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读书很认真,不光读,而且还时不时执趣÷阁在书页上写下批注。
“好。”
太子好奇,就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看,只那一趣÷阁字就让他甘拜下风,批注更是颇有深度,“先生来看,此女子可惜了。”
红尘也过去看了看,笑道:“是有些才华。”和寻常闺阁女子相比,蓝氏才学的确出众,不过也没有到让人一见倾心的地步,太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大约也是因为最近见到的那些故步自封的小女儿们多了些。
皇后为了他的婚事没少折腾,其实心里有了一些人选,偏偏还要把那些她看不上的先提溜出来,让太子见一见,而且还是千篇一律,不是惯会撒娇卖痴的,就是动不动便觉得自己清高,别人庸俗的那类。
一个两个的还好,数目一多,太子也有些吃不消,最近见到正常些的女子就觉得松口气。
至于皇后挑中的未来太子妃人选,更是让太子觉得千好万好,哪个都特别好,自家母后十分有眼光。
娘娘这一手玩得极妙,红尘都想学来试试,可惜林旭那人本身就见多识广,用不着这个,等将来吧,将来她有了孩子,若是男儿等成年之后也这般做一次,保准他娶回家的媳妇能合了自己的心意。
红尘回过神,按了按眉心,只觉得自己想得未免太远了些,不过她的真实年龄算一算,好像想这些也并不奇怪。
蓝氏所在的宫室仿佛很冷清。
红尘和太子置身其中,不知时日,只是日出日落,蓝氏作息很正常,和她说话最多的是一个姓肖的老嬷嬷,老态龙钟了已经,除此之外,很少有人过来。
皇帝也不怎么来,偶尔有两次登门,也是开口训斥,说她怠慢了宫妃云云。
蓝氏温婉和顺,便是受了气,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多计较,只一个人自娱自乐,有数读就很开心,画上几趣÷阁画就心情舒畅,哪怕下人们怠慢,送来的吃食只是面上光鲜好看,实际上有些冷了,连肖嬷嬷都看不过去,她也只是叹口气,然后就让肖嬷嬷携了银子出去,没多久屋里就多出一个铜炉,可以自己做一点儿家常小食。
她的手艺也不错,虽是大家闺秀,做出来的饭菜还是满能入口的。
红尘一开始觉得她这性子好像不大好,有点儿懦弱,可看到她本身如此惬意,到是又觉得好了。
有些像以前的红尘,比她上辈子更潇洒自在,她也是在上一世最后几年,才能有这般通透的心性,似乎还比不上蓝氏自在。
如果不是所托非人,蓝氏这样的,必然能好好操持家业,相夫教子,还能让自己过得自自在在。
一恍惚的工夫,似乎宫室里的色调就变得阴暗起来。
蓝氏那张平淡温婉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还透着一点儿莫名其妙的阴郁。
红尘皱了皱眉,只觉得气氛略有些紧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隐隐作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转头陡然一惊……太子不见了!
深吸了口气,红尘也并不慌乱,闭上眼灵识放出,没想到灵识刚一动用,脑子里就一阵刺痛,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周围一片混沌,什么都感觉不到。
红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宫室内窗户哐当一声开了,一阵风吹入,蜡烛忽然灭掉。
蓝氏摸索着站起来,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灯,却被映在门上的影子吓了一跳,皱眉叱道:“是谁?肖嬷嬷?明月?今天谁当值?”
房间里安安静静,一点儿声响也无。
大门忽然咯吱一声被推开,蓝氏脸色微微一变,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剪刀。
可宫里怕宫人们自尽,剪刀都特别短,这会儿拿着,也着实没有多大的安全感。
“谁?”
蓝氏定睛一看,似乎放松了一点儿,轻声道,“原来是皇叔,皇叔怎么过来了?薰姨的身子又不好?我这儿到还有些人参,等下包两包给皇叔吧。”
她话语里带着几分疼爱。
红尘的目光跟着过去——哪里是什么皇叔,分明就是太子!
