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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赌过两次(1 / 1)

马车有些颠簸,少女纤细白皙脖颈上,两道细细刀痕隐隐可见。

贤妃坐在她身边,抬起手指,微微撩开衣襟,心疼地瞧她,“这伤口若是再深半分,姨母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见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去撞刀子时候,她想也没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睁开那人手掌。

她垂眸觑了觑手腕上勒痕,淡得都快瞧不见了。

从头到尾,她就受了这么点伤,一点事也没有,

可厂督却为她以身犯险,险些丢了命。

他说自己有分寸,陛下也这样说,可是伤口那么深,涌出鲜血是她亲眼所见,他嘴唇都白了,哪里是无事样子?

贤妃见她眸中满是忧虑,心中也无奈,慢慢将掌心覆过去,盖在她温暖清瘦手背,拍了拍。

见喜不想让贤妃担心,倏忽弯唇笑了笑,抬眼望着她:“姨母,祖奶奶是什么样子?她凶不凶,会不会不喜欢见喜?”

马车行驶方向,正是顾府。

陛下特许贤妃带她回家与祖奶奶团聚,见喜颇有种丑媳妇要见公婆紧张感,虽然这比方也不大恰当。

不过,她心内七上八下倒是真。

姨母是端庄温顺女子,娘亲一定也是这样温柔人,她们都是祖奶奶教大,只有她,自小一副泥猴儿模样,一点没有大家闺秀样子。

贤妃从袖中拿出那两块蝴蝶佩,笑说:“其实阿姊性子与我不大像,祖母说我太过柔和,说好听点叫静水流深、随遇而安,说不好听就是平平淡淡泯于众人。可阿姊是绚丽明朗,她就像从画里飞出来蝴蝶,拥有世上最斑斓翅膀,不吝啬任何美丽与良善,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一入宫,先帝爷便将她视作掌心明珠。”

说后后面两句,贤妃目光微微黯淡下来。

见喜手托着下巴,默默用衣袖抹去眼尾泪珠,“好可惜,我都没有见过娘,昨儿梦里我又梦到娘亲了,可是我看不到她脸。”

贤妃揉揉她头发,“家中有阿姊画像,回去我给你瞧瞧。”

见喜用力地点点头,杏眸如春水微漾,再一抹泪,瞬间又恢复了清亮纯澈。

冬日寒风肆虐地攀咬地窗边帷幔,透过一丝明亮罅隙,见喜觑见窗外街头景象,猛地一惊。

“姨母,外面那座石灯幢我记得,就在提督府不远!去顾府路上也经过提督府是不是?”

贤妃略略怔忡,见喜已经抓住她衣袖,“姨母,我想去提督府瞧一眼可以吗?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我就看看他有没有事。”

马车行得很快,一眨眼功夫就绕过了一条街巷,眼见提督府愈来愈远,见喜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贤妃见状赶忙对外面马车夫道:“快快停下。”

车夫闻言,即刻勒马慢了下来,马车还未停定,见喜已经撩开车帘跳了下去。

见喜绕过巷子一路奔到提督府门前,守卫换成了几个陌生面孔,可众人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赶忙躬身,拱手作揖道:“公主。”

见喜来不及回应,径直往里头冲,却见长栋从里头小跑至跟前,气喘吁吁。

“夫人慢些,督主今日不在府上。”

见喜顿时懵住,一眨眼,两串泪珠子滚落下来,急声道:“他手臂伤得那么严重,不在府中养着,这时候还去哪?”

长栋握拳抵着唇面咳嗽了声,想到方才梁寒交代话,顿了顿道:“魏国公党羽还未铲除干净,督主出门办事去了。”

额头两边刘海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她颤颤地后退两步,眸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檐下,一颗心也空空荡荡,仿佛被人抽走。

她眼睫动了动,咬咬唇:“朝廷都没人了么,受了重伤也歇不下来?还是说,他不肯见我?”

长栋慌忙抬头,摆手道:“怎会,夫人莫要多想。督主身兼数职,如今朝廷又撤立西厂,所有事务压在督主一人肩上,奔波劳碌实在无可避免。”

见喜讷讷地点了点头,眼眶泛红,沉默了一会儿,“那他还好吗?”

长栋如实道:“未曾伤及筋骨,夫人莫要担心。”

见喜呆滞地“哦”了一声,“他可有说何时回来?”

“督主没说,咱们也不敢问。”

长栋神情有些无奈,瞧见贤妃提着裙摆匆匆走到门外,赶忙上前行个礼,又转过身来对见喜道:“外头冷,夫人随贤妃娘娘先回去吧,只怕今日老夫人还等着呢。”

……

镂空菱花窗格内,鎏金炉上淡淡青烟缥缈,一只小鹦鹉在笼内木枝上跳跃。

梁寒一只手垂在花梨木凭几上,另一只手指尖携一枚细细木夹,往鹦鹉口中喂食,薄唇紧抿,看不出情绪。

二档头立于一旁,欲言又止,待那单薄身影失魂落魄地出了府门,终于忍不住道:“督主当真不见夫人?”

梁寒凤眸微敛,眸光清沉,没有说话。

二档头叹口气,又道:“以督主在朝中权势,同那些阁臣撕破脸皮刚上一刚又如何?左右陛下也站在您和夫人这边,顾家又欠了您这么大恩情,谁还敢说个不字?”

