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九章、金陵歌舞何时休?(一)
崇祯六年正月,南京
当河北和中原已是兵戈蜂起、民不聊生之际,位于江南的金陵古都,却依然在富庶与繁华之中酣睡。
在南京这里,大明帝国按着北京的六部九卿,同样又搭了一套班子,是以被称为“留都”……加之有长江和运河之利,南京应天府既是明代江南的最高政治中心,也是当时全天下闻名的经济中心之一。
此时的南京,乃是世界第一大的宏伟城池,论规模甚至还在北京之上。全城有两道主要的城墙,外郭共一百二十里,设有十八个城门,除城门是包砖的之外,墙体多为夯土,相对较为矮小。进入外郭之后,就已经算是市区了,虽然依然可见小片的菜畦田地,但已是房屋店铺林立,人烟密集,行人车马不绝于途。
——简单来说,就是南京在最早的城墙外面又修了一道外墙,把展起来的卫星城镇同样囊括其中。
从外郭再往里走一段路,才能看到真正的南京城墙,这道城墙在明初由朱元璋主持扩建,不仅高大巍峨,而且皆不惜工本地用砖石垒砌,故而极为坚固。城周约六十里,城垛一万七千个,城墙上有窝铺两百多个,设城门十三座,人称“神策金川仪风门,怀远清凉到石城,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
总的来说,南京的城墙依托当地的地形而修建,不但利用了元代应天府的城墙,还大量利用了南京周边的各座山丘,作为防御体系的一部分。有些地段直接使用山体作为城墙的基础。因而它是不规则形状的。东连钟山,西据石头山,北枕玄武湖,南贯秦淮河,依山傍水,气势非凡。而城基也很奢侈的使用了花岗石或石灰岩条石,两壁砌以大砖,砖缝用石灰、糯米汁拌上桐油,掺和成灰浆进行浇灌,故而异常坚固。
遗憾的是,这道貌似固若金汤的城防体系,在明军的手中却从来没有挥过应有的防御能力……
(来也很奇怪,虽然南京的城防体系如此坚固,在冷兵器时代堪称巅峰,不亚于东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堡。但在明军的手中,无论是朱棣大战建文帝的靖难之役,还是清军渡江灭南明,南京都是望风而降。倒是在清朝治下经历过不少恶战,从清初抵御郑成功的登6,到清末的辛亥革命,南京都是重要战场。)
对于那些满心遐想着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的文人骚客来说,一提起南京这座江左的六朝古都,就绝对不会忘记那条仿佛充满了诗情画意、旖旎绮梦,留下过无数才子佳人美妙传说的秦淮河。
——这条名震天下的秦淮河,从东南方流向南京,然后经通济桥过城壕入通济水门,河流进入城墙的位置就在淮清桥,这里也是南京城内秦淮河的起点。秦淮河水从淮青桥往西南流去,经文德桥、武定桥、镇淮桥,与青溪会合,最后出三山水门入长江,这段水路就是后世传扬的十里秦淮。
其中,秦淮河的风月之地叫作“旧院”,又称“南曲”,那里既有教坊司的官妓,也有私妓,有档次的青楼大多集中在那里,而南京城内的另外两处风月之地,“南市”和“珠市”,则是低档妓女所在——“南市”乃粗鄙之妓所居,贩夫走卒出入其中,不说也罢。“珠市”多是半掩门的歪妓之流(类比红杏出墙),虽是偶有艳色,景致却差了许多,被当地人称之为勾栏,也是日后文人称呼低级妓院为勾栏之地的由来。唯有南曲甲于四海,文人墨客趋之若鹜,在乐籍之官妓便可两千上下,尚有许多私妓和婢女,不可胜数。
这一日虽然并非节庆,但在十里秦淮的“南曲”上,依然是一派冠盖云集、热闹非凡的景象。
——之前自告奋勇,率领热血士子南下琼州查探“髡贼”底细的桐城名士方以智,在一度失陷贼手之后,居然成功带着一票“东林旅游团”返回南京,顺便大肆吹嘘他们精彩跌宕的“敌后逃难记”……
于是,方以智的好友张溥?张岱、冒襄等复社名流,还有南京东林党的一些前辈宿老得知此事之后,便动南京城内的复社士子,在秦淮河上设宴置酒,召开盛会,一是为“虎口脱险”的方以智等人接风洗尘;二是为东林党的“正人君子”成功拥立新帝朱以海,再次掌握朝堂,实现“众正盈朝”的局面而庆贺。
作为复社士子的领袖,这个时代的天王偶像明星级人物,张溥在江南读书人之中的号召力自然非同凡响。一时之间,通往秦淮河欢场的街巷间,儒服葛袍的文士络绎不绝。而在消息传开后,更引得诸多富贵闲人过来凑热闹……最终使得秦淮河畔处处人头攒动,笑语杂沓。艳装女儿,倜傥少年,黄老者,垂髫幼童,如涌如流。秦淮河中,画舫游船,穿梭往來,丝竹管弦,乐声如缕,好一副太平盛世的安乐景象!
