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未来(1 / 1)

他曾经以为能与一个人白头到老,但事实证明,不谙世事时的感情,就像拆迁建筑墙面上的涂鸦,随着风吹雨打日渐消退。几个月后再去看时,那堵墙不在了,留下一堆砖瓦。再过数年,连墙根都被铲得干干净净。

周洛阳快步下楼,抖开缠成一团乱麻的耳机线,在居民楼底下住户扔出来的、满是灰尘的破镜子前对着整理了下衬衣,拨了下头发,推出自行车跨上,戴上耳机。

九月七日,艳阳高照,夕阳灿烂,初秋时灼热的气浪一刹那朝他涌来,无数高楼大厦前,在玻璃墙面此起彼伏的反光中,宛市犹如某个支离破碎的梦境里,一个偌大的激光囚笼。

周洛阳随着节奏哼着歌,一顿一顿,在红绿灯路口处停下,踩着音乐节拍,定位目的地餐厅,于下班高峰的人群中像条倔强的鱼,逆流而上,出发往二环赴约。

“好好发挥,”电话那头传来介绍人的声音,“别再开什么不合时宜的玩笑了。”

周洛阳按着车把,无奈道:“知道了,不就吃个饭么,怎么你比我还着急?”

电话里说:“我这是让你快点想办法还我钱。”

周洛阳在路边停下自行车,拧开矿泉水,笑道:“小爷我像是欠钱不还的人么?到了,回头再说,挂了。”

来宛市后的半年后,周洛阳把该处理的事处理了,欠债偿还了一部分,向朋友借了一笔钱,在三环近二环处租了套房。他把爷爷剩下的遗产清点后,搬了过去,设法在大城市里立足,养活自己与弟弟。

12号包间……相亲对象是个男老板,周洛阳检查手机,敲了几下门,听见包间里头一个稳健的声音道:“进。”

周洛阳进了包间,朝那男人笑了笑,对方正在打电话,示意周洛阳先坐,稍等。

男人有四十来岁了,正朝电话里交代公事,周洛阳又看了眼手机,从介绍人临时发来的“补充消息交代”里得知,这人是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事业有成却是个gay,想找个合适的男性|爱人,与他共度人生……

什么意思?周洛阳心道,我又不是来相亲的,我是找合伙人!

“你好,周洛阳。”那中年男人说,“我叫余健强。”

来都来了,周洛阳只好点头,一路骑车过来,汗水湿了白衬衣,现出白皙不分明的肌肉轮廓,被包间里空调一吹,顿时有点冷得打颤。余健强眼里带着深沉的笑意,不住打量他,似乎对他的长相比较满意,看得周洛阳有点不自在。

“今天挺热,”余健强说道,“走路来的?”

周洛阳正想回答,余健强却又来了电话,只得摆手让他坐着,又递来菜单示意先点菜,起身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周洛阳眼里看着菜单,耳中却在注意听余健强聊电话,大致是招标、拿地的问题。

“真不好意思。”余健强挂了又一个电话,解释道,“想拿一块地,刚好明天就招标会了。”

周洛阳忙点头,对方工作想必很忙,这个时候还来赴约,足见对自己的重视——或者说,对介绍人的重视。

“听说你刚来本市?”余健强将电话调了静音,“找工作了么?”

“没有。”周洛阳把菜单递回去,说,“您随便,我吃什么都行,回来半年,忙着搬家和处理家里事情了。”

“学什么的?”

“机械工程。”

“本地人吧?”

“唔……爷爷是本地的,去世后家里没人了。”周洛阳如是说,“爸妈早就不在,带着弟弟过活。”

“还有弟弟?”余健强有点意外,这倒没听介绍人说,笑道,“与你一样的帅气吧?”

“比我好看。”周洛阳又笑了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说,“刚满十六,准备念高一。”

余健强缓缓点头,说:“打算找什么工作?本科生工作现在不算好找……”

周洛阳说:“我是硕士。”

“哟。”余健强再次惊讶了点。上菜时,周洛阳说:“本来想接手爷爷的店,不过这些年里经营得一般,欠下了不少钱,只能先关了再想办法,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再开张吧。”

余健强同情地点头,说:“什么店?”

