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盆子歪着身子伸了伸腿,和郑深、罗由商议了半天,也跪坐了半天,他的腿都有些麻木了。
他在心里发狠,一定尽快把桌子椅子这两种东西普及起来,改变大汉朝百姓的坐姿,这么不舒服的姿势,难为古人竟坚持了几千年。
郑深坐得笔直,拱手道:“陛下,明日朝会,百官云集,恳请陛下万万按照礼仪正襟端坐,不可失帝王之仪。”
郑深觉得陛下什么事儿都靠谱,只有这礼仪意识极其不到位,通俗点说就是不讲究,坐着就是大大咧咧,随随便便,与手下也时常称兄道弟,乱拍肩膀,这在一个儒者看来简直不能容忍。
“唉,咱们私下的场合,就随便些坐吧,大家都舒服。子渊你放心,明天朕肯定坐得像标枪一样,挺胸收腹,绝不伸腿!”
刘盆子嘴上立着fg,却把两条大长腿极为舒展地伸了出去,脚丫子穿过了几案下的空当,露出在几案的另一头。
郑深的目光不由得投向陛下的龙足,跟普通人一样,也是十个脚趾,此时正一点一点的好像打着节拍。他的第一个感觉竟是:这脚丫子可真黑啊!
自从郑深倾心投效以来,为小皇帝的教育投入了许多心血,恨不得双掌按住他的太阳穴,把自己的毕生功力直灌进去。刘盆子一般是虚心学习的,唯独对于礼教不太感冒,时常大放厥词。
你们这些儒家弟子,总是讲究礼仪礼仪,礼仪是个多么不舒服的东西!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礼仪这个东西大有用处,在常年累月的端坐、拱手、叩拜等礼仪的规范之下,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身份,各安本分。
别说什么人人平等,那个年代讲这个,连最底层的百姓都会认为你疯了。
刘盆子眼下的局势,权柄不在手,地位不被认可,正应当强调礼仪。让这群土狍子认识到皇帝的尊贵,知道谁是真正的老大,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这只是个开头,礼仪意识要日积月累地强化,一点一点地洗脑。当然这要有实力作为基础,一个多月前小皇帝要是搞这个,恐怕没有一个将军会鸟他,一个只有皇帝空名的放牛娃,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放。可是现在大家见识了他的实力,更重要的是看到了他的潜力,对待皇帝的旨意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罗由道:“陛下如今有众数万,樊、徐有众数十万,看似力不能敌,可若是对樊、徐阵营分而治之,还是大有可为之处。如城外诸营,泰山、南城、濮阳、临沂、容丘,临沂与容丘是丞相的私营,陛下很难调动,濮阳营本就在青州军中受到排挤,陛下稍加恩遇,濮阳将军便可能率部投效,南城将军虽是大司农的亲信,如今却与陛下过从甚密,至于泰山将军,与几大头领关系皆密,却从不来拜见陛下,看似疏远,其子弟在羽林军中却是最多的,对于赈灾他可是出钱出人,恐怕早已心向陛下了。”
皇帝摇了摇头,“崔老实是个最现实的利益派,不用特意去拉拢他,只要利益符合,他就会自己主动贴上来。”
罗由欠了欠身,“陛下所言极是,我只是在想,明日须不须用些手段,在名号上做做文章,故意压制几营,抬高几营,使各营互相猜忌内斗,丞相也会生出疑心,少不了有几营在疑惧之下,无所归依,只好来投奔陛下。”
话音刚落,皇帝便道:“不可!天下纷争,虎狼在侧,大汉旦夕有倾覆之危,只能刀枪一致对外,绝对不能拉山头,搞内耗!”
罗由的法子是典型的分化瓦解,在各大头领和各营中制造矛盾,使他们互相猜疑,内部分裂,必会有一部分人来投奔小皇帝,寻找依靠,这种权谋之术还是比较有效的,运用得法,皇帝的力量会迅速壮大。
可是其缺点也显而易见,赤眉军不再是铁板一块,人人都要重新站队,内部矛盾迅速激化,大量的精力被牵扯进内斗之中,甚至可能刀兵相见,全军实力必定大大受损。
因此刘盆子立即一票否决,干脆得令罗由有些尴尬。
“老罗,仲宾,”小皇帝拍了拍罗由的肩膀,假装没看到郑深微微皱起的眉头,“你的计虽妙,可是不是时候,现在外面的敌人太强大了,不容许我们慢慢搞内斗,大汉只能快速整合,拧成一股绳,才能内安百姓,外抗强敌。樊崇、徐宣都是朕的臣子,各营将军都是朕的将军,数十万士卒都是朕的士卒,朕要公正对待,不偏不私,让他们都心服口服,甘心情愿地围绕在朕的旗帜之下,随着朕扫平四方,一统天下!”
