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水河边芦苇丛中,李大成几人远远盯着苦力们。
李叔河和柱子还没回来,苦力们围成一片,像是闹起来了,李大成一直看着,浑然不觉他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
刘大麻子也一眨不眨盯着苦力们,害怕被人发现,他们偷偷摸摸干完事后躲得有些远,只能看到苦力们的行动,却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闹什么。
刘大麻子道:“李叔,我离近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成制止了他,“你们先留在这,我自己一个人去看看。”
李叔河是他的儿子,没道理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让刘大麻子冒险。
刘大麻子道:“李叔,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谦让了,我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放心吧,我在外面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心里自有分寸。”
还没等李大成拦住他,刘大麻子已经窜了出去。
李大成叹口气,对其他人道:“再等一刻钟,如果他们不回来我们就走。”
李叔河和柱子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们再笨也明白布帛上的字被人误读了,而误读的就是那个瘦小且看上去唯唯诺诺的苦力。
柱子凑到李叔河耳边,低声道:“咱们咋办?现在走吗?”
李叔河知道趁混乱浑水摸鱼走最不易被人发现,但他怕事情一乱,最后的走向会出乱子,于是摇摇头,“你先走吧,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柱子心一横,“我陪你,你不走我就不走。”
苦力们被逼着日夜不停地劳作,早积攒了一肚子怨气,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管事刚开始还在求饶,没过多久哀嚎声越来越弱,直到最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个苦力伸出手指靠近他的鼻子下,哆嗦道:“没气了,管事被我们打死了。”
苦力们的愤怒一下子变成了害怕,他们把管事打死了,王将军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下可咋办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们都动了手,一个都逃不掉。”
“我不想死啊,我是被他们强拉过来的,家里还有爹娘等着我伺候……”
苦力们愁眉苦脸,一个个泫然欲泣,吓得双腿直打颤。
那个魁梧胆大的苦力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有什么可怕的,既然管事已经被我们打死了,怎么样都会被追究,还不如直接跑了一了百了。”
他是个莽的,从地上拎起把铁锹,又去管事身上摸了摸,掏出个荷包,不屑道:“一群怂货,老子先走了,真要追究起来你们大可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说罢他大喝一声,快步爬上了河堤,沿着河堤向南走,拐个弯就不见了。
剩下的苦力面面相觑,而后反应过来了,管事都死了,他们还留在这有什么用,等着被发现后砍头吗?于是纷纷捡起地上的铁楸,一个个四散而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人追上了。
管事身上已经被人翻了一遍,没什么东西,饭菜要明早送到,此地只剩下一片被挖空的地,剩下的空空如也。
柱子和李叔河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他们也反应过来了,眼下的一切出乎他们的意料,却再好不过了,比阻止苦力干活还要有用,没有了人,河堤自然而然就挖不通了。
李叔河咧着嘴,用力拍了拍柱子的肩膀,“咱们也走。”
刘大麻子往李叔河这边赶来时,正巧几个苦力迎面而来,苦力们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匆匆离去。
刘大麻子回头看了一眼这些苦力,转身又见原本聚在一起的人都纷纷四散而去,他心里一咯噔,明白这是出事了,也顾不得其他的,撒腿就往前跑。
等他跑到地方,还没站住脚,只见柱子扶住李叔河,两人正慢悠悠地往回赶。
刘大麻子赶紧迎上去,“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看到人都跑了。”
柱子脸上兴奋极了,“刘哥,我给你讲,你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得我和叔河都愣了……”
李叔河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脸上有些痛苦,“你别太兴奋,扶稳了。”
刘大麻子也看到了李叔河腿脚不利索,“叔河这是怎么了?”
几人正说这话,李大成等人也都过来了,“我见苦力们都跑了,明白必定是有什么事,叔河,这一切都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叔河道:“灯笼被灭后,我和柱子没来得及走掉,管事让我去换灯笼,结果柱子倒了,我被砸中了腿。”
一听到李叔河被砸了腿,李大成顿时急了,“你的腿怎么样?”
李叔河挠挠头:“应该没大问题,爹,我给你们讲,后面苦力们发现了鱼,被我和柱子一搅和,他们都在猜测是上天的旨意。一个瘦小的苦力站出来,说鱼腹里可能藏的有东西,然后另一个彪悍的苦力就硬生生把鱼给撕成两半,布帛就掉出来了。不过,爹,那个瘦小的苦力说布帛上写的是河伯发怒,不让他们再挖土了。我明明记得布帛上不是这么写的。”
李大成顿了一下,“你继续说。”
李叔河道:“后来管事被吵醒了,不信鱼腹里的布帛,然后和大家吵了起来,那个彪悍的苦力就直接下手揍人了,其他人也跟着揍,就把管事给揍死了。揍死人后苦力们都很害怕,那个彪悍的苦力直接捡起把铁楸跑了,剩下的人一看,也都跟着跑了。”
“爹,我觉得那个看布帛的人和揍管事的人都有问题,他们俩肯定有密谋。”
李大成沉思片刻,“依你所说,他们俩很可能早就有密谋,今夜不过是借着我们的手段发挥。不过,暂且不论他们是好是坏,只要能阻止苦力们继续挖河堤,咱们就没有白冒险。今夜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好在除了叔河的腿,大家都没有出事,这比我料想的好了太多,咱们赶紧回去吧。”
众人点点头,又开始沿着河堤抹黑在芦苇丛中往回走,厚厚的云层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照亮了回去的路。
河堤上,一个大汉拎着把铁楸悠哉自在地走着,嘴里还哼着小调,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无得意地想:都说老子空有一身力气,脑袋转不动弯,今夜要不是老子,你们这群怂货还留在那卖力挖土呢。
大汉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走的潇洒自在,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而静谧的月色下,一个和青壮比起来稍显瘦小的身影在芦苇中穿梭,时不时警惕地往后看一眼。
跑了许久后,确认后面没有人追上来,他才松了口气,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小心拽着河边的芦苇靠近河边,蹲下来刚准备洗掉脸上的脏东西,想到了什么,又抓起一把泥巴往身上糊,反正已经够脏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而后摊开手,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上糊的厚厚的一层泥巴,撩起一捧河水,仔细地搓洗起来,泥巴渐渐被洗掉,月光下,这双手显得匀称而白净,只是不合时宜多了些伤口,看上去和整日卖力挖土的苦力毫不沾边。
又吐出来一个圆润的小石块,鞠了一捧水漱了漱嘴,感觉到不舒服咳嗽了一声,这声音听起来虽清脆悦耳,却似尚有些稚气未脱。
收拾好一切后,这个瘦小的身影站起来,抬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月亮,而后钻到芦苇丛中,飞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