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既望和睢相逢抱着一堆花草回来的时候,宫梧桐正在对着水镜戴昙花,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懒洋洋道:“回来了。”
越既望将几株珍贵的昙花放在地上,举目望了望:“师尊,明修诣呢?”
若是放在往常,越既望根本不会在意明修诣去了哪里。
“被你二师叔叫住指点剑招了。”说起这个宫梧桐就叹息,也不知道那傻子小徒儿会被云林境那个疯子折磨成什么样。
越既望震惊:“二师叔指点剑招?!”
宫梧桐挑眉看他,这才刚一天,就开始替明修诣担心了?看来他不在这一天,他三个徒儿相处得倒是不错。
谁知越既望和睢相逢却满脸嫉妒羡慕,异口同声地低声骂道:“明修诣好狗命。”
宫梧桐:“???”
这俩徒儿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看起来是真的异常痛恨。
宫梧桐沉默,不知怎么突然起了胜负心,他撑着脸侧侧躺在蒲团上,衣袍都松垮垮挂在臂弯上:“不就是几招剑式吗,你们若想学,师尊能教得更好啊。”
越既望又开心起来:“自然想!”
睢相逢也跟着点头:“嗯嗯!徒儿也一样。”
宫梧桐笑了起来:“相逢你连剑都拿不稳,并不适合练剑。”
睢相逢身形瘦弱,根骨经脉也不宽泛,就算卯足了劲也无法去修剑道。
就连昨日炼丹课上,长老也曾劝说他来学炼丹,但睢相逢只想跟着师尊的脚步,和越既望最开始想跟着宫梧桐学扇子一样,正色道:“我要跟着师尊入剑道!”
长老满脸“这孩子,或许是个傻的”。
之后越既望也说他不适合学剑,现在宫梧桐也这么说。
睢相逢有些黯然,他讷讷道:“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宫梧桐道,“没有天赋再努力也多是徒劳——从今日起,你就跟着师尊学炼丹。”
睢相逢本来难过得要哭了,突然听到最后一句,他茫然抬起头。
“跟着……师尊学?”
宫梧桐点头,朝一旁悬挂着药炉印玉牌的房门:“这是师尊的炼丹室,过几日灵卉谷的逢春草开花后,我还要开炉炼逢春灵丹。”
越既望和睢相逢全都愕然看他。
“师尊……还会炼丹?”
明灯正在将昙花兰花种到花圃中,宫梧桐随口道:“那株兰花不要种在那,春意罩不住,根会腐的。”
明灯换了个位置,宫梧桐点头表示可以。
他转过头来,谦虚道:“略懂皮毛。”
越既望很熟悉宫梧桐这个神情——他师尊昨日说自己的剑术“天资愚钝”时,语调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睢相逢在魔族毒蛊中浸淫太久,对药术炼丹也隐约知晓。
逢春灵丹正是天品的灵丹,真正起死人活白骨,就连在莲画道黑.市也是有价无市,此时却被宫梧桐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
看来宫梧桐的“略懂皮毛”“天资愚钝”和他们所理解的全然不一样。
睢相逢回神后,双眸几乎放光,他当即把腰上别着的剑扔了,再也不执着练剑。
“好好好!”他开心得很,“那我学炼丹。”
宫梧桐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
现在就差纵嫌明的玉简送过来,他就能将三个徒儿的修道之路彻底定了。
教了越既望几招剑式,又拿自己炼丹的手记塞给睢相逢,天已经彻底暗了。
宫梧桐哄着亢奋不已还要学习的两人休息,将外袍脱掉,去了院子摆弄刚刚栽好的花草。
每一棵花草旁都飘着一颗碧绿萤光春意,萤火虫似的微微闪烁,温养着娇嫩的花。
宫梧桐在侍弄花草上十分有耐心,一个人哼着变调的小曲小调摆弄到了深夜,终于将小院子捯饬得好看了些,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光秃秃了。
明灯化为宫灯漂浮在他身边,春意洒在他垂到地上的墨发上,将他衬得好似暗夜中吸魂勾魄的精怪。
明修诣浑身疲倦地撑着剑回到红尘苑,触目便是这副如画似的场景。
他本能放轻呼吸,却还是被宫梧桐察觉了。
宫梧桐两指勾着一株昙花的根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恰在此时,他手中昙花正好幽幽绽放,释放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明修诣仿佛沉醉在昙花香中,再也忍不住经脉灵力耗尽的酸软,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宫梧桐没忍住闷声笑出来:“回来就回来,怎么还要行如此大礼?膝盖不疼吗?”
