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 形象的败坏(1 / 1)

()西方现代扩张史是中西权力关系的变化的第一个原因。西方的中国形象与西方的现代扩张的历史,几乎是同时开始的。蒙元世纪西方人走向世界,西方的中国形象也出现了。1250年是西方人的世界知识的起点,也是西方中心的世界体系的起点。蒙元世纪西方的大旅行瞬间开始又瞬间结束。蒙古帝国崩溃、奥斯曼土耳其扩张,又将西方压制在欧亚大陆的西北角,知道新航路发现,西方扩张在西半球与东半球同时开始。他们征服了美洲,但在亚洲的经历却并不顺利。葡萄牙开辟了以果阿为中心的东方贸易网,荷兰人继承并发展了这个贸易网,将中心从印度西海岸移到更远的东南亚的巴达维亚,并且使贸易更加系统化。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努力,西方扩张势力只在亚洲边缘建立了一些贸易点和军事要塞,而且除了在东南亚,所有这些贸易点或军事要塞都岌岌可危。可以说,直到18世纪,东西方势力对比中,东方相对而言依旧强大。亚洲的游牧文明扩张达到历史的高峰,他们在波斯建立了萨菲帝国,在印度建立了莫卧儿帝国,在中国建立了满清帝国。这些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结合的东方帝国,虽然在经济技术上都已相对停滞,但政治军事、宗教文化的扩张仍在继续。

中国潮在欧洲出现的那个世纪里,西方扩张进入了一个停歇与调整期。1650年前后,荷兰东印度公司开始衰落,西方扩张的第一次**已经结束。西方进入东方的扩张势力,基本上被阻止在东方帝国的海岸上。这种局势直到1750年前后发生转变。此时,欧洲已经能够大批生产瓷器,工艺也有了较大的改变,基本上可以满足西方社会的需求,无须再大量地从遥远的中国高价进口。瓷器的价格跌落了,进入寻常百姓家,漆器壁纸的欧洲产品甚至比中国进口的还优秀。英国人喝茶上瘾,商人们大量贩运茶叶,1716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建立了与广东的直接贸易,茶税从世纪初的100%降到世纪中的12.5%,茶价一路下跌,1750年英国年进口的茶叶已达到3700万磅,茶也成了寻常百姓的日常饮料。更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中国人需要的东西:鸦片。他们将印度的鸦片运往中国贸易茶叶,英国对华贸易出现顺差。英国东印度公司基本上控制了印度次大陆,欧亚贸易中亚洲从出口成品到出口原材料,欧洲不仅占有经济优势,而且也表现出政治军事优势。欧亚贸易已从重商主义自由合作贸易进入帝国主义殖民劫掠贸易时代。试想一个贫困的、出产廉价产品和原材料的、被掠夺的、即将被征服的国家,能够令人仰慕令人重视吗?欧洲的中国形象与欧洲的中国茶同时跌价。人们可以追慕那些富裕先进的国家民族的习俗风格,但不会效仿落后堕落的国家的生活、思想与艺术风格。

1750年前后在西方扩张史、东西方关系史和西方的中国形象史上,都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1750年前后英国完成了对印度的殖民统治,以英国为首的西方扩张的第三波开始。同时,衰落出现于所有的东方帝国,首先是萨菲王朝,其次是莫卧儿、最后是满清帝国。世界格局变了,英**事与经济实力已强大到足以打破旧有的平衡。在整个一个世纪里,英国人及时避免了革命的消耗,又放弃在欧洲争取霸权,他们一边发展国内经济,一边继续海外贸易,加强国际市场的竞争力。他们在美洲与印度战胜了法国人,普拉西战役基本上完成了英国在印度的全面征服,建立起有效的殖民统治。英国在印度的殖民化统治的建立,对英国本土来说,有助于完成工业革命,对东方扩张来说,赢得了打开中国的基础。首先是英国人用印度的鸦片扭转了西方三个世纪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其次是英国以印度为基地,用印度的补给与雇佣军赢得了鸦片战争,西方持续三个多世纪向东方扩张的进程临近完成。在世界现代化竞逐富强的进程中胜出的西方,还有可能继续仰慕一个愚昧**停滞衰败的东方帝国吗?