——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明末的十里秦淮,也是车马如流,热闹异常,而且处处透着富贵和奢侈,有些轿子窗格甚至是象牙做成。出游的女子沿街大声说笑,显得风气十分开放。百姓衣着亦很华贵。尤其是女子的衣服更是争奇斗艳,色泽明艳,款式也很丰富,并不比现代都市女性的打扮差多少。
尽管此时仅仅隔着一条长江的淮扬之地,就已经在兵戈马蹄、烽火狼烟之中呻吟了……
“……唉,这可真是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内啊!不知道此番景象,还能看到几时?”
秦淮河上最大的一条豪华画舫之中,跟着方以智一起回到南京的新晋才子,以豪勇而著称的“无为幼虎”俞国振,手捧一杯香味四溢的热茶,一边赏着船上盆栽的梅花,一边望着河中各艘画舫上彼此招呼问候的各地士人,听着飘散的阵阵丝竹乐声和歌姬的吴侬软语,不由得低声叹息起来。
他眼下待着的这艘画舫,除去甲板下面之外,光是船面上就有两层,楼下是厅堂,楼上是卧房和露台,厅堂很是宽敞,里面装饰得也十分考究,两?设了坐塌,摆了茶几,中间是一张大圆桌。此时此刻,本次盛会的主宾,皮肤被南海烈日晒得微黑的方以智,正坐在那张大圆桌旁,唾沫横飞地向一众士人讲述着他的“琼州贼窟脱险记”,而同样作为当事人的俞国振,则很识趣地躲到一边,默默地喝茶吃点心。
虽然方以智将他们的海南岛之行说得跌宕起伏、惊险万分,但无论哪个版本的“真实经历”,其实都是相当无聊乏味的——具体来说,先是“东林旅游团”的纨绔子弟们一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地来到广州,随即就被“髡贼来袭”的谣言给吓跑了大半。接着,在“髡贼来袭”的谣言被证伪之后,剩下的人又在同为江南士子的俞国振这个穿越者内鬼的忽悠之下,懵懵懂懂地渡海上了海南岛“查探贼情”,先是在临高上岸,然后又乘火车去了三亚。期间,俞国振设法与“有关部门”取得了联系,表明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顺便把方以智这一干人当作投名状给卖了……最终导致这帮愣头青自投罗网,在三亚的旅店里被一网打尽。
然而,尽管这伙江南士子在明末的声望非常响亮,对于现代思维方式的穿越者们来说,方以智他们这帮纨绔子弟的利用价值实在是很可怜——在使用了哆啦a梦的二十二世纪黑科技道具进行了催眠式审问,确认了他们不是什么大明oo7,更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锦衣卫高手,真的就只是一帮寻求刺激的富家少爷之后,这帮人就成了有关部门眼中的鸡肋:这么一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下矿井挖石头没体力,臭脾气却一个比一个更倔强,想要策反和笼络也很困难,进行思想改造更是没有可能……该怎么处置呢?
对此,在当时就有人提议,索性把这帮废物全都枪毙了,丢到海里喂鲨鱼去吧!
幸好,在俞国振的求情之下,上述残酷的提议总算没有被落实。而来到这个时空的几位考古工作者,因为正打算考察一番明朝的江南风景名胜,于是也趁机提出一个“废物利用”的建议……虽然俞国振觉得自己就完全能胜任导游了,但如果方以智等人都在琼州失陷的话,他自己一个人又怎么敢回江南去呢?
