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划痕玉佩,即便是触手温润细腻,也卖不了几个价钱,不过一锭银子就能让摊主喜笑颜开。
行至密道口,早在那处等候长随接过梁寒两手杂七杂八物件儿,两手空出来,他牵住了她。
密道有幽弱光,仔细一些便能瞧见青石板路面和两侧冷硬石壁,可她刚得了蝴蝶佩,心情有些复杂,激动,好奇,还有些说不上来情绪。
那时候磕坏了玉,似乎还被舅舅打骂了好几日。
除此之外,她对这块玉佩再没有别印象,究竟是不是家里,又是如何出现在自己手里,后来怎么又不见,她全都想不起来。
脑中翻涌着七七八八思绪,让她没有办法好好看路,脚底猛一踉跄,若不是梁寒拉住她,恐怕就要撞到石壁上去。
他将她揪到身边,自己半蹲下身,“上来。”
言语里透着冷意,见喜知道他并未真生自己气,只是责怪她不当心罢了。
考虑到他后背伤才好不多久,她迟疑了一下,“我好好看路就是,不用您背我。”
梁寒没同意,见喜只好小心翼翼地攀上去,乖乖把双腿弯凑到他掌心。
“祖宗,您后背真好全了吗?会不会压痛?”
她声音很软很轻,还有些急,附在他耳边,一点点滚烫气息足够擦枪走火,将人身上每一寸血脉都点燃。
不过她自己是不知道。
梁寒探着前方路,背上微微泛痛,压在刚刚痊愈伤口上,每走一步都有种喘不过气感觉。
但是没关系,他愿意背着她。
甚至哪一日他遍体鳞伤,血肉淋漓,他也会一样稳稳将她托在掌心。
他面色夷然说不痛,只是问她:“对自己爹娘还有印象吗?”
见喜摇摇头,下意识攥紧了手里蝴蝶佩,叹了口气道:“我从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有记忆时候便是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开始我也好奇自己爹娘,为什么别孩子都有,就我没有。我问舅舅,舅舅只说爹死了,娘也不要我,自己跟人跑了,把我丢给他们抚养,后来舅母又换了个说法,说娘也死在了外面。”
她心里翻涌起淡淡苦涩味道,虽然隔了这么久,对爹娘几乎没有一点情分,可自己身世总是空白一片,内里也会有怅惘。
梁寒眸光一如既往幽深凛冽,面色也慢慢沉下来。
“后来我就不问了,爹娘若真疼我,便不会把我扔给舅舅那样人。而我过成那样,就算有爹有娘,日子也未必舒服多少。”
他听到这话眉头皱起,心口微微一痛,“秋晴知道吗,没有同你说过?”
见喜摇摇头,“姑姑只说和我娘是同乡,可她好像不喜欢我娘,不让我过问娘事情。开始我试着打探过两回,都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听她语气,应该是我娘没成亲就生下了我。她这个人向来规矩严明,我爹娘事情又为世俗所不齿,在她那自然落不上一句好。若不是我被舅舅到处卖人,受尽苦楚,她也不会将我带入宫中抚养。不过,就算秋晴姑姑不喜欢我,我也还是很感激她,是她带我逃离了深渊。”
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白,她是爹娘私通生下来孩子,在外人眼中就是个孽种。
见他沉默不语,应该是心疼了吧。
她笑了笑,在他耳廓轻轻吻了一下,“厂督,我没有不高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最幸福小见喜呀。”
就算是孽种,那又如何呢?她有他,什么都够了。
梁寒将手掌收紧一些,可依旧面色不虞,眸光黯淡下去,寒声问:“你舅舅还在吗?”
见喜想了想,一边回忆一边道:“他有赌瘾,手里但凡有一点钱都会输个精光,我们家连米汤都喝不上。他这个人就跟过街老鼠一样,整日在外坑蒙拐骗,等我大一些,还带着我一起,舅母早就不想同他过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惦念,兴许早就不在了。”
说到赌瘾,梁寒不自觉地想到教自己武功师父,一些不愿回忆场景顿时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也就在一瞬间,那种熟悉、难以承受压迫感攥紧了胸腔,疼痛伴随着晕眩笼罩着他,额角几乎青筋爆裂。
庆幸她紧紧靠在他身边,那样不适感在触摸到她体温后慢慢弥散,充血双眼也在昏暗环境中不动声色地好转。
这么多年,只要想起往事就会不自觉地气血翻涌,整个人陷入噩梦漩涡中几近癫狂,无法抑制。
直到后来她来到他身边,这种症状才在慢慢减少。
若不是今日想得过多,他已经许久不曾犯病。
见喜不知道方才那一刻身下人经历了怎样暗潮汹涌,直到摸到他额头渗出冷汗,这才慌了手脚,“祖宗你怎么了,是不是后背很痛?你快放我下来。”
他摇摇头,牵出一丝笑意来,“没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很热?”
是热出汗么?