而西方现代性观念的变化,也是中国形象转型的重要原因。现实世界中西方物质权力关系,影响着西方表述中国的话语模式。西方的中国形象在1750年前后发生转变,是有其深远的现实政治与经济原因的。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外,还有西方文化心理本身的结构变化方面的原因。西方的中国形象,是西方文化投射的一种关于文化他者的幻象,它并不一定再现中国的现实,但却一定表现西方文化的真实,是西方现代文化自我审视、自我反思、自我想象与自我书写的方式,表现了西方现代文化潜意识的**与恐怖,揭示出西方社会自身所处的文化想象与意识形态空间。博岱在《人间乐园》一书中提出,考察近现代欧洲与非欧洲人的关系,应该注意到两个层次与两个层次之间的关系。第一个层次是物质的、现实的、政治经济层次的关系,第二个层次是观念的、文化的或神话的层次的关系,这两个关系层次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

西方的中国形象是西方现代文化自我认同与世界规划的组成部分。西方现代文明的扩张,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全面推进,起初是贸易与传教,启蒙运动之后,又自命肩负着传播推行现代文明的使命。这种扩张是自我肯定与对外否定性的。外部世界是经济扩张军事征服政治统治的对象,也是传播基督教或推行现代文明的对象。但同时,西方文明在观念与心理上,还存在着另一种冲动,这是一种自我否定与对外肯定的心理倾向。它的具体表现就是所谓的东方神话。而东方神话也是理解西方历史上中国崇拜的一个必要的心理文化背景。

东方神话根植于西方文化的源头,两希传统(古希腊与希伯莱)中都具有深厚的东方情结。古希腊文明来源于近东文明,对于东方世界,古希腊文化心理中既有恐惧又有向往。这种心理延续到中世纪,恐惧来自于伊斯兰威胁,向往则指向传说中盛产黄金的印度与长老约翰的国土,马可?:波罗的契丹传奇又将这种东方向往转移到中国。中国变成西方想象中的世俗天堂。地理大发现是一场革命,它不仅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西方对自身、世界、历史的看法。改变对自身的看法是,西方文明并不是唯一的文明也不是最优秀的文明,由此形成一种宗教与文化上的宽容精神,改变对世界的看法在于发现世界是人的世界,由不同民族国家习俗法律组成,不是人与怪物的世界,改变历史的看法在于,历史体现为一种文明的进程。这种文化相对主义观点出现于文艺复兴时代,在启蒙运动中达到**。

东方神话发动了地理大发现,地理大发现似乎又确证了东方神话。当大中华帝国作为优异文明或现世乌托邦出现在启蒙文化中时,中西关系在观念心理层次上对西方文化的巨大的“现实价值与神话般的力量”就实现了。中华帝国在社会生活方面,它是时尚与趣味的乐园,在思想文化上,它是信仰自由与宽容的故乡,在政治制度上,它是开明君主制度甚至哲人王的楷模。东方产生优异的文明。东方神话在中华帝国形象中获得了某种新的、现实的解释。启蒙运动是文化大发现的时代。启蒙主义者相信,对广阔世界的了解、能够使他们更好地认识与改造自身的文化。在启蒙理性的背景上,有一种深厚的乌托邦冲动与浪漫主义精神。他们不仅仰慕中华帝国的文明,甚至以伊斯兰文明批判欧洲文明。值得注意的是,西方人在政治经济层面上扩张征服外部世界的同时,在文化上却敬慕颂扬这个正不断被他们征服的世界。在东西关系上,现实层次与观念层次的倾向完全相反,但又相互促进。对东方的向往与仰慕促动政治经济扩张,扩张丰富的东方器物与知识,又在推动已有的东方热情。两种完全相反的倾向又相辅相成,这就构成一种历史张力。

1750年前后,西方的中国形象随着西方整个的东方主义话语的转变而转变,这里除了东西现实权力关系的变化外,西方现代性文化结构自身的变化,也不可忽视。西方现代性从早期开放的解码化的时代进入逐渐封闭的再符码化时代。明显的标志是:一、“古今之争”尘埃落定,明确现代胜于古代,今人胜于古人;二、地理大发现基本完成,世界上再也没有未发现的土地,而在已发现的土地上,还没有人间乐园;三、西方政治革命、科学革命、工业革命的成功,使西方摆脱中世纪以来那种对神圣、对古代、对异邦的外向型期望与崇拜。西方文化视野从古代异域转向现代西方,价值取向也向心化了。启蒙哲学家在理性启蒙框架内构筑的世界秩序观念,是欧洲中心的。首先是进步叙事确立了西方的现代位置与未来指向,所有的异域文明都停滞在历史的过去,只有西方文明进步到历史的最前线,并接触到光明的未来。然后是自由叙事确立了西方社会与政治秩序的合法性与优越性,西方之外的国家,都沉沦在**暴政与野蛮奴役中,最后是理性叙事,启蒙精神使西方外在的世界与内在的心灵一片光明,而东方或者整个非西方,依旧在愚昧与迷信的黑暗中。在强烈的西方中心主义文化价值秩序中,中国形象逐渐黯淡了,马可?:波罗时代以来500年间西方美化的中国形象的时代也结束了。

