有的。”
那时褚央是怎么回答的?
“不会的。”褚央哭着对他说,“不会的。”
原来是这样,时隔大半年,厉卿终于读懂了褚央的泪水,在他沉睡之后——小猫,困住你的梦,竟然是我们的孩子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郝勇成目睹厉卿的血瞳越来越深,暗地感到胆战心惊。长时间离开向导的梳理,就算是黑暗哨兵,也该穷途末路了。
“厉卿?”
厉卿觉得有些缺氧,兽性与理性在脑海里激烈交战,快要撕碎他的神志。他抬手揉按太阳穴,拼命调整呼吸,对郝勇成说:“给我镇定剂。”
人造向导素对厉卿已经没用了,愚蠢的哨兵认定了他的向导,就连身体也抗拒此外所有的安抚用品。他依次将十根针管埋入手臂静脉,过去数十天打了太多镇定剂,残留下密密麻麻的针孔像是吸毒罪证。
沸腾血管被强制冻结的滋味很不好受,注射完镇定剂后,厉卿恢复到无坚不摧的状态,肩颈与手背的虎纹缓缓消退。郝勇成松了口气:“你的自控力比我见过绝大部分哨兵都强。”
厉卿冷笑:“因为自控力差的哨兵都死完了。”
郝勇成摊手道:“我会继续监测褚央的身体情况,再开口说话或泌乳,都是推测他大脑活动的重要线索。我听说他的妹妹也来了深圳?”
“嗯,白天我要上班。”
香港塔新任首席不可能完全丢掉工作,每天像个飞人穿梭两岸,就算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厉卿与褚璇都想更久地陪在褚央身边,最终达成协作,褚璇负责白天,厉卿负责晚上,二十四小时轮班照看。
“哎,真是辛苦你们了。”郝勇成与厉卿擦肩而过,“希望褚央能早日醒来。我待会还有手术,你先去休息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郝医生,我想拜托您一件事。”厉卿回头对郝勇成说,“可以为褚央做个全身检查吗?我想知道他的孕腔……是不是有些问题。”
厉卿眼前浮现出向导赤裸的小腹,他熟知褚央全身上下每寸肌肤,自然也忘不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存在于褚央侧腰的疤痕。他一直等待褚央开口坦白,现在,轮到他亲手揭开真相了。
“小猫,今天是你昏迷的第六十天。”
“去年和你联结后,我在宣江买了一栋别墅,计划装修完送给你做生日礼物。你会骂我图谋不轨吗?设计师今天把方案发给我了,我等不及想提前告诉你,你装作没听到吧。”
“从客厅开始?近云和芝麻球有一个专属的活动间,楼梯扶手可以做成旋转滑梯,方便你从猫爬架跳到台灯上。徐图和千雾要我为他们留一间客房,我准备让他们睡车库。”
“二楼专门给小璇,不给其他的客人住。她腿脚不方便,加一个直达书房的室内客厅怎么样?咖啡机也可以搬到厨房来,你喝不完的热牛奶可以让我的意式浓缩变成拿铁。”
“衣帽间要大,你总是说我穿得像花孔雀,但我的很多衣服都被你抓坏了。浴缸正对东湖,你喜欢看落日和朝霞。”
“楼顶呢?”
厉卿放下图纸,垂眸看着休眠舱中的褚央。向导已经长出头发,脑袋像乱糟糟的栗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做成玻璃花房,摆上秋千怎么样?你觉得困了可以睡在秋千上晒太阳,我们一起种花……”
“小猫。”
“小猫,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不喜欢吗?你不喜欢我们的新家吗?对哪里不满意?你能告诉我吗?”
“小猫,褚央,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褚央,褚央,褚央……”
厉卿抚摸沉睡褚央的侧脸,皮肤很凉,像精心雕琢的美玉,手感细腻。厉卿神神叨叨地念着褚央的名字,受猫薄荷香气影响,他的呼吸逐渐粗重,凝结为炽烈的实体,覆盖褚央的面颊。
哨兵慢慢沉下肩膀,仿佛失灵的时针指针,往低处逆行。不知不觉间,厉卿的瞳仁又细又亮。他高高在上地看着褚央,双手滑过褚央的嘴唇,喉结,停留在纤长的雪颈之上。
能够沉缅幻境那么久,褚央一定对现实世界感到很痛苦。厉卿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做出艰难决定。
没有褚央的世界厉卿受够了,他并不是不相信褚央,他等不下去了,一天都硬撑不了了,他要送自己去见褚央。
“郝勇成说你还要一两年才能醒来,不如杀了我算了。小猫,你在那边想我吗?”厉卿掐住褚央,歪头说,“我马上就来找你,等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指骨狰狞,青筋爆起。厉卿加重手心的力道,收拢褚央唯一的氧气来源。
黑暗哨兵可以在毫秒之内折断数人的脖子,这个被厉卿重复了上万次的动作,此刻却显得缓慢而艰难。褚央无法反抗,逐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苍白的双唇微张,眼皮疯狂跳动。
窒息,眩晕,休克,最后死亡。
厉卿感到相同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阴森地笑。原来人真的可以通过剥夺他人生命的方式来自尽,前提是他足够相信你,足够依赖你,毫不防备地将脆弱袒露给你。
联结哨兵和向导生死与共,一方殒命,另一方绝不苟活。曼珠沙华灼烧着厉卿的胸口,他仰天怒吼,虎爪插进褚央身下的合金钢板,指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吱——”
厉卿双手撑在褚央耳侧,剧烈地喘息,汗水化开极地的雪。哨兵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撕碎那可怜的病号服,捧着褚央的脸舔吻他的嘴唇。
发现褚央是追寻已久的蓝宝石那一天,厉卿就想这么做了。能够成为褚央生命的终点,他很兴奋,兴奋到浑身颤栗,耳鸣不止。
他要将褚央先奸后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阅读更多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