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荣只好坐在车里,一面留心四周动静,一面看着他一锹一锹地把泥坑填平。钱袋掩埋好了,胡远征身上,也像是从泥坑里打过滚一样,沾满了潮湿的泥土,一串串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杜荣不由得心生感动,自己平时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小舅子,想不到关键时刻,他竟然会这么用心地帮助自己。
胡远征拎着铁锹回到车里,看看表,还差几分钟就到4点半了。总算赶在绑匪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件事,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杜荣不敢久作停留,发动汽车,掉转车头,沿着来时的那条小路,往树林外开去。
刚驶出数十米远,胡远征忽然往旁边指了一下,道:“姐夫,那边有一大片灌木丛,咱们把车开进去躲起来。”
杜荣一怔,问:“为什么?”
胡远征道:“姐夫,你也太过老实了吧?你想想,万一绑匪拿到了钱,仍然不肯放人,怎么办?甚至他们见你这么好说话,说不定还会出尔反尔,用小俊来向你勒索更多的钱。你又没有报警,可以说完全没有反击之力啊!”
“那怎么办?”
“咱们把车开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钱埋在这里,那些绑匪很快就会来取钱,到时我再悄悄地跟踪他们,想办法摸清他们的落脚之处。如果他们拿到钱后立即放了小俊,那当然最好。万一他们不守信用,那咱们也有两手准备,至少知道了他们的落脚点,到那时咱们再报警救小俊,就易如反掌了。”
杜荣想了一下,说:“你说得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确实应该多留一个心眼。”
他一打方向盘,越野车就快速地钻进了树林深处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中,整个车身正好被从树上垂下的一大片青藤盖住,从外面看去,完全看不出异常,但两人躲在车里,却正好透过车窗玻璃,远远地看到那棵悬挂着气球的大树。如果有人来挖坑取钱,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两人坐在车里,不知道盯着那棵拴着红气球的大树看了多久,不要说看到有人,就连一只鸟也没有靠近过那棵树。
难道绑匪不来拿钱了?正在疑惑不解之时,杜荣忽然用手朝车窗外一指:“快看,那里好像有人。”
胡远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距离他们大约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正有一条人影,急速地往树林深处闪去。树林里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一眼望去,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一个影子,却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身形相貌。
胡远征皱起眉头说:“不对,那个人好像是在跟踪咱们。”他打开车门,飞身跳下,快步朝那条人影追过去。杜荣怕他有危险,也跟着跳下车。
胡远征观察了一下那条人影跑动的速度和方向,斜刺里穿插过去,突然跃出草丛,向对方扑过去。
对方完全没有防备,只听“哎哟”一声,被他重重扑倒在地,一辆山地自行车摔出老远。
“喂,你想干什么?”对方大叫了一声。
胡远征不由得一怔,听这声音,像是一个女孩,低头看时,才发现被自己扑倒在地的,竟然是谢英。他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放开她。
杜荣这时也追了上来,见到女儿,也大觉意外,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英扶起自行车说:“我担心小俊的安危,所以跟着你们过来看看情况。”
杜荣瞪了她一眼,道:“胡闹,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要是被那些人发现了,会害死你弟弟的。”
“弟弟,弟弟,你眼睛里就只有这个弟弟,”谢英眼眶一红,赌气似的嚷道,“我妈就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弟弟。”
“你这丫头,看我不打死你!”杜荣气得浑身发抖,扬起巴掌就要打她。正在这时,胡远征忽然“咦”了一声,用手朝系着红气球的大杉树那边指了指,“那边好像有人。”
杜荣扭头看去,那个画着骷髅图案的气球正在风中飘动,乍一看,有点像清明时节插满坟头的招魂幡,“招魂幡”下空空荡荡,并没有半个人影。
“你是不是看错了?”他问道。
“没有,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一个人从那树下跑过去,而且那人手里好像还提着一个大袋子……”
胡远征说到这里,与杜荣对视一眼,两人猛然醒悟过来,“糟了,绑匪已经把钱拿走了!”