尽管西方的中国形象话语的生成与变化,与西方现代扩张过程中中西之间力量关系的结构变化相关联,但建构中国形象的意义系统,最终来自西方文化本身,来自于西方的现代性意识与无意识。研究西方的中国形象,现代性是一个核心概念。一则是西方的中国形象出现在西方现代历史上,并且与西方现代历史具有相同的起点15;二则是作为西方现代文化自我的投射,西方的中国形象只有在西方现代性叙事语境中,才能够得到系统深刻的解释。西方曾在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时代开放的现代性叙事中赞美中国,又在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自足的现代性叙事中批判中国。启蒙大叙事16构筑的世界观念秩序,建立在一系列二元对立范畴上,诸如时间的现代与古代,空间的西方与东方。东方与西方的二元对立的世界格局、以欧洲为中心、以进步与自由为价值尺度的世界秩序,是一种知识秩序,每一个民族都被归入东方或西方,停滞或进步、**或自由的范畴;也是一种价值等级秩序,每一种文明都根据其世界与历史中的地位,确定为文明或野蛮,优等或劣等,生活在东方、停滞在过去、沉沦在**中的民族,是野蛮或半野蛮的、劣等的民族;还是一种权力秩序,它为西方资本主义经济政治扩张准备了意识形态基础,野蛮入侵与劫掠就成为正义的进步与自由的工具……

西方现代性文化构筑中国形象,重要的是确立中国形象在西方的世界观念秩序中的位置以及中国形象与西方文化在西方自我认同过程中形成的差异对立、优劣等级的关系。中华帝国在精神上是愚昧的、道德上是堕落的、政治上是**的、历史上是停滞的,与西方的现代性价值,诸如理性、素朴、自由、进步等完全相反。在这种意义上,中国形象的功能不是某种程度上反映或认识中国的现实,而是作为“他者”帮助确认了西方有关地缘文明的观念秩序。

如果说1250年是西方的中国形象史的起点,1750年则是其间最重要的转折点。否定的中国形象出现于1750年前后,标志性的时间或文本,是1742年英国海军上将安森的《环球旅行记》出版与1748年法国哲学家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出版。《环球旅行记》介绍的那个贫困堕落的中国与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中分析的那个靠恐怖的暴政统治的中国,逐渐改变着西方人对中国文明的印象。此后的一个世纪间,邪恶堕落的东方**帝国的中国形象,在西方不断被加强。马戛尔尼使团访华,没有明显的经济与政治效果,文化作用却很大,使团带回的有关中国的各种报道,足以“令中国人名声扫地”。半野蛮的**帝国沉沦在“卑鄙的暴政下”,行将覆灭,那里“商人欺骗、农民偷盗,官吏则敲诈勒索他人钱财”。鸦片战争爆发,西方的中国形象终于走到另一个极端,封闭、停滞、邪恶、堕落的鸦片帝国,沉入西方想象的东方黑暗的中心。

西方现代早期的那种外向超越、离心开放的价值取向,在启蒙运动中发生变化,18世纪后期出现的否定的中国形象,到19世纪达到**。这一阶段的中国形象特征,主要表现在东方**愚昧、停滞野蛮的中华帝国形象上。进步与自由又是西方现代性“大叙事”中的核心概念。中国形象作为“他者”,正好确定了这两个核心概念的对立面:停滞与**。在西方现代文化构筑的世界观念秩序中,中国形象的意义就是表现差异,完成西方现代文明的自我认同。中国是进步秩序的他者――停滞的帝国;中国是自由秩序的他者――**的帝国。

文明停滞的中国形象出现于18世纪末,其出现的语境是启蒙主义以欧洲的进步为核心的世界史观。在这一语境中,他们确定中国文明停滞的形象,探讨停滞的原因,即可以证明西方文化的价值与优胜,又可以警戒西方文化不断进取,并为西方扩张与征服提供意识形态根据。西方曾经羡慕中国历史悠久,但很快发现,具有悠久历史的中国,同时也是一个停滞在历史的过去,正在堕入野蛮的国家。文明的悠久与停滞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当历史悠久同时意味着历史停滞时,荣耀也就变成了耻辱。孔多塞与马戛尔尼的中国观,出现在西方的中国形象史的转折点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到的中国文明特征:停滞与衰败,以及停滞与衰败的原因:东方**主义的愚昧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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