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从刘氏那里要来了金疮药,给鱼娘敷上了厚厚的一层,又用干净的布条给她缠了一层又一层。
边敷药边皱眉,“你看你,皮都被刮掉了,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鱼娘疼的呲牙咧嘴,“娘,我下次一定注意。”
陈氏伸出食指狠狠点了一下鱼娘的额头,“你还想有下次?再这么不听话,我早晚把你扔路上,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鱼娘抬手捂住额头,“没有下次了,娘你怎么比奶奶还能唠叨?我又不是三牛,皮的跟个猴似的。”
三牛正和元宝撅着屁股玩泥巴,听到鱼娘喊他的名字,小跑过来,“大姐,你叫我有什么事啊?”
鱼娘轻推了他一下,敷衍道:“没事没事,我和娘在夸你懂事呢。”
三牛心里美滋滋的,骄傲得扬着头,“那是,我是咱们家最听话的。”
陈氏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心里直摇头,这孩子非把人气死不可。
鱼娘心里惦记着事,生怕那些人动作太快,河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挖通了,到时候可就晚了。于是手上的伤包扎好后,就要去找李大成。
在路上,她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说辞,该怎么和爷爷说这件事,说了爷爷能信吗?她虽然相信爷爷,可也知道这说法实在是荒谬。而且就算爷爷相信了,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单凭这老老少少一百来人能和数万大军作对吗?鱼娘心里实在是没底。
还是先把爷爷带到河堤上看看再说,决河堤这事太匪夷所思,还是先缓缓再说,打定了主意,鱼娘就开始到处找李大成。
一路上下了几场雨,地面湿了,马车的车轮里都是被卷进去的泥巴,必须要把这些东西给刮干净,不然一直留在里面,马儿拉车要多费不少功夫,李大成正拿着把镰刀弯腰刮车轮的泥巴,李叔河也在一旁帮忙。
鱼娘走到马车边,“爷爷,我来帮你刮泥。”
李大成起身,下摆卷在腰间,头上沾了些泥,“不用不用,你还小,去找你大哥玩去吧,这里用不上你。”
李子晏也无事可干,这又不是在学堂,风度什么都一股脑抛到了脑后,正和二牛几人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鱼娘摇摇头,她才不走,走了这事就要往后拖了,“我不小了,能干活了,三叔我帮你吧,我刚才看见婶娘好像有些不舒服,三叔你快去看看婶娘。”
顾氏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路上颠簸得厉害,头有些晕。只是李叔河留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所以要把他支开。
一听到顾氏有事,李叔河有些着急,“爹,你看……”
李大成摆摆手,“去吧去吧,活都快干完了,剩下一点让鱼娘帮我也行。”
李叔河想把手中的镰刀交给鱼娘,又怕镰刀锋利伤着她,干脆一并带走了,走前还嘱咐鱼娘,“你去折根树枝子,这东西用起来比镰刀还好使。”
鱼娘点头,乖巧笑道:“三叔你放心吧,我一定帮爷爷弄好车轮子。”
不等李叔河离开,鱼娘便寻了一棵最低的树,三两下折了根粗细适中的树枝子,“爷爷,我来帮你。”
李大成笑着看了鱼娘一眼,揶揄道:“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啊?”
鱼娘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爷爷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明明很勤快的。”
李大成道:“你呀,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每次一勤快,绝对是有事。”
无论是在下河镇还是在逃荒路上,每次鱼娘一动脑筋,心里存着点事,绝对比谁都勤快。
见李大成点破了,鱼娘也不遮掩了,“爷爷,我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和你说,我刚才去河堤上吹风,看到远处有好些人在河堤边挖土,有些人还穿着甲衣,好像和军队有关系。”
李大成撅掉最后一块糊在车轮子上的泥巴,站了起来,低声道:“你真看见了。”
鱼娘拄着树枝子站起来,“爷爷你知道我眼睛和耳朵都比常人灵敏些,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附近的村民,后来看到有人监工,河堤上又来了一队骑马的人,才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李大成听完鱼娘的话,一时之间想不通这些人挖泥土做什么,难道是哪里要修堡垒?可也没必要跑到河堤上挖土啊。
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这事爷爷也想不通,这样吧,你带我去河堤上看看。”
鱼娘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只是自己的猜测,可能那些人也不是丧心病狂想决河堤,不过还是带爷爷亲自去看看才合适,毕竟他见多识广,就算不是决河堤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李大成冷不丁看到鱼娘的一只手上包裹了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鱼娘不在意道:“爷爷我没事,就是刚才从河堤上下来时脚下打滑摔了一跤,手上破了个口子,娘已经给我敷上金疮药了。”
李大成这才点点头,语重心长嘱咐她道:“小孩子最爱打打闹闹,磕着碰着倒也正常。不过你一向稳重,以后可要小心些,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莽撞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娘刀子嘴豆腐心,不知该多心疼。”
鱼娘把手藏在身后,仰头露出个灿烂的笑,“爷爷我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两人从刘氏身边经过,刘氏不经意间抬头,停下手里的活计,“你们俩干嘛去?”