两人撒腿就朝那棵大杉树跑去。谢英也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跑近那个红气球,看看埋钱的地方,依然保持着胡远征填坑时的原样,并没有被人挖动过的痕迹。
杜荣这才松口气,胡远征围着那棵杉树转了一圈,皱起眉头说:“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刚才我明明看见那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从这里跑过,难道……”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奔回车里,拿来铁锹,飞快地将那个泥坑挖开。
在一米深的泥坑底下,他亲手埋进去的,那个装有120万钞票的黑色旅行袋还在,只是袋子却已经彻底瘪了下去。
他拉开旅行袋的拉链一看,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连一分钱也没有了。
“钱已经被他们拿走了,”他把空袋子扔在地上,丧气地说,“这帮绑匪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杜荣也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就这么一眨眼工夫,钱就不见了,还有,这泥土都没有被挖动过,他们是怎样把钱拿走的?难道像魔术师那样,可以隔空取物?”
胡远征说:“也有可能是他们把坑挖开过,嫌这个袋子太脏,把里面的钱拿出来用另一个袋子装走了,然后为了不引人怀疑,又悄悄地把泥坑按原样填上了。”
谢英看着那个泥坑说:“绑匪拿到钱后,又把泥坑填上?这不符合逻辑啊!”
正在大家惊疑不止之际,杜荣的手机忽然“叮”的响了一声,他掏出手机查看新短信,蓦然脸色一变,转身就朝停车的方向跑去。
胡远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追上来问:“姐夫,怎么了?”
杜荣说:“绑匪发短信给我,说他们已经收到钱了,准备依约放人。”
胡远征这才松口气,问:“他们有没有说小俊现在在哪里?”
“他们在短信里通知我,说小俊现在被关在胜利路172号三楼的一间房子里,叫我自己过去接人。”
“那咱们赶紧去吧。”
两人钻进越野车,杜荣刚把车从灌木丛中退出来,就从倒车镜里看到谢英踩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叹口气,踩了一脚刹车,把头探出车窗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荒山野林里乱跑,多危险啊,赶紧上车吧。”
谢英犹豫一下,还是把自行车塞进后备厢,然后跳上了车。
杜荣一踩油门,越野车就一路颠簸着,往山下快速地驶去。
胜利路是西城区的一条老街,距离杜荣的家并不太远。
杜荣心中挂念着儿子的安危,几乎把这车在城区主干道上开得要飞起来。大约半个小时后,越野车终于拐进了胜利路。因为这一带已经被开发商买下,准备搞房地产开发,所以大街两边那一幢幢灰蒙蒙的旧楼外墙上,都写上了大大的“拆”字。楼里的住户大多都已经搬迁,只留下了一条空荡荡的街道,和一派萧索的景象。
杜荣盯着街边的门牌号,把车一路开过去,快要走到街道尽头时,终于找到了172号。这是一幢五层高的筒子楼,外表泥墙斑驳,堆满建筑垃圾的楼梯口还挂着某某厂职工宿舍楼字样的木牌。乍一看,整栋楼有点像一个黑乎乎的鸽子笼。
杜荣跳下车,带着胡远征和谢英跑上三楼。狭长的走廊一侧,排列着十余间房子,大楼内已经没有住户,每一间房都房门大开,有的甚至干脆连门窗都已经被拆掉。三个人一间一间地寻找过去,并没有看到小俊这孩子。
来到走廊尽头,却看见最后一间房子的大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挂锁。
杜荣心中一动,一边拍门叫着小俊的名字,一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屋里的声音,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呜的叫声。
“小俊在里面!”他顿时激动起来,一边喊着小俊的名字,一边使劲地砸着房门。可是那是一张厚实的实木门,根本不可能被人轻易砸开。
胡远征跑到楼梯口,捡了一块大石头过来,冲着挂锁猛砸几下,那锁就“叭”的一声,被砸落在地。
杜荣打开房门冲进去,只见屋子的角落里躺着一个孩子,手脚被缚,眼蒙黑布,嘴里塞着一只烂袜子,听见有人走近,只能挣扎着在地上发出呜呜的低泣声。
杜荣定睛一看,这孩子,正是儿子小俊。他叫了一声小俊的名字,急忙上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和蒙眼的黑布,又取出嘴里塞着的袜子,小俊显然受到了惊吓,瑟缩在地,呆呆地看了他好久,才认出他是自己的爸爸,一把扑进他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杜荣心疼地搂住儿子,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安慰他说:“没事了,小俊,没事了,爸爸现在带你回家。”
直到坐在车里,走在回家的路上,小俊才渐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杜荣说,今天中午,他在公园里玩,忽然被人从后面用一块湿毛巾捂住嘴巴和鼻子,他闻到毛巾上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捆住了手脚,眼睛看不见东西,嘴巴也说不出话……
路上,胡远征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说小俊已经平安救出。胡媚媚在电话里喜极而泣。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谢英忽然从后排座位上站起来,大叫一声:“停车,我要下车!”
