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牢中十分安静,所有狱卒刚刚得了命令全部被派了出去,偌大的天牢中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死囚。
宴南絮独自坐在牢房一边,他脸上血迹未干,又添淤青,看着实在是凄惨,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沉静,从容淡漠。
空荡荡的地牢中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慢慢朝这边靠近。
宴南絮听见声音顿了一下,没有任何动作,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宴津提着剑缓缓朝天牢深处走去,他此刻衣衫上皆有血迹,发冠也丢了,满脸的血污与灰尘,丝毫没了作为帝王的仪容,像个疯子一般,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一个方向……
“哈哈哈哈哈,宴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忽然,旁边一所牢房中一名死囚趴着门狂笑道:“出问题了吧,有人打进来了吧!哈哈哈哈,你死定了!!”
那死囚被宴津关在这里折磨多日,早就有点神志不清,此时看见宴津的狼狈模样,心中大喜,不管不顾的嘲弄起来。
宴津本不想管他,但死囚的笑声实在刺耳,他的目光偏转过去,停下了脚步……
宴津走到那死囚的牢房前,然后当着他的面开始翻找手上的钥匙。
死囚脑子清醒了一点儿,慢慢发觉宴津的意图,立即远离门口瞪大眼睛惊恐道:“你……你想做什么?!”
宴津不答话,认真的翻找钥匙,很快便找到了属于这个牢房的钥匙,然后缓缓打开门。
宴南絮在不远处的牢房中听着那边死囚的哀嚎和咒骂声,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在此时异常明显,伴随着死囚的挣扎,铁链哗啦哗啦的乱响,一时间吵闹无比!
不过很快,那里便安静下来,牢房中更静了,仿佛连呼吸声都不见了。
宴津离开那个染血的牢房,继续走到宴南絮这边来,他身上的血迹更多了,整个衣服下摆都被血浸过一样,走出一路血痕。
接下来依旧是翻找、解锁、开门,宴南絮看着他走入牢房,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宴津看着面前的人,看着他仍然淡漠的眼神,莫名心中有点无奈与烦躁──怎么他永远都是这样不急不缓的样子?真想再看看当初他弟弟死的时候的眼神,不过现在大概没可能了。
宴津本来想进来就直接把人杀了完,但终究还是缓了缓,问道:“木心公子是你?那玉佩也是你故意让侍从拿走的?”
“是。”宴南絮回答的很快。
宴津笑着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就是明知故问,这些还问了干什么,有什么意义?
“我应该当时第一次抓到你的时候就杀了你的,不过啊,我也确实舍不得,多难得啊,我要再等多少年才能见到你这样的人?”
宴津语气里满是欣赏,他知道自己败局已定,缓缓抓起手中的剑,边走边道:“不过反正现在我快死了,我知道世子你不怕死,所以我先送你下去,麻烦你黄泉路上等等我,我们之后好好叙叙旧……”
宴津举起剑,笑道:“没事,不会很疼的,比那毒药好多了。”
然而就在刀剑落下的那一刻,宴南絮快他一步,猛然起身躲开攻击,宴津没想到这变故,用力太大一时有些没站稳,宴南絮乘这机会绕到他身后,抓起身上的锁链,一把缠绕到宴津的脖子上去!
宴南絮死死勒紧锁链,一字一顿道:“我是不怕死,但我现在不想死,我还要活着看你死在我面前!!”
宴津拼命用手减缓锁链的缩紧,他没想到宴南絮都这样了还有本事反击,到底是大意了!
缺氧让宴津的大脑有些昏沉,但同时濒死的窒息感激发了人求生的本能,他用尽全力一拳向后挥去!
宴南絮和他的距离太近,躲不开这拳,拳头击打到头部,带来一阵耳鸣。
宴南絮闷哼一声,下意识手上力气松了点,而就是这一瞬间,宴津挣脱锁链一脚将身后的人踢开!
身体到处都疼的厉害,毒性似乎也被激发,宴南絮跌倒在地上,艰难的忍住胸口的疼痛感,呼吸变得十分凌乱。
宴津此刻也不想废话了,耗时越久变故越多,他直接抓起利剑就向宴南絮劈了过去──
然而就在长剑挥下之时,宴南絮双手猛然抓住了剑刃!
巨大的冲击让刀刃立刻破开手上的血肉,刹那间宴南絮的双手皆是鲜血淋漓!