太子显然还有神智,脸上的表情扭曲,拼命朝着红尘瞪眼,可是身体四肢却似乎很不听话。
他一步一步走进门,身体摇摇晃晃。
蓝氏也发现不妥,放下灯烛看过去:“皇叔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喝了很多酒吗?”
推开窗户,高声呼喊,“来人,快给皇叔准备醒酒茶,人呢?”
她喊了好几声,无人应答,蓝氏似乎也感觉到危险,脸上还算得上镇定,气息却有些不稳。
身后的脚步声很重,一下一下的,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让人浑身发毛。
蓝氏向后一步一步退去,退到门口,一把抓住大门,猛地向外蹿,她一步踏出去,这才露出几分喜色,没成想刚一出门,外面忽然冒出来两只粗糙的大手,用力一推。
砰一声,蓝氏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大门被关上,咔嚓一下,落了锁。
不用看蓝氏的脸色,也猜得出来她此时此刻一定很害怕,红尘也很害怕,两步过去用力拉扯太子的胳膊,太子都快哭了,可惜红尘拉他的感觉,就像在拉扯一团云雾,仿佛不是一个世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离蓝氏越来越近。
蓝氏也第一次失色,吓得大声呼喊:“肖嬷嬷,明月,高士,你们在哪儿?快来人啊!”
太子猛地扑了过去,蓝氏连滚带爬,还是让他扯住足踝,两个人同时倒地。
蓝氏忍不住大哭起来。
窗外传入一声女子的轻笑,笑声古怪:“姐姐,您看我我对你多好,就是给您找个相好的,也是咱们陈家的人,虽然是个痴傻的,到底也是陈家的子孙,配得上姐姐了。”
“是你?”
蓝氏这时整个身体都被太子抱住,拼命挣扎,脸上露出几分恐惧嫌恶,目中又有些不可思议,“你竟敢这么做,谁给你的胆子,本宫乃当朝皇后!”
不知道哪里刺激了外面的人,那女子的声音也显得更冷酷:“皇后?你凭什么做宁郎的皇后,我和他相识时,你还不知道生出来没有,哼,平日里一副清高样儿,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你不是看不起我?我到要看看,等一会儿全宫的人都看到你衣衫不整,狼狈难堪,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模样,你还有没有脸看不起别人?”
她话语阴毒无比。
话音落下,就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显然飘然远去。
蓝氏整张脸涨红,浑身冒出一层虚汗,红尘皱眉看她,哪怕旁观,也能看出她的绝望。
闭上眼仔细思索,红尘咬牙——不对,眼前是太子,不是什么皇叔,这一劫可以解!
红尘也顾不上会不会伤了神魂,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在自己眼前有悲剧上演,上前一步,用力掐住太子的脖颈,厉声道:“天地清明,本自无心,涵虚沉寂,百朴归一,醒来!”
太子身体一震,整个人僵住,浑身抖动。
红尘用力抽了他一嘴掌,啪一声,太子应声滚落,狼狈地站起身:“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吐沫,才把嘴里仿佛有的血沫子吐干净,脸上一红,又气又恼,低着头不敢说话。
蓝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倒在地上一动都动不了,目光呆滞,半晌才踉跄起来,神思恍惚:“不是皇叔?你是谁?你,你又是谁?”
她眼神戒备,尤其是看着太子时,充满警惕,太子更是气,捂着脸小声咕哝:“孤没脸见人了!”
红尘一愣。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蓝氏第一次看到她和太子,真正的看到,这里很奇怪。
有一瞬间,红尘都不知此地算不算幻境。
奇怪归奇怪,该做的事情不能不做,红尘一转念,就打定主意顺着这幻境走下去,一把拉过太子,不管他害羞还是怎么样,按着他坐下,又往他身上贴了一张符纸,很明显,一开始贴的那一张没有了。
“皇后娘娘。”红尘也扶着蓝氏坐好,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给她把头发梳理整齐,“您先别问我们是谁,这事一言半语也解说不清,我们先度过这一难关,接下来如何,走一步算一步!”
