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鸾湾,龙头舟上。
青七背着药箱就往船舱里奔,众人十分自觉的让出了谢珩身侧的位置给他。
温酒和谢琦也退到了一边,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目不转睛的看着青七给谢珩查看伤口。
船舱外飞刀暗器与对面箭羽不断相击,有人受伤有人落水,两边各自用远攻打的如火如荼。
江面波澜迭起,乌云滚滚,顷刻间,大雨倾盆而至。
船帆被风雨吹打得猎猎作响,船舱摇摆不停,青七给谢珩把脉都把的有些心肝颤,被温酒和谢琦盯得大气也不敢喘。
青七不敢怒也不敢言。
受伤的那个却忍不住开了口,“阿酒,小五,你们别再盯着看了,看把青七吓得,他再抖一下,把脉都不知道怎么把了。”
青七面色微妙,心下忍不住道:陛下您可少说一句吧!
还不都是你吓得?
温酒心中不安,却也不敢干扰青七,当即便转身看向了窗外,大雨落在水面击起水花无数,涛涛水声在耳边回绕不绝,越发让心中惴惴。
谢琦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别过眼后,就一直试图把断了琴弦接上。
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被青七摁着查看伤口的谢珩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别接了,边上那桌案就放着一把,你拿来试试顺不顺手。”
谢琦闻言,没再执着着续弦,起身走到案边,拨弦试了两三声,温声道:“是把好琴。”
谢珩随口道:“你四哥挑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那把古琴是谢万金非要让人摆上的,说什么书上说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虽然西楚皇室破事多乱糟糟,但是我们长兄和阿酒的婚事必须要办到最好,以后也要一生都好。
四公子从前也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偏生记住了一句就能记很久,偶尔拿出来说一说,还挺像那么回事。
没曾想,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他刚说完这话,就被青七碰触到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
温酒和谢琦闻声,齐齐回头看了过来。
谢珩连眉头都没敢继续皱,连忙朝两人笑了笑,“没事没事。”
他唇色苍白,还能笑得出来,青七却不敢有半分懈怠,点了他的穴止血,确定了箭羽没有射中要害才敢下手拔出,温酒在一旁看得心头发疼,想上前又怕打搅了青七为他疗伤,只能安安静静的站在几步开外看着。
温酒以前觉着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银子不能解决的。
自从同谢珩走上同一条道上之后,她忽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还有许多东西是银子买不到。
比如逝去的光阴,比如人世安宁。
谢珩瞥见了她血色尽褪的面容,不由得给青七递了个眼色。
后者意会到了,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陛下这次没有伤到要害,就是流血过多看着吓人,其实没有上次陛下被一刀刺穿……”
青七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周遭气氛不妙,连忙打住了话头,补上一句“陛下洪福齐天,虽然受伤次数不少,但是从不曾被人伤过要害……”
“闭嘴!”
谢珩听不下去,忍不住赏了他两个字。
青七连忙闭口不再言语,一心一意的帮他处理伤口,而后又迅速上药包扎,动作利落的不像话。
谢珩从头到尾未发一声,只是额头渗出了些许冷汗。
周遭众人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好似这一幕从前时常看到一般。
温酒想起自己不在他身边的那三年,他不知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才能将收复各方,坐稳大晏之主的位置。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他该受的。
一个人站在千万人之上身披万丈荣光,比旁人吃更多的苦遭更很多罪也是理所应当。
可阿酒心疼啊。
若是可以,她宁愿他一直做那无忧无愁的绝艳少年,春赏百花夏听蝉鸣,一把折扇便能揽尽风流翩翩公子。
可他身上流的是大晏皇族的血,生来便注定要担起天下大任。
一旁的谢琦调好琴弦之后,便坐下打算开始抚琴。
就在这一刻。
龙头舟底下好似有无双手在推动,将船只一侧抬起,令起倾斜,船舱里的人猝不及防的往低的那一侧倒去。
谢琦连忙一把抱住了古琴,护在怀里,又伸手扶起了倒在他脚边的欢天,温声道“姑娘小心。”
温酒也没站稳,再抬头看谢珩时,就看见刚他背后刚包扎好的伤口崩裂了,一瞬间变得侵染的血迹斑斑。
她跑过去,伸手将谢珩扶坐起来,急声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只是撞了一下。”
谢珩在她身上借力站了起来,朝外头看了一眼。
守在外头的青衣卫一边拔剑砍杀试图爬上船的西楚水军,一边禀告道:“启禀陛下,是西楚那边人从水里潜过来在船底作祟!”
