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几日赵九福的心情都不算太好,虽说当年在戴河镇的时候,他们几个好友之间略有理念不同,但大方向终归是一样的,将来考中进士之后入朝为官造福百姓的话没少说,结果还不到十年的时间,赵炳生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赵九福记忆之中那个清隽的少年郎似乎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颊圆润,眼神都带着几分浑浊的中年男人,岁月很残忍的在他们中间划出一道银河,让他们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赵九福甚至一开始并不想去打听赵炳生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才需要不惜成本的在他这边来讨交情,走人脉。
结果没过几日,严波那边忽然传信过来让他过去一趟,作为老丈人,严波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很坏的丈人,他虽说喜欢说教,但对赵九福其实还不错。
赵九福自然不会推辞,过去之后才知道严波为何忽然找他。
严波积年累月的皱着眉头,眉心有三道深深的皱纹,看见赵九福之后直截了当的问道:“九福,你是不是有一位名叫赵炳生的亲戚?”
赵九福心中吃惊了一下,连忙回答:“赵炳生是我在戴河镇的好友,虽说他也姓赵,但其实我们两家并无交集,只是姓氏恰好一样而已。”
赵姓并不少见,严波倒是没有怀疑这话,毕竟赵九福的家世他是知道的,若是真的有一位当官的亲戚的话他不会不知道。
听到这里,严波才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亲戚就好,只是你这位朋友恐怕不□□分,这几日在吏部上蹿下跳的,甚至拿着你的名头来求见我。”
赵九福向来都是一点就通的人,听到这里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一颗心都沉了下去,皱着眉头说道:“不瞒岳父大人,赵炳生回京诉职之后确实是带着重礼拜访过女婿,只是女婿觉得不太妥当并未应承下来,礼物也当场退给他了。”
赵九福原以为自己那一日的表示已经足够明显了,若是行一个方便可以,但若是他做了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伸手帮忙的。
只是没想到赵炳生在他这边找不到路子,竟是拿着他的名头去求见了严波,这种做法却是踩到了赵九福的底线,心中原本还残存的一些情谊都要被消耗光了。
严波听了这话才彻底放心下来,他一直知道这位大女婿做事情是有分寸的,但有孙家的事情在前,他还真怕赵九福因为一时抹不开脸面,碍于当年的情分就帮了不该帮的人。
如今赵九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严波才彻底放心了:“赵炳生在任上颇有几分不妥当,那边的知府已经上报朝廷,恐怕很快事情便会有结果。”
赵九福心中一沉,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他究竟犯了什么事清?”
严波看了一眼赵九福,才说道:“那个县城的大户强抢民女,赵炳生不但不为民做主,反倒是将此事压了下来,一直到那位民女的哥哥告到了知府衙门。”
从严家出来的时候赵九福的心情更加低沉,实在是因为此事超乎他的想象,他原以为赵炳生不过是因为年幼家贫,在位置上多伸手了几次。
但没想到的是,他竟是连自己以往最为痛恨的事情都做了,这要是往坏处说的话,几乎就等于鱼肉乡里了,恐怕查实的话赵炳生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赵九福心中忍不住有些担心,又是厌恶憎恨赵炳生的选择,又是痛惜他未来的下场,一直到回到家中眉头还是紧紧皱着。
严玉华看见了心中担心,柔声问道:“夫君,可是我爹他说了什么难办的事情?”