宴津用了十成的力,剑刃几乎都要砍到手骨,但宴南絮就是不松手,仿佛没有痛觉一样死死抓住利剑。
宴津下意识想抽回剑重新劈过去,不过就在他松懈的那一刻,宴南絮握紧剑刃,侧面用力,瞬间夺取了利剑,反客为主抓住剑柄一剑挥了过去!
宴津没想到他还能有这力气,立即后仰躲避,可距离太近时间来不及,锋利的剑刃划过了他的腰部,直接见了血。
宴津撞到后面的墙壁,好不容易站稳捂住腰部的伤口,眼神凶狠的看向宴南絮。
刚刚那一击大概耗尽了宴南絮最后的力气,他终于是撑不住了,喉中一阵腥甜,然后止不住的咳出大量的鲜血来!
杀了他,快点杀了他……宴津此时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瞬间暴起要去夺那把佩剑,但宴南絮预料到了他的举动,抢先一步将佩剑扔到牢外。
看着那被抛远的佩剑宴津愣了一下。
而伴随着佩剑掉落的声音,有无数脚步声从外面涌进来,沈林夕冲在最前面大声喊道:“世子殿下!”
宴泽的人已经完全攻下皇城了,一切已成定局。
宴津看向宴南絮,忽然心底第一次出现一股无力感──定局、定局……自己失败是定局,杀不了宴南絮也是定局……
成王败寇,他输了,输的很彻底。
宴南絮看着沈林夕冲进了牢房,士兵立即将宴津抓捕,沈林夕跪在自己身边急切的说着什么,但宴南絮已经听不清了,只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意识逐渐迷糊……
“世子殿下你没事吧!大夫,快把大夫喊过来!快去!”沈林夕着急的向侍从喊着,紧接着下一刻宴南絮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人高度紧张后,一旦放松下来会睡的很深。
宴南絮知道自己在梦里,因为他看见了没有遭到屠杀摧毁的川南王府,府上的侍从见他过来,低头问好。
天很蓝,阳光好的过分,暖融融的感觉……
宴南絮忽然有点恍惚了,他问侍从:“今天是什么日子?”
“世子忘了?今天就是清明啊,亲王和小公子在准备踏青事宜呢,世子要去看看吗?”
清明……是那个永远都不会到的清明……
宴南絮没有回话,安静的跟着侍从到了王府庭院。
庭院内宴有思正在兴致勃勃的和川南王说着什么,说到有趣的地方父子俩都笑了,川南王伸手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宴有思抓住父亲的手笑得很开心。
阳光明媚,岁月安好。
忽然宴有思余光看见了宴南絮,立即喊了一声“哥哥”,然后兴致冲冲的跑了过来。
宴有思给了宴南絮一个大大的拥抱,高兴的和他说:“哥哥、哥哥,我和爹爹要去找娘亲了,爹爹说娘亲那儿特别漂亮,有好大一片柳林,四季如春,柳絮纷飞若雪。”
宴南絮蹲下身看着弟弟,听他兴奋的介绍那个未知地方的美景,他觉得自己现在该笑,可笑着笑着眼中却越发酸涩,视线也变得模糊。
“哥哥?”宴有思有点疑惑的看着兄长,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哥哥不要哭啊,是因为我那时候没有听话吗?对不起哥哥,我当时只是想回去找你,我以后一定听话。”
“不……”宴南絮缓缓摇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宴有思似乎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哥哥怎么伤心,只能尽力安抚道:“哥哥不要哭了,有思马上就能见到娘亲了,很开心。”
随后宴有思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川南王道:“爹爹,哥哥和我们一起去吗?”
川南王沉默了一会儿,逆着阳光,宴南絮有些看不清这位“父亲”的面容。
“思儿乖,我们先去,你哥哥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宴有思瘪瘪嘴,不情不愿道:“好吧……”然后又跑回了川南王身边。
迎着川南王的视线,宴南絮愣了一下,轻声道:“抱歉,我不是……”
“你是,”川南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你是我的孩子,而且是一个勇敢的、让父母骄傲的孩子。”
宴南絮有点愣愣的看着川南王,即使一直看不清面容,但这番话像是填补了他一直以来心灵上的某些空缺,某些难以忽视的空缺……
在这阳光绚烂的春日,在这个永远都到不了的清明节,宴南絮哭了出来,哭得泣不成声,像是发泄,像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