明修诣赧然地撑着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夜晚的宫梧桐似乎格外的温柔。
宫梧桐知晓云林境的指点不会多温和,不过见明修诣的眸光亮而有神,并无疲倦的厌烦,看起来从中受益良多。
“天赋果然不错。”宫梧桐点头,“看来我不用担心五年后的阐道会。”
明修诣愣了一下:“阐道会?”
宫梧桐:“是啊,我已经替你和你义兄约好了,五年后你定孤身执剑杀回去打败楚誉,正大光明夺回明峡岛。”
明修诣:“……”
明修诣哭笑不得。
说来也怪,之前一提起楚誉的名字,明修诣心中恨意盈满,恨不得重回明峡岛一剑了结了他;但自从今日那场大哭,好似将所有怨恨分开化为眼泪流了出去,哪怕听到楚誉名字,心中根本起不了太大的波澜。
知道宫梧桐是为自己好,明修诣忍着笑道:“可楚誉已是元婴大圆满,徒儿才刚刚结丹。”
“五年时间,你定能超过他的。”宫梧桐对他十分有信心,“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好好修炼。”
明修诣失笑,他太累了,也没多说,颔首行了一礼,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宫梧桐看着他回了房,直到房中灯灭了才收回视线。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昙花,好一会才轻笑着感慨道:“真好啊。”
一只孔雀展翅而来,落在他肩上,轻轻挨着他的脸侧蹭了蹭。
宫梧桐勾了勾它的脖子,正要从花丛中起身,但不知是不是蹲了太久,刚起直起身子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耳畔锣鼓重敲似的嗡鸣。
宫梧桐猛地睁大涣散的眼睛,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意识突然坠入泥沼。
院中春意轰然炸开,明灯悚然道:“小圣尊!”
一旁的孔雀猛地嘶鸣一声。
宫梧桐眼睛无神盯着虚空,脖颈上的红绳像是活过来似的猛地在他修长的脖子上缠紧,只是一瞬便勒出一道道艳红的血痕。
半身魔骨倏地被唤醒,拼命散发出紫雾魔息争先恐后往外钻。
脖颈处的红绳将宫梧桐勒得呼吸骤停,整个人也从昏迷中陡然醒来,捂住唇呕出一口血。
在他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红绳立刻松开,细看下也能瞧见无数血雾从宫梧桐脖子上的伤痕冒出来,很快消散。
宫梧桐猛地喘了一口气,他脸色惨白如纸,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
他挣扎着将袖角塞到口中死死咬着,发出一声压抑在喉中的痛声,捂着左肩处,痛得浑身剧烈发抖,好半天才缓过来。
明灯根本不知要做什么,手足无措地扶着他:“小圣尊……”
宫梧桐像是习惯了,他急喘了好一会,才抖着手腕拂开明灯要搀扶的手。
他满脸病恹恹的疲倦之色,眸光却极其冷厉,眼睛眨都不眨地将碧萧上的剑意刺入自己的经脉中,好像不知疼似的,冷冷呵斥:“安分点。”
话音未落,他身上沸腾的魔息陡然安静,缓缓蛰伏回灵骨中。
宫梧桐镇压住自己魔骨的造反后,冷着脸将剑意抽出来,随手抹去唇角的血痕,眸里全是戾气。
脸上泪痕已干,他看着止不住发抖的手腕,突然道:“往常一颗逢春灵丹都能撑一月的。”
现在,三天都撑不到了。
明灯一愣。
宫梧桐看着一旁被他无意中压倒的一片昙花,心想:“该换药了。”
一只白孔雀从漆黑天幕飞来,带着一抹春意掠过全是露水的花丛。
翌日一早,明修诣浑身酸痛地起身洗漱,特意叫了总是迟到的越既望起床,三人一同前去千仞学府。
宫梧桐因昨晚的灵骨发作,脸上全是病色,但他精神气倒是很好,难得没有去学府去祸害其他弟子,反而去灵卉谷取了一堆新鲜花草继续捯饬他的小院子。
摆弄了一整天,那被毁得面目全非的院子终于恢复往日的生机勃勃。
宫梧桐看着满天落霞,心满意足喝了一坛酒,好像昨日的痛苦只是一场噩梦。
他美滋滋的,正要进小世界听霜下客的话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九方宗弟子服的少年满脸惊慌地跑过来。
因宫梧桐的肆意妄为,红尘苑很少会有弟子前来,看来应该是出了大事。
宫梧桐抬手一挥制住少年的行礼:“谁出事了?”
那弟子气喘吁吁:“今日下堂后,师弟……三个小师弟在演武场……将、咳咳咳,将几个弟子打伤了,现在掌院要您过去一趟。”
宫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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