西楚水军们不知是不是从五公子抚琴引来鱼群拱翻船这事上现学现用,竟然派了一大批人潜水游过来,试图把船掀翻。
谢珩都被敢想敢做的梁康气笑了,“早就听闻西楚水军水性奇佳,没想到还有这般用处。”
一旁的秦墨急的额头冒汗,“陛下,现在可不是夸敌军的时候!”您快想想如何是好吧!
“来的正好。”谢珩语气微沉道:“吩咐各船,放水绳索!”
秦墨虽然不知道这水绳索是个什么东西,但见陛下胸有成竹的模样,连忙转头去外头朗声告知众人:“放水绳索!”
声落后。
各船暗仓处的人纷纷按下了最底下的机关,玄铁制成的水绳索自船沿撒出去,将所有攀附在船沿的西楚水军们如同网鱼一般全都收拢在一起,沉入水中。
一时间众人在水底挣扎不断,为了活命疯狂挥刀舞剑试图这忽然撒下来的水绳索,可这玄铁造就之物难以轻易砍断,众人在水中使不上劲儿,渐渐的归于静默之中。
可即便是西楚水军损失惨重,梁康那边派来的人一次又一次折损,这些人仍旧不要命一般朝龙头舟袭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越下越大,从水里游过来暗袭的敌军也越来越多。
龙头舟以及各艘船上的机关暗器都快要用尽,此刻便显出人数悬殊的弊处来了。
梁康不计死伤,铁了心要晏皇命丧于此,底下的人更是杀红了眼。
边上的船只机关用尽之后,负责调配的青衣卫不得不飞身来报,“陛下,船上的机关已然用尽了!”
随着声落间,各舟船都有青衣卫飞身来报。
“陛下,机关用尽了!”
“陛下,船被凿了洞不断渗水,眼看着就要沉了!”
“西楚那边军备充足,看样子是要和我们不死不休啊!”
谢珩一转身就扯到了背后的伤口,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刚好开口,就被一旁的温酒抢了先。
“把机关用尽的船都开到龙头舟前面做抵挡之用,让所有人都撤到龙头舟上来!”
温酒思虑了良久。
她从两边开打之初,就想到了若是真的到了死伤大半的地步该当如何。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就这样死去,可大难当头,并不是不想就可以不死的,该面对的都要面对,马上要发生的情形都要提前想好做好部署。
众人皆知她说的话同晏皇同样重要,更何况现在这般情形,让幸存的人全部撤到龙头舟上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谢珩见状,不由得侧目看向温酒,他因受伤唇色微白,此刻眼眸却是亮的。
“若是……”温酒顿了顿,低声问他,“若是今日真要你命丧于此,你后悔吗?”
谢珩哑然失笑,“后悔什么?”
“你原本可以好好做你的大晏之主,坐拥美人无数。”温酒微微低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好像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了,谢珩……为了我这么个全无用处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你后悔吗?”
谢珩对上她的目光,眸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沉声问她:“阿酒,你是觉得我提不动剑了?还是不会砍人了?”
温酒微愣,低声问道:“什么?”
谢珩转身将一旁的斩尽拔出剑鞘,回眸眉眼桀骜的看向她,嗓音清越道:“谁说我们会死在这?谁敢拦着我娶你回家,我让他永生永世和这大浪黄沙作伴!”
温酒抬头,眸色灼灼的看着眼前人。
纵然生如世间蜉蝣,遇见过这样人,一生足以。
谢珩说话间,抬手摸了摸温酒的额头,温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在这待着。”
温酒低声应“好。”
谢珩收手回袖,看了不远处将摔倒的小侍女们一一扶起的谢琦,低声同阿酒道:“你看着点小五,别让他到外面乱跑。”
温酒点了点头,当即便抬手示意几个会武功的侍女去谢琦身边护着。
谢珩提剑带着一众青衣卫越了出去,将不断试图爬上龙头舟砍伤落水,接应其他船只上的人汇聚到此处来。
大雨将众人都淋得狼狈不堪,身上衣衫湿淋淋紧贴着,血液与水渍混杂滴落,一时都难以分清。
经过数个时辰的耗战,大晏这边的人折损过半,西楚水军那边更是死伤惨重。
眼看着到了最后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