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雪在夜里有了雾的质感,街巷变得泥泞起来,积雪像是白色的海浪,路灯在北风里摇曳着,像是飘零的灯塔。
陆喻哈了一口气,程缨在他的身边,熟练的扎着马尾辫。
她不一样了,陆喻注视着身边的女孩,在拍摄点的楼道口他就发现,程缨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她开始不苟言笑起来。
那是一个海淀区的老小区,应该是国企的家属院之类的,老式的水泥楼梯偶尔会缺角,头顶时暗时亮的灯像是快要死掉的幽灵。
她熟练的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那崭新的电子锁和老楼格格不入。
屋里已经坐了很多人,摄像器材录音器材堆了一地,外套在沙发上堆砌着,摇摇欲坠如同一座并不平稳的小山。
陆喻谁也不认识,他认识的只有程缨。于是只能跟在她后面。
她和演员攀谈着,说实话,在那些或胖或瘦的女孩里,他不知道谁才是他剧本的女主角,但男主却很好找,他坐在凳子上,年纪看上去不小,耳边缠着白色的绷带,上面有着老去的血迹。
“陆喻,过来。”程缨扭头说道,转身带着五个女孩去了旁边的卧室。
她身上似乎天生带着领袖气质,陆喻心虚的咽了口唾沫。
“介绍一下,编剧,”程缨手搭在陆喻肩膀上说道:“陆喻。”
“大家好。”陆喻有些无所适从。
“让他跟你们沟通一下角色的细节,主要给雅雅讲讲戏。”程缨说完就走了,留下五个女孩和陆喻面面相觑。
陆喻看向名叫雅雅的女孩,她蹲坐在墙角,好像在拼命酝酿着情绪。
对比其他北电表演系的女生,她算不上多漂亮,甚至无妆的脸显得有些普通。
但程缨告诉过她,她很好用。
程缨之前导演的微电影,她都是主角。
“其实你们四个的角色没有什么好说的。”陆喻开口道:“只要把握好在镜头里的表情,不怯场就可以了。”
看长相和身材,这四个女孩一看就不是表演系的学生,可剧本里对他们的演技要求并没有多高。
“编剧老师,”一个略微有些胖的女生开口说道:“台词我们可以口语化一些吗?就是只要意思差不多就可以,因为那些话虽然也是口语化,但有些太长了,有时候反应不过来。”
没背台词?陆喻微微皱眉,来之前就听说这个组的组建极为草率,大家都是为了完成作业而完成作业,自己的剧本他心理有数,台词并不难。
“都行。”陆喻微笑着说道:“看你们自己,或者可以去问问导演。”
他不想给程缨找麻烦,所以他决定今晚把微笑缝在自己脸上。
只是他不知道,这种连心都聚不齐的组,怎么拍出好作品。
“至于你。”陆喻停顿了一下说道:“台词背过了吗?”
女孩的脸上有着些许哀伤,她点了点头,动作很轻柔:“背过了。”
这是已经开始酝酿情绪了?不愧是程缨选的女主。
“编剧老师,给我讲讲她吧。”女孩靠着墙坐在地上,抬头的脸露出麋鹿一样的无辜。
“你做过错事吗?”陆喻平静的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找出你心里最黑暗的秘密,现在有个人知道你的秘密了,并且要揭发你,你会怎么样。”
女孩低头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抬起头说道:“我懂了。”
“你看外面的天很黑对吧。”陆喻看着窗外那街边的路灯:“雪快把路灯淹没了,你的角色是活在自己阴影里面的人,她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那漆黑的光明,姑且可以这么说,你不会有愧疚的情绪,她是自私的,或者说每个说谎的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也会有私心,何况是一个损人利己的骗局。你要做的就是展现最极端的人性里的自私,想象一下,这个世界都是npc,你认知的活人只有你自己。”
“最后需要哭吗?”雅雅忽然问道:“如果是自私的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陆喻抽了口电子烟,笑着说道:“对不起在她的视角来看,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和道德绑架,并不代表愧疚,也不代表歉意,仅仅是在那种情绪和状态下的口头禅罢了。她想用对不起摆脱罪恶,对不起只是一句话,它什么也代表不了。如果对不起真的有用,那世界上就没有死刑犯了。”
陆喻从来不认为对不起有用。恶意就像装着毒药的玻璃瓶,随着爆发已经碎裂,怎么可能再装回去?
“我知道了。”女孩的回话很简单,她情绪酝酿的已经很到位:“我很喜欢这个角色,包括之前的。程缨的剧本都是你写的吧?”
“是的。”陆喻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她一直以来的女主,说句实话,很多时候你在演她。”
“演她?”
“对。”陆喻看着门外已经走来的女孩,她扎着马尾辫,干练而沉稳:“只要是好的角色,里面都是她的影子,与其说是我在写剧本,不如说我在写她。”
“讲完了吗?”程缨靠在门边,微笑道:“可以开机了。”
“讲完了。”陆喻看向女孩,耸了耸肩膀:“看你的了陈导。”
“我前半夜,你后半夜替我。”程缨拍了拍陆喻的脑袋,带着演员们离开了卧室。
她的话不容置疑,好像她说的就是规则。
“这咋还突然变了个人呢。”陆喻自言自语道。
她是个把感情和工作分的很清的人,陆喻早就知道。在剧本里陆喻露出一点凑活的痕迹都会被她精准的捕捉,然后迅速的骂他一顿。
陆喻站在窗边,偷偷摸摸的从口袋里摸出新买的烟,打开窗户,蹑手蹑脚的点上。
雪花落在了窗台上,今天晚上陆喻看不见月亮,只有隐约的轮廓藏在冬夜的雾里。
他忽然回头。
女孩站在他的身后,冷笑着看着他手里的烟:“剧本忘拿了,道具也忘拿了。”
她熟练的从陆喻的左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拿起床上的剧本,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我靠。”陆喻喃喃道:“这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