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冬来,火热的鲜血渗透冻土,蜿蜒流淌,在残阳下也仿佛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让贺迢想起了久违的留芳园。
他按剑提骥,跟在予光身后巡视大战后的战场。这是一场绝对的胜利,谢渊侯的势力在此一役后收缩于雁翅山下,背后就是赫连国,退无可退。
魅骢身上汗湿未退,慵懒地抬着马蹄,迈过一具具尚且温热的尸体,予光的袍角上沾满了血迹尘土,长途奔袭,战后已是筋疲力尽。
远远地传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音童稚尖利,所以在风中格外清晰。贺迢不由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跪在面目全非的尸身旁嚎哭,死死抓着胡刀子的衣袍,“求你救救爹爹与阿兄!”
胡刀子拉扯衣袍,直拖得那孩子在砂砾地上滑了几步,她还是不肯放手。胡刀子索性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吓得那孩子一时止了哭声,呆呆地盯着他,胡刀子挥刀割断袍子,拔腿便走。
贺迢招手叫人来问,“怎会有孩子?”
“是个小丫头,扮成男子混在叛军里,亲人战死了,她也不逃。”一个士兵仰头答道,“既不能收降编入军伍,又不能带在军中,只能等附近百姓收留。”
贺迢叹息,“他们真是没人了,老弱病残都上阵。所谓叛军,也都是一国的父老子民。”
前面予光下马,走了过去,那小女孩透过蓬乱的头发瞪着他,惊恐后退一步,却又不舍离开死去的亲人。
予光屈膝蹲下,甲胄与剑鞘窸窣脆碰,他伸出手,吓得那孩子蜷缩起来,闭紧了眼睛。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将那一头乱蓬蓬的发拢顺,用草绳系了。
在旁收拾的军士瞧得发呆,小女孩忘了哭泣,瑟瑟发抖,“将军别杀我……”
予光站起身,看了看地上早已冰冷的尸首,“你与他们道个别罢。”
小孩茫然瞪着满溢泪水的双眼,天地间苍茫一片,不知来路,不识归途。
予光对她伸出手,“走罢,回家。”
绰华宫修葺完工,回雪带人收拾了月半有余,迎朝夕进去。启康帝登门用膳,云妃等人作陪,风毓作为督工却没有来。前日因他私去昭阳宫探望皇后,启康帝在太和宫中闭门将他痛斥了一顿。绰华宫大喜的日子,亦未召他到跟前热闹。
忙碌了一天,朝夕早早就睡下了。
过去长清宫是雍容华贵,绰华宫却更胜在一番风情意趣。床头玉盘里的瓜果散发出天然的清香,床外的纱橱上水墨写意田园山水,贵妃榻也大着许多,锦被丝滑四角放了暖炉。
窗外细雪,室内如春,然朝夕还是觉得空荡冷清。她并不择席,却翻来覆去到深夜也难以睡着,这时便分外想起予光来。
半梦半醒,只见灯光晕柔中,予光回来了,一如往常提衣入榻,陪她同眠。她哪里还能睡着,百般缠着他贴着他,恨不得四肢变成枝蔓,化作一处去,再不分开。他仿佛知她内心渴望,低头亲了她的额头。
朝夕却觉得不够,如何也不够。她如一缕轻纱入水,婉转敞开,被他捞起入怀,无处不熨帖……
再睁眼时,外面已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朝夕回想起梦中情景,不禁脸上火烧,忙以被覆面。又觉小腹之中隐隐酸痛,手足无力。
忽听外面回雪道,“公主还没有起来?吉嫔娘娘和十二殿下过来了。”说着人已进来了。
朝夕这回彻底惊醒了,发觉身下湿了一片。伸手一摸,是暗红的血。
“殿下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
朝夕僵了半晌,才颤声道,“我得了大病。”
回雪惊了一跳,忙上前撩开纱帐探看,“哪里不舒服?”说着去探朝夕额头。
朝夕悄悄掀了一角被子,回雪一见,吓得面如死灰,“不得了了!”转身就飞奔出去通传。
过了片刻,吉嫔与端良一同进来,连声道,“恭贺公主,长大成人了。”
“贺什么。”朝夕欲哭无泪,“难道回雪没同你说么。”
吉嫔掩口发笑,过去坐在榻边,说了些女儿密话,命人服侍她起身梳洗。理毕,候在外头的太医方进来,照例诊了平安脉,将此事记录在册,禀告启康帝。
启康帝也赏赐了许多东西以示庆贺。
朝夕待月事了了,登门去谢吉嫔。她正坐在廊下和小宫女们打璎珞穗子,见朝夕来,起身笑道,“公主可用过早膳了么?飞白还没下朝呢。”说着吩咐宫人,“将今早我煨的酸奶酪拿来。”
“娘娘不用忙。”朝夕行礼,与她相携进了内殿,命回雪将新折的桃花插进瓶里,“这是去年新移的几株碧桃,前儿开了。”
“公主大好了?”吉嫔问道。