梁寒眼都没抬,声若寒冰:“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二档头心中虽不解,但也知道他自有道理,且从不是肯轻易放手人,长吁口气,便噤了声,不再多话。

“夫君,亲亲。”

笼内鹦鹉扑腾两下翅膀,掐嗓一声细语,打破了屋内宁静。

“厂督,停下。厂督,停下。”

二档头眉头一跳,小心翼翼觑了眼督主沉得发黑脸色,整个人无所适从起来。

梁寒紧绷着唇,眸光冷得像刀子,忽然有种将这傻鸟掐死在掌心冲动。

二档头憋着笑,心道这鹦鹉平日里也没见它说几句话,没想到一语能有这石破天惊效果,督主和夫人燕婉相欢,实在是羡煞旁人。

梁寒注意到他忍得辛苦,眸光一冷,声音低厉:“还杵着作甚?滚出去。”

二档头早就想走了,见他先开口,赶忙道了声是,转头出去时忽想起一事,又回过身来:“妃梧……伤了喉咙,往后可能说不了话,属下可否照顾她几日?”

梁寒随手扔下手里木夹,“她愿意跟你?”

二档头挠了挠脖儿,“我问过她,她没说不,那就是答应了。”

梁寒呷了口茶,冷嗤:“没说话就是答应?难道不是因为受了伤不能说话么?”

二档头被这话呛了一口,脸涨得通红:“可她也愿意留在属下身边,并非属下强迫她。”

梁寒幽幽一笑,目光阴恻:“好啊,咱家府上人个个随心所欲,二档头不动声色给捞走了心,咱家虽是主子,竟也做不得下人主了。”

二档头急得冒汗:“待她伤好,自然还回提督府伺候,一切都听督主吩咐。”

梁寒冷冷抬眸:“行了,还不快滚。”

二档头赶忙缩着脖子出去,廊下冷风一吹,心里头一下子敞亮起来。

督主大人跟吃了火/药似,自己难受不如意,又瞧见人家恩爱,势必拿出冷嘲热讽看家本事,总让人心里不痛快。

二档头感慨地笑了声,这时候就要学学刘承,千层鞋底拿来做腮帮子,脸皮厚得刀枪不进,旁人说什么也不往心里去。

姑娘愿意跟着你,还藏着掖着不成?以往怕她不愿意,一厢情愿事情说出去扫脸,可她一旦点了头,二档头欢喜得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不怕人惦记。

屋内恢复了静谧无声,唯有那只鹦鹉偶尔砸吧嘴,闹出令人厌烦噪音。

“厂督督,厂督督。”

他在一片黯淡光影下无声地笑出来,轻声叹了口气,通透如玉指尖,抹去眼尾一点点湿润东西。

这辈子拿命赌过两次,一次是替皇帝挡箭,赌来了自己前程;

一次险些废去一条手臂,赌她家人认可。

也许像二档头说,以他手段,没有必要伤及自身来换取类似后者这般虚无缥缈东西,可他更希望,这段不为世俗容忍感情,至少是被她最珍视家人所支持存在。

如是,没有歉疚和遮掩,她才能真正地高兴一辈子。

再等等吧,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让她伤心。

余生,他会倾尽一切来偿还她对他一片真心。

去往顾府路上,见喜卧在贤妃臂弯哭成了泪人。

贤妃轻轻抚摸着她后背,替她顺着气,心里也跟着抽痛起来。

这般纯澈而执拗,竟不知遗传了谁。

车轮辘辘驶过两条街巷,最后在兴庆街一处古朴宁静府邸门前缓缓停下。

姑娘懂事,赶忙拭去了眼泪,换了一副干干净净、笑意盈盈面容,可她越是如此,贤妃就越是心疼。

两人接连下了马车,见喜抬眼望去,朱漆大门上悬挂着一副古旧牌匾,檐角高树参天,门枕两侧各蹲一只石兽,在京中不算是雍容富贵门庭,却自有一种古朴祥和气象。

顾府众人听闻今日贤妃携公主回家,早已在照壁前等候。

院外冷风刺骨,顾渊和老夫人病体皆受不得风寒刺激,可两人却执意不肯回屋,顾延之和孟氏只好搀扶着两人进门房避寒。

一听到外头马车声音,众人立刻起身相迎。

见喜跨入门槛,一偏头便瞧见一个银发苍苍、面上沟壑丛生老太太,盯着她,眼底含着浊泪,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公主!”

这世上对于失散已久亲人仿佛都有这样魔力,就像当初在茶楼时,桑榆同她说起顾昭仪时,她心口痛得呼吸不过来。

此时亦是如此,老祖母一句话喊得她心都瑟缩起来。

见喜眼眶一红,扑过去抱住了老人略略佝偻身子:“祖奶奶,祖奶奶……”

顾昭仪十来岁入宫,又死去这么多年,可顾老夫人依旧记得她长相,方才第一眼见这姑娘,杏眸清亮,朱唇榴齿,这俏生生模样,叫老夫人一瞧便生出深深熟悉感,这就是婉儿女儿无疑。

顾老夫人哭得泣不成声,孟氏和蒋氏皆掩面而泣,最后还是顾延之听到贤妃轻轻咳嗽,这才赶忙令人搀扶几人入内厅,免得在门外受寒。

顾渊和孟氏,见喜也称呼一声外公外婆,目光转向顾延之和蒋氏,见喜垂下头,醒了醒嗓子,唤了声“舅舅”、“舅母”。

蒋氏应得很是欢快,顾延之面色却不大自在,掌心出了汗,忙先将人引入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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