“钟表、古董。”周洛阳想了想,答道。

“欠了多少?”

“六百多万。”

一问一答,周洛阳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余健强拿出一瓶红酒,周洛阳忙起身,上前接过,由自己来倒酒。余健强看着这小孩,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

“能喝么?能喝的话陪我喝点。”

周洛阳没有问他是否自己开车,想来也有司机或是找代驾,点点头,倒了酒。

余健强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跟我大哥学做生意。道上的大哥,我是白手起家,人生也算得上一波三折吧……”

喝了点红酒后,周洛阳感觉到余健强身上的几分匪气,不太合适,或者说今天来赴宴,他就没有抱多大希望。介绍人的意思他也懂,余健强能解决他目前最迫切的经济问题,协助他撑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

之后呢?周洛阳也说不好。

酒意上脸,余健强先是滔滔不绝,朝周洛阳大谈了一番自己是怎么白手起家的,就像面试一般,盘问了周洛阳不少问题,问得最多的,是他将来如何打算,最后点了支烟,在包间里云雾缭绕,拈着烟,翘着中指遥点了下周洛阳。

“大哥我就开门见山一点,”余健强说,“我做人就是这样,说得不好听,小弟你可别见怪。”

周洛阳咳了几声,勉强笑道:“怎么会?”

余健强说:“你现在应该挺缺钱吧?”

周洛阳认真答道:“嗯,下个月的生活费还不知道从哪儿来呢。”

余健强:“脚踏实地,别再想你爷爷留下的店了,认真找份工作才是正经事。”

周洛阳点点头,余健强说:“你们读书人都傲气,这么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挺精神,笑笑的,人也是个善良人,不知社会凶险。”

周洛阳:“呃……”

余健强:“知道你不好意思开口,我来提吧,一个月给你一万二,你去租个房子,空了我来找你,一周两到三次……”

周洛阳:“唔……”

周洛阳心想,这意思看来是想用每月一万二的价格来包养我了,怎么找合伙找到一半,变成相亲了?回去得揍介绍人一顿。

但他涵养还是很好,没有起身就走。

想了半天,周洛阳情真意切地说:“哥哥,那我是做攻还是做受呢?”

余健强:“……”

“做受的话,”周洛阳为难道,“这一个月一万二,好像有点少啊。”

余健强拿钱羞辱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周洛阳还是第一个朝他还价的,当场就被噎住了,愣了几秒后忽然大笑起来,笑过后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周洛阳又假装好奇道:“不知道现在的行情是什么?我记得去年本科生被包养,一个月也有两万啊。”

余健强笑吟吟打量周洛阳,脸上已有少许醉意,说:“行,漫天要价,落地还钱,那你说多少?”

周洛阳正色说:“我可是硕士生,再怎么也得加个四千吧。”

余健强看出周洛阳在嘲讽自己了,却没有生气,云淡风轻地说:“那就一万六,你回去考虑下?”

周洛阳从对方提出“一万二”的时候就知道今天的见面是浪费时间了,但本着礼貌,还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又隐约叹了口气。

余健强叫人来结账,再给司机打电话,准备走人了,临走前又好胜心发作,在这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嘲讽的笑容面前,怒气不得宣泄,忍不住又说了句。

“要钱,就自己挣,”余健强轻描淡写地说,“与你非亲非故,这世上不会有人来替你还钱,何况你也没到这品相。”

“正在挣,不劳费心了,东西还没吃完,余总不打包吗?”周洛阳笑道,“太浪费了吧,完可以带回家喂狗的,白手起家的奥义是什么?就是开源节流,对吧?”

余健强:“……”

余健强不知为何,有点想动手打他。

“余总,改天见!”