朝夕脸上一红,点了点头。吉嫔笑道,“那日回雪跑出来,可把我们吓坏了,飞白还急得要进去瞧,活似一头牵不住的蠢牛。”
她打量朝夕,顿了顿,过去坐在她身旁,“云妃娘娘平日没与你说这些么。”
朝夕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尚未说过。”
吉嫔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起身亲自签了一粒南华香,放入银炉引燃,用帕子轻轻扇了扇,“听飞白说公主爱这个香,近日他得陛下赏赐,正好用上。”
“听说十二哥领了户部的职务,愈发忙了,父皇也十分器重,他这回终于熬到出头之日了。”
“飞白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我只道他贪玩,整日没心没肺,如今见他正经做事的模样,方知过去是我不明白自己的儿子。”
“娘娘聪慧知书,这宫里的物件摆设,处处透着新巧,娘娘做的吃食,也比旁的别致,十二哥平日的穿戴都是出自娘娘之手,我瞧着都十分羡慕。有娘亲如此,是他的福气。”
“公主这样乖巧,难怪陛下喜欢。飞白那傻子,整日只会惹我不快,还是女孩子好,知冷暖。”
又一年夏,大晋与谢渊侯交战两年,至今,谢渊侯唯余残兵败将在边界流窜,再入不了启康帝的眼。他终于下旨,召予光还奉安。
崇州官员们大排筵宴,为风头正劲的九皇子庆功送行,将官作陪,连夜笙歌。
“殿下,世子,”刺史举杯,“边塞苦寒,这两年委屈了你们。明日就要起身回奉安了,臣先干为敬,给你们送行。“说着一饮而尽。
边塞官员多是草莽武官出身,行事放纵不拘小节,喝起酒来也是粗犷。百里长红的陶坛泥封次第打开,酒香四溢,轮番致敬。予光归家在即,来者不拒,贺迢也喝了不少。
席间更有平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将领,和战功赫赫的军士,大家喝到兴起,呼喊吆喝。刺史起身示意众人安静,“今夜给殿下与世子送行,我等特意准备了一件礼物,可是奉安都没有的。”
众人立刻起哄,予光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欢快的鼓乐声起,一列妖娆的异域女子扭腰而上,纵情起舞。
“这些赫连女人,比我们大晋的女子更添十分泼辣热情,别有一番风味。”座中将领朗声笑道,那些女人报以热烈回应,耸胸蜂腰摇曳相邀,无一处不在相邀。
贺迢还从未看过如此露骨的舞蹈,一时目不暇给。早有将士端着酒上去贴身同舞,众人挑了颇有姿色的两个,送到予光和贺迢身边。
他们从军时间不短,自然知道底下将士平日娱乐,如今也算真正见识了军中酒色。
“你伺候殿下,可要拿出看家的本领,不然军法处置!”一个青壮将官臂下夹着女人,走过来扔在予光身边,女人立刻蛇一样钻进予光怀里,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魏虎,你也舍得?”别人打趣问道。
魏虎嘿嘿笑了,“你要,我就舍不得,给殿下,十个八个都没话说!”
予光素日冷峻,也就魏虎这样自恃军功在身的,敢如此放肆。那边贺迢已被灌得酒洒满襟,左拥右抱,口里念叨,“瞧我一口将这月亮喝了。”说着,伸脖就着赫连女子的手又饮了一杯。
酒酣情热,席中已有人兴起撒野。予光扶额起身,与众官员行礼道谢,夜风一吹,酒意上涌,满腔都是百里长红的火热,有人过来扶住他,跌跌撞撞往营帐而去。
贺迢尽兴,又饮了几杯,抹了把脸起身,“我告辞了,你们自去快活。”
“世子素了两年,就不想重振雄风?”众人捧着酒坛子笑道。
贺迢连连摆手,打了个酒嗝,“不是不想,只是,不好……不好放肆。”
众人爆发一阵哄堂大笑,“看来世子家里头的很是厉害啊!”
百里长红性烈,后劲又大,予光被一班人灌了几轮,初时无异,回到帐中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一双柔软的小手拿毛巾过来给他擦脸,呼吸温热环绕,甜香四溢。
朦胧间仿佛回到长清宫,宫人殷勤服侍,他已然习惯,闭目任人宽衣解带。
那赫连女子见惯一班粗人,难得予光这般清俊风度,心中早已属意,今日良机难得,她化成一滩水,伸手在他胸口轻抚。
予光捉住她的手,拿开一边,天旋地转跌坐榻上,扯了扯衣襟,眯起眼望身前的一抹妖娆,“你是是谁。”
赫连女子也识得汉话,平日和魏虎等人说得多了,知道如何情趣能讨男人欢心,她塌腰俯身爬过去,咬住予光的耳朵,轻轻答道,“奴是哥哥的好妹子啊……”
予光嘴角微微一挑,如春暖花绽。赫连女子不禁亲了过去,尚未触到,已被他翻身带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