李大成道:“去河堤上看看,一会儿就下来。”
“作死啊你,鱼娘手上有伤,你还带她上去,哪有你这样当爷爷的。”
“没事儿,我看着她呢。”
见李大成还是带着鱼娘往前走,刘氏心里着急,鱼娘可是个有运势的,这一伤着别把运势给破了,在后面喊道:“你老胳膊老腿的,带着鱼娘可小心点。”
李大成不回头,“知道了。”
又笑对鱼娘道:“看见没,你奶奶最近不知道转了什么性子,对你比对我都好。”
鱼娘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这就酸上了,奶奶平日里对你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好意思和我一个小孩比。
上河堤时,李大成看了一眼陡峭的河堤,低头对鱼娘道:“这上坡路陡峭又湿滑,你手上有伤,再伤着伤口可能会发炎,到时就不容易好了,你别抓藤条了,抓住我的衣服。”
李大成一手拿镰刀劈开多余挡路的藤条,一边拽住一旁的树木,鱼娘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衣服,两人一步一步上了河堤。
河堤上风景依旧,凉爽的秋风一阵阵吹,吹得鱼娘的发丝轻轻扬起。
李大成顾目四望,称赞道:“这上面的风景倒是好,若是在春天,杨柳吐芽、春意盎然,不失为一个上好的踏青之处。”
鱼娘倒是不知爷爷居然有这样的好兴致,她指着远处山峦重叠、河流蜿蜒之处,“爷爷你看,我说的就是那个地方。”
骑马的士兵没有了,剩下的人依旧在不停忙来忙去。鱼娘耳聪目明,看到那里不算难,可李大成就不行了,他的体质虽比寻常人好些,可也看不清这么远的地方。
李大成皱眉,他只影影绰绰看到似乎有一些人,具体在做什么就看不清了,“鱼娘,那些人还在挖土吗?你把你看到的都细细给我说一下。”
鱼娘点点头,“他们还在挖土,我看到有一些人在扛着铁楸挖土,另外一群人把竹筐里的土用扁担挑着上河堤,去了河堤另一边,那边我看不清楚。骑马穿甲衣的人没有了,只有几个人光着膀子在监工。”
李大成心里几个念头闪过,“走,咱们离近些看看。”
虽然看着不算远,可实际上走过去却不短,好在天色尚早,也不用走的太近,能看得更清楚些即可。李大成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
鱼娘悄悄看了李大成一眼,状似天真道:“爷爷,你说他们是不是想把河堤挖通啊?”
李大成顿了一下,打量了一下鱼娘,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挖通河堤费时又费力,这几日下了雨,农田无需灌溉,庄稼又旱不死。”
李大成想着挖河堤兴许和修建什么东西有关系,那里位置绝佳,若是修个瞭望塔,能一眼看到遂牧郡。
鱼娘道:“爷爷,你不是说过了那些山,对面就是遂牧郡了吗?然后王将军和谢将军又一直不对付,我就在想,若是王将军发狠心,趁着这几天河水上涨把河堤挖通,河水就能把对面的遂牧都给淹了。”
李大成沉默一瞬,他知道的比鱼娘更多一些,对面的遂牧郡内一望平川,若是潆水真的决堤,大半的遂牧郡都保不住,他下意识否定这个想法,不过是觉得王将军不会如此丧心病狂。
但是自古打仗都是不择手段,屠城放火水淹比比皆是,他一厢情愿认为王将军不会决河堤,可他又不是王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怎知王将军不会如此。
李大成的步子沉重了许多,若是真的决河堤,不只是他们,遂牧郡内数以万计的百姓都会遭难,到时只怕是生灵涂炭,遍地饿殍。
一路上经历了这么多,对惨象早已司空见惯,可乍一想到此,还是于心不忍。
李大成轻柔地抚摸着鱼娘的头发,叹口气,“先去看看吧,兴许挖土是做别的事,咱们还是先别杞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