于是,在又一番催眠和灌输记忆之后,头脑已经浑浑噩噩的方以智等人,总算是颤巍巍地走出了拘留所,然后在笑容可掬的俞国振和其余几位穿着明朝衣冠的老人的迎接之下,登上了一艘前往广州的大海船。
——按照俞国振的描述和灌输的虚假记忆,在方以智等人因为“误会”而被琼州髡贼抓捕的时候,当时因为生病而在外就医,侥幸逃过一劫的俞国振,立刻到处动关系,想要把他们从监牢里捞出来。只是一时间苦于找不到门路,故而无可奈何,到底还是让方以智他们吃了几天牢饭。
幸好,最后俞国振总算是找到一位熟识的大海商,然后又通过这位海商的关系,对琼州髡贼上下使钱打点,总算是把他们给弄了出来。不过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大家还是尽快乘船返回大明的地界为好……
严格来说,这样的说辞简直就是漏洞百出,好在俞国振这一次获得的外援实在强大——“有关部门”对方以智一行人都用了极强的催眠暗示。另一方面,登上海南岛的“东林旅游团”毕竟全都安然脱身,连随行的小厮和镖师都没少掉一个,只是损失了一些随身财物(如果在进了监狱之后,行李中的钱财都没有损失,那就反倒是不正常了)。所以,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诸位纨绔子弟,都很自然地接受了俞国振的解释。
接下来,在抵达广州、稍事休息之后,方以智又在俞国振的介绍下,去拜访了那一家“从琼州髡贼手中救出他们的大海商”——虽然明末的读书人多半都自高自傲,鄙视除了士子缙绅之外的任何低贱小民,平常都是用鼻孔看待商贾的,但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说也应该要答谢一番……
然后,在彼此客套一番之后,那一位由原临高元老院特工扮演的大海商——其实他?来就是干这一行的,只不过在落难破败之后投奔了临高穿越者集团罢了,所以完全是本色演出——便顺势向方以智和俞国振提出,他有几个家人长辈和兄弟好友,想要跟诸位东林士子结伴北上,见识一下江南风物……
对于这等区区小事,不用俞国振这个穿越者内鬼敲边鼓,方以智就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几位换上了明朝衣冠的考古学和历史学教授,以及随行保护的镖师扈从,就这样跟着方以智等诸位江南士子,踏上了北返的旅途,一路走走停停,游访各种名胜古迹(尤其是那些在二十一世纪已经不复存在的古建筑),足足磨蹭了半年时间,才最终抵达南京。而且,由于古代人和现代人之间巨大的思维观念差异,期间遭遇的各种麻烦事简直数不胜数……亏得东林党和复社的金字招牌,在南方各省的面子够大,还有俞国振在一旁想方设法百般掩饰,再加上后方的即时通讯支援,总算是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可饶是如此,当这一行人终于抵达南京的时候,俞国振还是累得心力交瘁,感觉整个人都老了十岁。
更要命的是,在抵达南京之后,为了诸位高级知识分子的“古代文化考察之旅”能够顺利进行,俞国振依然有着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张罗,其中不仅包括客串导游和解说员,甚至还有某些更加掉节操的囧事……回头看着旁边这位身穿青衫、戴着假的马彤小姐,俞国振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带着女扮男装的妹子逛青楼”这种三流古装剧里才有的情节,怎么也生在了自己身边的现实中呢?
更别提这位女扮男装的马彤小姐,似乎一点都没有低调安分的意思,反而对周遭的一切都深感兴致勃勃,在踏上画舫之后,就饶有兴味地左顾右盼,还不时凑到俞国振的耳边低声问。
但另一方面,俞国振也不得不承认,在明末的南京城里,值得一看的“有趣”玩意儿确实挺多。
“……呐呐,小俞啊?河对岸那个非主流的家伙是怎么回事?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汉子?”
顺着这位马小姐的手指望去,俞国振眯眼一看,只见对面的桥上矗立着一个红色的人影。粗看上去还以为是个女子,再一细看,原来是一名男子用红丝带束,嘴唇上涂着嫣红的脂膏,脸上扑着白色的化妆粉,又补了一点红色胭脂,腰带上挂着一个红色带玉坠的香囊,身上里面穿一件红色的长裙,下摆上绣着花草鸟兽,外面又套了一件绛紫色短衣,“……呃,这家伙我有点印象,好像是松江府的一个举人……”
“……真是男的?”马彤微微有些吃惊,再回头望去,却又看到两个穿着男装的女子,与另一个穿女装的男人,从一座小楼里走出来,笑嘻嘻地跟河边那位女装男人招呼着,互相捏着兰花指打情骂俏,不由得十分感慨地叹道:“……女穿男装,男穿女装,而且还不止一个……这明朝的江南果然够时髦的啊!”