她半信半疑,察觉到他脚步依旧轻快,也并不打算将她放下,便没有再多想。
她用袖口拭去他额头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身子,冬天是您折磨我,夏天换我来折磨您,我们是天生一对。”
说完脸颊薄红,他也低笑了一声。
见喜手里攥着玉佩,回过神来道:“舅母无意间和我提起过,在我很小时候,家里还是有些余钱,只是后来被败光了,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她忍不住想:“您说,那种山穷水尽时候,怎么还会留下这么一块值钱玉佩?是舅母陪嫁么?好像不太可能,单我知道,舅母就有七八个兄弟姐妹,好东西轮不上她。有没有可能,是我爹娘留给我?可若真是如此,以我舅舅德行,肯定到手就卖掉了,怎么会让我拿在手里把玩?也许是他不识货,偷来可能性更大。”
梁寒揉了揉她膝弯,慢慢道:“你想找到自己亲生父母么?”
他有些拿不稳她心思。
东厂番子遍布天下,都是查案好手。有这一块玉佩为线索,很快就能顺藤摸瓜理清一条线上所有相关之人,谁接手过,谁买卖过,玉佩主人究竟是谁,甚至另一半在何处,都能查个水落石出。
如若真是她爹娘留下信物,他应该很快能查清她身世。
可这世上不是所有被遗弃孩子都愿意找到自己亲生父母,这对他们来说也许还多一道负累。
就像她说,即便她爹娘都在,她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见喜自然也知道他手眼通天,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这枚玉佩是否与她爹娘相关也未可知,他都有能力找到想要线索。
可那是她想知道么?
也许小时候还做过梦,觉得爹娘会有一天幡然醒悟,回来找她、疼她,将所有爱还给她。可是当她被买主拿藤鞭抽打在身上时,在街边泔水桶里翻半天也找不到能入口食物时,她忽然就没了那个念头。
有没有爹娘,又有什么所谓?
可永远不知道,心里总是空缺出一块,就好像临近真相时候无法陡然收手,好奇心也会驱使她再往前一步。
“见喜。”
听她久久无言,梁寒忍不住唤她一声。
见喜回过神,咬咬唇,又犹豫了一下:“会麻烦吗?”
梁寒神色很平静,却是不容反驳语气,“不会麻烦,往后不要说这样话,知道吗?”
见喜点了点头,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一下,“您若是查到什么,唔……不值得说话,就不要告诉我啦,您心里权衡一下,若是有必要告知我一声,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梁寒低低嗯了一声:“知道。”
他背着她走了很久,垂下头,默默记下她手中那枚蝴蝶佩形状,以及纹路上每一个细节,到扶风苑时已经夜深。
案几上放着从紫禁城来飞鸽传书,说是后宫事情。
见喜看到他眉头皱起,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了?”
梁寒没想瞒着他,道:“李昭仪被陛下打入冷宫了。”
见喜一惊:“为什么?”
后宫那么多娘娘,没有必要谁出了事都报到这里来。她直觉此事与贤妃娘娘有关,
果不其然,听见他继续道:“贤妃与庄嫔一向交好,前几日庄嫔去永宁宫小坐,身子突发不适,太医诊断出来与贤妃宫中所用香料有关。”
见喜一听就急了:“娘娘不会做那样事,还有……庄嫔娘娘如何了?”
梁寒嗯了声,“庄嫔无大碍,只是背后之人用心险恶,想要除去庄嫔肚子里孩子,嫁祸给贤妃娘娘,陛下自然知道这一点,最后查出来是李昭仪买通了永宁宫外院一个婢女,在贤妃用香料里做了手脚。”
见喜松了口气,虽然有惊无险,可细细想来还是后怕,情不自禁地搂住他腰身,“幸好庄嫔娘娘没事,否则小殿下一定会伤心死。娘娘那么好,为什么还有人想要害她们?”
梁寒道揉了揉她后脑,让她别担心,“庄嫔是小殿下生母,贤妃是陛下珍爱之人,即便我不在京中,陛下也自会护好他们。”
他注视着案几上那封信,慢慢陷入沉思。
先前赵熠在暗中查过此事,梁寒知道贤妃宫里香料出了问题,但并没有掺进任何对有孕之人不利草药,而那香料早已在几个月前就被赵熠遣人暗中替换,不存在一丝一毫风险。
赵熠处置李昭仪,在外人看来是为庄嫔做主,替贤妃洗脱罪名,实则是以庄嫔名义,为贤妃除去身边隐患,当然也能够起到以儆效尤作用。
李昭仪与皇后交好,其父又是魏国公一派,李昭仪被打入冷宫,对他们而言也是不小打击。
梁寒虽与赵熠同龄,从他唯唯诺诺年纪一路跟来,到如今帝王锋芒初露,既有缜密隐忍态度,又不乏强硬手段,赵熠确成长不少。
即便没有他,皇帝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也许将来某一天,皇帝不会再需要他。
姑娘白日去林中采桑葚,晚上又出门逛一趟集肆,原本已经累得不行,可街市上买回来玉佩,以及宫里传来消息又让她心有牵挂,躺在床上,两眼睁得滚圆。
他用手掌替她将眼皮子盖上,她又不听话地睁开,如此反复多次,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于是俯身吻下来,在她耳畔沉沉道:“睡不着,做点有意思事情?”
她小脸儿一红,想到前几日被他磨得整夜无法安寝,吓得赶忙翻身,用薄毯挡住了脸,闷闷道:“我很困,真要睡了。”
他大手揽过她腰肢,眸光却温柔,“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