这可真不怪严玉华这般的揣测严波,严波其实十分的官迷,这些年来在吏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不得寸进,早就挖空了心思想要往上爬了。
之前赵九福将曲辕犁的利益分给禄国公府的时候,严波就曾经暗地里抱怨过大女婿不会做人,这般的好处怎么想想着连襟家而不是老丈人。
不过这一次严玉华显然错怪了父亲,赵九福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说道:“不是,是赵炳生那边的消息,我只是没料到时隔多年,再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严玉华冰雪聪明,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她也不知道从何安慰,只能伸手帮他慢慢的按摩额头,想让他整个人舒坦一些。
赵九福顺势靠在她的怀中,口中还说道:“此次倒是多谢岳父大人特意提醒了,明天你准备一份礼物送给岳父吧。”
不得不说,严波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其实都一般,但对两个女婿反倒是上心一些,这其中固然有利益纠葛,但赵九福倒是也愿意领这份好。
严玉华自然顺势答应下来,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严波为人处世的习惯她了解的很,要说特意善意的提醒的话,她肯定是不相信的。
赵九福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皱着眉头琢磨若是赵炳生真的出事的话要怎么办,一时间心里头倒是有些乱糟糟的,让他难得的有些失眠。
这一晚赵九福还在担心别人,谁知道第二日一大早的朝会上,他却成了别人攻击的目标。
一开始赵九福没想到话题会落到自己身上,事实上以他现在的官职上朝都是站在最后面,几乎是隐形人的存在,除了前段时间稻种的事情出了风头,寻常都无人理会他。
弹劾来得十分的突然,就在皇帝准备下朝之前,一位御史站了出来,这位御史姓段,之前跟赵九福从未有过交集。
但此时此刻,这位段御史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口口声声的骂道:“微臣要弹劾工部郎中赵九福赵大人,赵大人背负圣上孝悌之家的盛名,却未能肃清家风,辜负了陛下的厚望。”
赵九福一开始听着还不以为然,心中甚至猜测是不是对方也知道了赵炳生的事情,因为他们都姓赵所以怪罪到他的身上,但很快他便知道事情不大对劲了。
段御史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文人重德修身,若是治家不严,让邪风歪气侵蚀早晚有毁家之祸,赵大人你家中还立着牌坊,怎么能让失德失贞之女嫁入良家!”
听到这里赵九福的脸色大变,但是比他反应更快的是吏部那边的严波,他当下站出身来大骂道:“段御史,饭可以吃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严家向来清清白白,所出之男行端立正,所出之女贤良淑德,我那大女儿更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在家孝顺父母,出嫁之后也体贴夫君孝悌公婆,可不是你口空白牙可以污蔑的!”
段御史被他气势汹汹的骂了一顿也不生气,反倒是说道:“严大人先别生气,本官并未指责你严家女的意思,我所说之人可不是严家的女儿。”
严波听了这话才冷哼一声,总算是冷静了一些,显然他对严家的名声十分看重,不然的话当时也不会为了外头好听给了女儿那么多嫁妆了。
赵九福的脸色也不好看,看着段御史说道:“段御史可别血口喷人,我赵家的女子贤良淑德,不管是娶进来的媳妇还是外嫁的女儿,从来没出过无德之人。”
大周朝对女子已经较为宽松了,至少比起前朝不难么苛刻,但名节对于女人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赵九福和严波才会这般的生气。
段御史却冷笑一声,冷冷说道:“我看不见得吧!”
赵九福心中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那段御史高声说道:“据本官所查,赵大人之四嫂便是无德失贞之人,莫非赵大人还要假意装作不知不成?”
赵九福脑袋轰的一下,温柔的来历其实赵家人都不大清楚,但他略微猜到一二,毕竟温柔对以往一概不提,可见那不是多么愉快的事情,更别提这些年来她从未提起过娘家。
再有一个,温柔脸上的疤痕一看就知道是毁容所致,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被毁容,这其中自然也有多种复杂的原因。
但温柔不乐意说,赵家人也从未问过,老赵头老陈氏当年吃过苦头,知道逃难的种种事情,反倒是对这一块并不看重。
赵九福自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四嫂的事情竟然会摆到朝廷上来说,成为别人攻击他的一个把柄,赵九福在惊惶过后,反倒是冷静下来。
戴河镇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温柔更是在陈家村寸步不出,就算是戴河镇的人都不一定知道她的存在,更别提京城这边了。
如今有人提起她来,显然是有备而来,而这个目的就是为了打击他。赵九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政见不同文人相轻其实是常见的事情,但为了打击他翻出一个弱女子的过去便有些卑鄙了,这样的人不但让他厌恶,更让他打心底看不起。
那段御史见赵九福脸色阴沉的不说话,还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的要害,朗声说道:“赵大人的四嫂温柔,原名尤温柔,乃是金陵尤家的嫡系大小姐,曾经与金陵白家定过亲,这白家说起来还是赵大人的丈母娘家。只是这尤氏不知检点,上山拜佛途中被山贼掠走五日侮辱,此后竟是厚颜活了下来,成了赵大人的嫡亲四嫂。”
“这尤氏隐姓埋名改嫁他人,反倒是让白家背负了退亲之名,难道不是失德;尤氏既然被山贼侮辱,失去贞洁,当时竟然不自裁以维护尤家名声,难道不是失贞?”段御史像是拿到了一个把柄,继续喊道,“这般无德失贞之人,赵家却愿意明媒正娶,莫非是蛇鼠一窝,还拿着孝悌之名欺骗朝臣,欺骗百姓,欺骗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