“……是啊,如今这江南一地,千奇百怪之人甚多,还整天炫耀说是什么名士风流。当年诗画双绝的唐伯虎便曾穿女装见客,之前还有人在闹市骑鹿,招摇过市……”俞国振如此答道。
“……骑鹿上街?真有这事?”马彤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没错,是真的鹿,还有弄鹿来拉车的,用歌姬的鞋子喝酒的,购买非洲黑奴打扮成妖怪来看门的……总之就是怎么酷炫怎么弄。”俞国振耸了耸肩,“……跟现代那些斗富的大款一个德行……”
对于俞国振说的这些奇闻怪事,马彤似乎颇有些兴趣,可惜没能亲眼目睹,于是只得继续睁大了眼睛四处打量这秦淮风景——有一点不得不赞叹的是,古代的环境污染果然比现代轻微得多。尽管这秦淮河水穿城而过,但从画舫上所见,河水依然清澈见底,随处可见游鱼。岸边停满各色画舫,矗立着楼台歌榭,当真是朱栏绮疏,雕梁画栋,临街的窗格竹帘轻纱,屋前岸边植满花草,点缀奇石,淡雅而别有风味。
与现代影视城里那些布景道具相比,眼前这片原汁原味的秦淮街景,显然更有某种动人的风韵。
遗憾的是,作为一名喜欢看耽美文的腐女,马彤小姐观察景物的侧重点,似乎也跟常人不太一样……
“……诶?桥对面的那家青楼是怎么回事?为啥有许多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男人在勾肩搭背,却不见一个姑娘?”视力不错的马彤突然皱起了眉头,对俞国振问道,“……就算是牛郎店,也该有几个女客吧!”
“……哦,那个是小倌馆……”俞国振不太乐意地回答说,“……就是男妓卖屁股招待男人的地方……”
“……什么?明朝也有同性恋酒吧?真是先进啊!”身为腐女的马彤,霎时间听得眼神闪闪亮,“……对了,既然有搞基的男同性恋酒吧,那么有没有招待女客的百合吧呢?如果有的话,我很想去看看……”
“……抱歉,这个实在是没有听说过……请你也考虑一下如今的时代环境吧!”俞国振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一滴冷汗,“……那些有消费能力的豪门贵妇和小姐,除了去寺庙上香之外,一般来说都是很少出门的……当然,如果你一定想要搞那种调调的话,也可以花几两银子买个丫鬟,随便怎么玩都可以……”
“……那个就不必了,小姑娘么,在明朝到处都有得卖的,没必要专门到南京来……”
马彤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人家就是想要体验一下秦淮河上的情调和氛围罢了……没有就算了!”
——跟腐女百合族交流真是好累……“无为幼虎”俞国振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今天也很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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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此时天色尚早,客人也没来齐,所以安排在这艘画舫上的姑娘,还在岸边的小楼(河房)里梳妆(虽然在画舫上有床榻,但一般来,很少有谁会真正住在船上的,姑娘们都是招揽到了生意才上船接待一下)。不过饶是如此,店家也不会让先来的客人枯坐,很快就有一个小丫鬟出来道了个万福,端上了刚刚沏好的热茶,另一个小丫鬟则在茶几上摆上了配茶的细点——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小包子,以及蜜炼杨梅、金丝酥和千层酥,都是小碟盛装,每样的数量都不多,但却十分精致,此外还有一小盅新制的松子糖。
于是,正被腐女马彤小姐问得冷汗直流的俞国振,便趁机岔开话题,指着那碟热腾腾的小包子笑道:
“……你看,这是正宗的淮扬口味的五丁包子,看似简单,却是最讲究不过。先包子的面皮要洁白胜雪,吃起来则软中带韧,食不粘牙。所谓的‘五丁’则是从其‘三丁’的基础上展而来。三丁又称三鲜,即鸡、肉、笋;鸡丁选用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选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笋丁根据季节选用鲜笋。三鲜一体,津津有味,清晨果腹,至午不饥。以这三丁作馅,鲜、香、脆、嫩俱备,肥而不腻。后来又有厨师别出心裁,在三丁的基础上又加上两味:青虾和海参,从而变成了‘五丁包子’。号称是‘滋养而不过补,美味而不过鲜,油香而不过腻,松脆而不过硬,细嫩而不过软。’……快趁热尝尝。”