蓝氏不愧是皇后,她也颇有毅力的女子,脑子清明,刚才是对方骤然发难,没有准备所以才着了道,实际上这绝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掌控的弱女子。
此时她的脸上就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嘲讽,竟果然不去追问红尘二人的身份:“罢了,你们出现的蹊跷,想来也是高人,既然小姐救了我,我就当小姐是恩人。”
她恭恭敬敬地朝着红尘行礼,红尘连忙扶住,不得不说,蓝氏当真是个有气度的女子。
“皇后娘娘打算如何?”
蓝氏沉下脸,冷笑:“呵,我本当陈忠宁就是看重那个女人,也不至于不顾夫妻情分,想我还给他生了一子二女,虽说战乱时没有保住孩子,情分总是有的,他平时宠爱云氏,我也懒得计较,那么一个老菜帮子,还真以为女人离了他不行不成?”
眉宇间显然带着几分不屑一顾。
哪怕置身此地,哪怕知道当年的惨烈,红尘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现在那对狗男女敢算计我,不让我好过,那我到要看看,到底是谁棋高一着!”
蓝氏深吸了口气,“别人也就罢了,肖嬷嬷绝不会背叛我,我得先找到她。”
整个宫里安安静静的,她刚才还被外面一双手给暗算了,可她却一点儿都不怕,拎着灯烛,用力撞了撞大门,见撞不开,就拿灯烛烧了窗户,从窗户里跳出去。
红尘和太子连忙跟上。
说来奇怪,自从和蓝氏搭上话以后,这里似乎变得更真实了些,不像一开始,眼前一看就是各种幻象,他们的行动也受到控制,不能自主。
肖嬷嬷很好找,没走多远,他们就在荷花池里看到一团黑漆漆的头发。
蓝氏咬着牙,四周看不到宫人就亲自过去,连拉带拽地把荷花池里的人给拖了出来。
人已经死了。
太子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只觉得周围环境阴森可怕,蓝氏的脸色也一片雪白,有了点儿哭声,柔声道:“肖嬷嬷别怕,这荷花池里不知有多少冤魂在,想来你也不寂寞,等将来我一定送害了你的人下去作陪。”
她整了一下衣服,居然没有离开,扭头又回到自己的宫室,开了门进屋,正襟危坐。
红尘有点儿担心:“皇后娘娘不离开冷香园吗?”
“我为什么要走?”蓝氏冷笑,“你们以为陈忠宁就能在这个宫里为所欲为?我蓝家掌着十万兵马,有两万就在京郊,他陈忠宁是个聪明人,就算有心要对付我们蓝家,也不会轻举妄动,只要我不出差错,在这个宫里,我就是皇后。”
太子都愣住。
红尘更是大吃一惊,她本来看蓝氏很低调,在宫中和透明人似的,冷冷清清,还以为这个皇后只是名头上好听而已,没成想居然这么有魄力。
蓝氏目中露出几分悲色:“我陈国刚刚安宁,百姓刚有几天好日子过,要是可以,我也盼着朝野太平无事,所谓鸟就弓藏,爹爹早就打算好了,过一阵子蓝家能从京城抽身,他就致仕归隐,也省得碍了陈忠宁的眼去,却万万没想到,那人连这些时日都等不及,现在就要害我!”
说了一会儿闲话,外面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蓝氏抬头看向红尘。红尘笑了笑:“放心,我们用不着多藏,外人想必看不到我们。”
蓝氏犹豫了下,莞尔一笑:“便是看到了,那也没什么。”
几句话的工夫,外面就传来一女子忧心忡忡的声音:“陛下息怒,许是误会呢,姐姐一向贤良淑德,绝不会做出让万岁蒙羞的事,陛下千万别冲动,还有几位相爷在呢,这会儿要是闹出事来,丢的是我们皇家的脸面!”
“她敢做,朕怕什么丢脸!”
哐当一声,大门洞开。
外面一排人头。
除了好些侍卫,还有几个年纪老大,头发花白的大臣,立在最前面的,就是皇帝和云妃。
皇帝脸上怒气冲天,张口欲骂,骂声还在口中,抬头看去,却是硬生生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脸上通红。
蓝氏从容抬头,放下手中的书本,皱眉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还有诸位大人,如此深夜,为何还滞留宫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