郑深立即起身拜贺道:“陛下气量宽洪,志识高远,胸怀天下,有此圣君,实乃大汉之幸,万民之福也。”
罗由跪下谢罪,“臣浅陋之见……”
“不浅陋,”皇帝扶起他,微微笑道:“你的法子其实也可以一用,不过要适时、适度,不能过界。”
还有一句话皇帝没说,这种权斗招式其实是必须的,但是不能用在明面上,要用得不动声色。
几个人正说着,牛得草进来,说是汉情局吴局长来了。
皇帝让郑罗二人稍作回避,立即让吴原进来。
吴原保密意识极强,他只与牛得草单线联系,汇报时也要求只有皇帝一人在场,其余的近臣,哪怕是皇帝的亲兄长,他也从不交结往来。
郑深和罗由知道有汉情局存在,但是对其详情不甚了了,吴原从未出现在皇帝的任何一场会议上,这次朝会的名单上也没有他。郑深对这个机构有些不以为然,如果他知道吴原曾秘密地调查过他,想必会更加反感。
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就被请回屋内。皇帝笑道:“徐丞相要忙死了,一早与方阳密谈良久,之后泰山、临沂和容丘三营将军都去拜见,临沂将军回营后,更是匆匆忙忙地点兵,看样子是要有所行动。”
罗由道:“此时调兵,必与明日朝会有关。”
皇帝道:“朕为天子,不过是要大家来上个朝,跟朕见个面,封几个官,发几颗大印。这等小事,竟然还有人看不过去,非得要搞些小动作。若是再不敲打敲打,他们的眼睛里就没有朕了。”
吴原的名单里其实还提到了一个人,但是被刘盆子忽略了,那就是前西安侯刘孝。
刘孝经常出入丞相府,当然出入的多是丞相府的府门,能不能进到厅堂见着丞相要看运气,因为丞相大部分时候都很忙见不了客,尤其当这个客人是西安侯的时候。
可是今天是个意外,丞相居然第一时间就接见了他。
徐丞相看起来和蔼可亲,笑着对他打着招呼:“哎哟,侯爷,今天是哪阵风把您这贵客吹来了?”
刘孝心里说我家的风天天朝你丞相府吹,嘴上却道:“本侯去深井巷体察一下灾民民情,正好经过丞相府,顺路来看看丞相。”
“有劳侯爷记挂,明日朝会之事,侯爷可准备妥当了?”
“咳,本侯以为,这种虚名的东西还是少张罗吧!我那个同宗的弟弟,他不思立身修德,只图这些排场,劳民伤财啊!有这钱财,还不如买粮食,多给灾民熬点粥喝。”
“侯爷,难道你没收到上朝的旨意?陛下,陛下竟没有恩赏给他同宗的亲兄长?”徐宣一下子就猜中了真相,刘盆子把他这个隔了n代的同宗亲兄长完全忘记了,根本就没安排他的职位。
“本侯是个闲散之人,本就对这些官场之事没有兴趣,这热闹,不凑也罢,不看也罢。”
“那怎么成!侯爷是陛下的同宗兄长,又身负大才,岂能轻易埋没?我这就向陛下进言,不能让侯爷你躲清闲!”
刘孝回到家里,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上朝的名单不是徐宣拟定的,原来传说是真的,这朝会之事不是徐宣张罗的,而是放牛的小子一手安排的。
他本来只想来徐宣面前露个脸,提醒一下他这个皇亲国戚没受到封赏,潜台词就是“还有我呢!”没想到竟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人人都传说在朝会时会提拔一批官员,这些徐宣居然统统不知道,看来放牛的小子要自己扯大旗单干了!
那么樊崇、徐宣会甘心交出权柄吗?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刘孝虽不聪明,也是侯爷出身,这点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看来夺权大战要开始了,这个热闹不可不看。刘盆子呀刘盆子,你这真是自己找死,拿鸡蛋碰石头了。可你要是不找死,本侯怎么能有机会呢?
刘孝忍不住哈哈大笑,把身边的张五吓得直向后缩,侯爷这是怎么了?最近侯爷精神上颇不正常,虽然他总是不正常,可是最近不正常的有点不正常。侯爷总是自言自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怪吓人的。
刘孝想的没错,大汉丞相徐宣现在很不甘心,他就没想明白,小皇帝是怎么一步步折腾到现在的程度,他已渐感力不从心,压制不住了。
早知道当初就用刘孝了,这个家伙虽然野心不小,可是人家本事不大呀,估计怎么翻腾也翻不出这么大的浪花来。
徐宣不由得开始考虑他以前一直极力避免的一种可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的那一步:换人。
“西安侯刘孝,我怎么就忘了,还有他呢!”
本来打算丢掉任他自生自灭的刘孝突然又有了存在价值,徐宣决定把他带到长安前线去。
先让樊崇尝尝小皇帝的厉害,再看看他是什么意思,毕竟他才是老大,小皇帝夺权最大的受害者,这个霍光还是要老大来当。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刘盆子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他不想做皇帝,拼命折腾着想要换人,可怎么也折腾不成。如今他做皇帝上瘾不想挪位子了,反倒激起了别人换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