周洛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然则就在这一刻,外头同时进来了一个人,周洛阳猝不及防,一步刹不住,猛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一个肤色白皙、身材高挑修长的男人,拿着结账后的发|票,递给余健强。

周洛阳马上道歉,退后半步,与那男助理对视,一瞬间愣住了。

“帮他打一下包回家喂狗,再送他回去。”余健强甚至不看周洛阳,朝那男助理吩咐道,从他俩身边扬长而去。

剩下包间内的小小世界,一片寂静。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戴着墨镜,站在包间门口,脸庞瘦削,眉毛犹如浓黑,脸上带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从脸颊横过鼻梁,犹如在高挺英气的鼻梁上被人斩了一刀般。

那道疤在包厢的灯光下,显得尤其清晰。

“打包?”男人深沉的声音道。

“杜景?!”周洛阳当场震惊了,喃喃道,“怎么是你?”

周洛阳不受控制地朝那助理走了半步,想抬手拉他,或是拍拍他,手一抬起来,却又停下了动作。男人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毕竟自己的脸,标志性实在太强了,否认也没有多大意义。

服务生进来给菜打包,周洛阳与杜景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时光仿佛在他们身前凝固了。

接着,周洛阳想伸手去摘杜景的墨镜,杜景却见他抬手,自己率先摘了下来。

“你是那家伙的助理?”周洛阳已经傻了,上下打量杜景,说,“不至于吧!”

杜景没有回答,视线别过周洛阳的双眼,看着服务生给菜打包。

“养狗了?”杜景忽然问。

周洛阳没有回答,说道:“退学以后,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

杜景接过打包的纸袋,戴上墨镜,率先推门出去,周洛阳快步追了上去,一时心中涌起无数往事,看着杜景的背影,那些往事犹如碎片般,在华灯初上的街前又一瞬间涌了出来。

“车停在什么地方?”杜景说。

“找个地方喝两杯?”周洛阳道。

两人重逢后都在自说自话,直到此刻,杜景才终于正式回答了周洛阳。

“不去,有事。”

杜景站在路边,把打包的纸袋递给周洛阳,周洛阳却不接,说:“扔了吧。”

“留个联系方式?”周洛阳又问。

杜景没有回答,周洛阳也没再追问,五年前他就知道,对付这家伙,不能用寻常的办法。

“那我走了。”周洛阳改口说,“我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能再见。”

周洛阳走向自己停车的地方,只找不到他的自行车,再三确认后,他只好接受现实——自行车应该是被偷了。

杜景在一侧沉默地看着周洛阳找车,片刻后,说道:“余总让我送你回去。”

周洛阳道:“不用,我扫个共享单车。”

杜景却已掏出了手机,说:“地址。”

周洛阳站了一会儿,报了地址,杜景用软件叫车。

周洛阳看了一眼,杜景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根橡皮筋。

他伸出手,要去扯那根橡皮筋,杜景却不易察觉地避过少许,不让他碰到自己。

晚上的宛市尤其闷热,两人站在路边,周洛阳衬衣已经汗湿透了,他转眼看着一身西服的杜景,说:“热不?热就把外套脱了。”

杜景没有回答。

“这些年里过得怎么样?”周洛阳又问,“还戴着?病好点了?”

“听你的话,试着治病去了,”杜景答道:“没的治,治不好了。”

周洛阳眉头微拧着看杜景,叹了口气,捋了下头发,今天发生的一切部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与杜景重逢而来得突然。

“上我家坐坐?”周洛阳又说。

杜景还是不说话,周洛阳在脑海中搜寻无数记忆,杜景的病一阵一阵的,这个反应像极了念书时他们在寝室里吵架的时光——那时杜景说的是“别和我说话,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但此时此刻,周洛阳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怎能什么都不说?

“我……”周洛阳再三考虑,终于道,“杜景……”

车来了,杜景拉开车门,周洛阳先坐进车里,他本以为杜景会跟着上车,毕竟先前他说的是“送你回家”,没想到杜景却替他把车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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