杜荣踩了一刹车,车子在大街上突然停下。他回头不耐烦地道:“大小姐,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谢英说:“现在小俊已经平安回家,你们都放心了吧?我可不想回去成为一个多余的人,现在要下车去同学家玩。”也不管父亲同不同意,她自己打开车门,跳下车,从后备厢里拎出自己的单车,跨上去,一溜烟跑了。
杜小俊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
胡媚媚把儿子从车上抱下来,左看右看,见他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杜荣说起从绑匪手里营救小俊的经过,自然免不了对自己的小舅子表示感谢。他说如果不是远征帮忙,光凭我一个人,现在能不能把小俊从绑匪手里救出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胡媚媚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高兴地说:“别看我这个弟弟平时有点玩世不恭,但办起正事来,还是很靠谱的。”
胡远征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千万别这么说,小俊是我的亲外甥,他有危险,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正说着话,他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走到阳台上接完电话后回来说,“是华仔他妈打电话过来,叫我去接华仔回家。”
胡媚媚这才想起他儿子华仔今天到他前妻那里去过周末了,就说:“那你快去吧,青嫂已经做好饭菜,你接了儿子,一起过来吃晚饭。”
胡远征一边答应着,一边打开门走出去。
大约二十来分钟后,门铃响了,胡媚媚去开门,却见弟弟一个人走了进来,就觉得有点奇怪,问他:“华仔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胡远征似乎有点走神,她把这句话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说:“哦,他、他说今晚想在他妈那里住,我好说歹说,他也不肯跟我回来。”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一根烟,狠狠地抽着。
胡媚媚见他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诧异,问道:“是不是又跟华仔他妈吵架了?”
胡远征摇头说:“没、没有,我没事。”
杜荣说:“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先吃饭吧。”
众上刚坐上饭桌,大门就被推开,谢英吹着口哨走进家门,一看饭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夸张地“哇”了一声,说:“吃饭了也不叫我一声,你们真把我当外人了呀?”
她也不理会老爸阴沉难看的脸色,自己舀了一碗饭,就坐在桌子边大大咧咧地吃起来。
胡媚媚尴尬地笑笑,拿起筷子招呼大家吃饭。这个时候,青嫂趁上菜的当儿,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胡媚媚神情微变,看了谢英一眼,忽然放下筷子,走出门去。几乎分钟后,她气呼呼回到屋里,脸色异常难看。
杜荣觉出了异样,看她一眼,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胡媚媚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去问你女儿吧。”
“问她?”杜荣回头看着女儿,“小英,怎么了?”
谢英一边吃饭,一边翻着白眼看了后母一眼,说:“我怎么知道,你都看见了,我刚才都没有理过她,是她自己的蛇精病又发作了,关我什么事。”
“我问你,”胡媚媚拿出后母的气势,双手叉腰站在她面前问,“今天绑架小俊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现在遭到报应也说不定。”
“不,你知道,你知道绑架小俊的人是谁。”
杜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妻子道:“你是不是搞错了,小英怎么会知道绑匪是谁?”
“她当然知道。”胡媚媚转身打开门,从玄关里提进来一个脏兮兮的黑色旅行袋,往地上一扔,“你们看看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杜荣看这袋子,感觉有点像自己装钱给绑匪的那个旅行袋,顿时心生疑窦,打开拉链一看,里面装着的,竟然正是他被绑匪拿走的那120万元现金。他不由得大吃一惊,问:“媚媚,这些钱怎么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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