“……哦,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听着跟广告似的……嗯,味道好像还真的挺不错嘛……”
马彤如此嘀咕着,但还是依言尝了一口包子,果然满口鲜香,唇齿留芳。看马彤吃得香甜,俞国振又继续说道:“……听张岱说,吃这包子还要配上‘魁龙珠’茶,才更是令人叫绝。这种茶乃是选用浙江龙井、安徽魁针、江苏珠兰等名茶搭配窨制而成,取魁针之色,球兰之香,龙井之味,堪称色香味俱佳——这张岱就是写《湖心亭游记》的那一位大文豪,论讲究吃食,当今天下没有哪个士人比得上他……”
……
如此闲聊了一番饮食之道,端上来的几样茶点也都被吃了个干净,可作为东道主的张溥还是迟迟未至,而画舫的艺妓自然也不会出场。倒是几位化妆成明朝人去秦淮花街闲逛的老教授,一个个都回来了。
于是马彤便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聊起了街头的见闻——总的来说,秦淮河的“南曲”虽然是著名的风月之地,但并非只有青楼画舫。相反,这里食铺、客栈、戏院、杂货店、衣铺一应俱全,看着更像是现代的高档综合性购物消费广场。当然,青楼自然也不会少。街道都是青石做成,十分整洁,路旁绿树掩映,翠竹点缀,两侧水渠清溪流泉,让这一众历史学、考古学老教授们流连忘返,还偷偷拍了不少照片回来。
看着照片上那一幢幢宛如苏州园林般精致的小楼,直接走【随意门】来到南京游玩的马彤,不由得颇为惊讶:“……这房子就是妓院?怎么这样素淡高雅,跟高档别墅区似的?电视上不是都是挂着许多大红大绿的绸布,弄出一副富贵气象,然后门口站着几个浓妆姑娘,甩着手帕叫‘大爷来玩玩嘛’……”
“……那是什么档次,不过是导演在胡乱布景罢了,这里可是明朝的顶级会所,比弗利山庄那类的……”
拿着智能手机给她观看的那位老教授,闻言不由得浑身一抖,忍俊不禁的低声笑道:“……你当这些青楼会招待古装剧里的江湖侠客啊?它们的顾客群可都是江南的文人缙绅,一个赛一个的附庸风雅,追求格调!如果当真那么大红大绿地布置起来,绝对会被嘲笑成是俗不可耐,哪里会有文人墨客愿意光顾?
即使是现代世界的那些高档会所,似乎也都是拼命要弄成古典园林或者西式花园宫殿的模样吧!在真正的有钱人里面,除了那些没文化的土豪,谁会去那种闹哄哄的低档mtv夜总会里消遣呢?”
“……呃……好像是这样啊!我确实是没法想象,秦淮八艳会出现在韦小宝的丽春院里揽客……”
马彤转了转眼珠子,如此咕哝道,但随即又眼神一亮,对俞国振说道,“……对了,我说小俞啊,既然咱们来到了明末的秦淮河,那么能不能想办法见识一下秦淮八艳的风采?不然总感觉有些遗憾……”
这回轮到俞国振翻白眼了,“……拜托,所谓的秦淮八艳,根本就是后人牵强附会硬凑出来的。陈圆圆和董小宛她们的故事生在大概十年后,现在她们才不过几岁,根本没到可以出来卖的年龄。柳如是今年倒是十四五岁了,听说已经出道了,但她是苏州吴县的名妓,现在还没来秦淮河活动呢!而秦淮八艳之中最老的那个马湘兰,更是嘉靖年间的人,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你想去给她扫墓吗?”
马彤闻言,顿时又瘪了下去。而俞国振则是勉强松了口气——跟一只元气妹子和一群老教授在秦淮河上谈嫖妓,怎么看都是节操掉尽的事情……最近的这段时间里,他总是感觉自己的节操在越掉越少……
正当俞国振如此胡思乱想的时候,却猛然听得船娘在舱外一声娇呼:“……天如公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人迈步走入舱中来,只见此人身材笔挺,一身锦缎长袍,腰悬美玉,头戴一顶文士巾,气度儒雅,美髯过胸,神态间有种难以言喻的从容和傲气……这正是江南士子之,天如公张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