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酉时。
马行街上车水马龙,人行如潮,大多都是往安远门方向去的。
武好古和高俅各自骑了一匹出租驴(北宋的共享经济,花个几十文钱就能租头毛驴骑一天),也跟着人潮车马向北而行。
他们是往开封府城的城北厢而去。开封府城内共分两县八厢,两县是开封县和祥符县,八厢则是位于内城的左一厢、左二厢、右一厢、右二厢,以及位于外城的城北厢、城西厢、城东厢和城南厢。
其中右一厢和城西厢住得多是达官显贵,皇宫大内也位于右一厢。
右二厢、左一厢、左二厢、城东厢和城南厢都是工商庶民云集之地。武好古所住的第一甜水巷和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都位于左二厢。
而开封城北的城北厢的东北部,则禁军军营和中下层官兵家眷最多的地方,同时这里也是开封府工人阶级的聚居区。
没错,是工人阶级,不是军人阶级。
因为绝大部分不系将(便是没有按照《将兵法》进行整编,仍然维持王安石变法前将不知兵状态的军队,驻扎开封府的禁军大部分都是不系将的)禁军都是装样子的,官兵们基本不训练,只有在校阅、当值或着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才勉强做个花架子。
在平日里面,绝大部分不系将的禁军“精锐”都在忙自己的生活。中上层将领们不是在搞艺术就是在经营商业,而下层的兵士和那些不入流的杂品武臣,要么做点小买卖,要么就出卖劳动力,也有一些则欺行霸市当了泼皮……
潘楼街上横行的赵铁牛,跟着武好古跑腿的郭京,都是住在城北厢的禁军下层官兵。
而未来的“太尉”,眼下的驸马府小吏高俅,原来也居住在开封城北厢。
随着人潮出了安远门,武好古马上就感到了些许不一样。
说起来这一次还是他魂穿以来,头一回出了繁华锦绣的开封内城呢。
这开封内城虽然拥挤,但是却随处都能嗅到富庶的气息,往来行人大多穿着体面的衣裳,口袋里也很有几个闲钱。而沿街的茶坊酒楼,都是装修得精致豪华,用不着到晚上,都能听见声声悦耳的丝竹之音。
在十一世纪的世界上,开封内城绝对可以算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了。
即便比起武好古的前生所在的时代,开封内城的繁华程度也能赶上一线大城市的中心区域了。
不过安远门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倒也不是说这里人少,而是处处得见破败的模样儿。
房屋大多显得低矮破旧,连着马前街的新封丘门大街虽然也和马前街一边儿宽,但是街边上却见不着甚底华丽高大的店铺。只有距离安远门不太远的州北瓦子显得高大体面。
这处瓦子和开封府内城的诸多瓦子也有些许不同,在瓦子大门外面,常年摆着个扑交的献台,这是不须花钱,便可免费观看的。
武好古和高俅路过的时候,献台之上,厮扑正炽,吸引了不少从内城出来的汉子,驻足观望,还不时大声叫好。
武大郎被这阵热闹吸引,扭头看去,却远远看见两个上身光溜溜,胸前还晃荡着两团软肉的女子,正在激烈搏斗!
“是不着衣衫的女厮扑,”高俅笑道,“早些年间内城也有的,不过后来司马相公上了书,给禁掉了,现在只有外城的瓦子才有,其中最好的便是州北瓦子了。”
司马相公就是司马光,他在仁宗朝时上了一道《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的奏折,把开封内城人民喜闻乐见的“女子相扑”运动给禁没了。
不过开封外城,特别是城北厢的瓦子却不理这个,照样我行我素公开表演女厮扑。
只是白天时候不演,黄昏后才上演肉搏大戏,吸引一帮下了工的禁军苦汉子们的眼球。
武好古前世是看多了美女的,比这更刺激的都见过,所以瞅了两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了。
“城北厢的汉子们穷啊,”高俅一边骑着驴子,一边对武好古说,“好大小子娶不起婆娘的多了去,只能到州北瓦子前过过眼瘾了,便是朝中的相公也不好夺了他们这点嗜好,要不然闹将起来,便是相公也吃不消。”
“那都是叫房子闹的吧……”武好古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就苦笑起来了。
他前世生活的城市就是以高房价闻名的,作为个“某漂”一族,自然只能望房心叹。
而今生,在北宋帝都开封府,同样也见识到大宋版的房价猛如虎。
开封居,大不易。
随随便便一个破旧小院子都能索价几千上万缗!
若是右一厢和城东厢的那些大宅,便是百万缗也难买。
而如今开封城内的工价,一月也不过是一缗到五缗。买房对挤在开封城北厢的穷苦人们而言,都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空梦。虽然官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设立了提供廉租房的店宅务,可惜僧太多,粥太少(整个开封府城内只有一千多间廉租房),对绝大部分人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至于有军籍的开封府禁军兵将们,他们本人和家眷的住房理论上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北宋禁军允许家属随军屯驻。州北瓦子附近的许多名称中带个“营”字的街巷,原本都是军营。只是居住了太多的家眷和平民,看上去和寻常市集无异了。
可是开封禁军的员额有限,还在熙宁变法期间进行过裁剪,而且还一直存在较大的空额。也就是说,驻开封禁军的人数在过去几十年中一直在不断减少。
可是“”、“军三代”和“军n代”的数量却不断增加!
结果大部分的“军n代”都无法在禁军中谋到个编制,成了没有保障的底层平民。其中的大部分并没有搬出原来的营区,结果就把禁军兵营集中的城北厢变成了个拥挤嚣杂的贫民窟。
同时,那些谋不到禁军编制的“军n代”还是拥有军籍的底层兵将们的负担……谁也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兄弟吧?现在可是家族关系比较亲密的宋朝啊!
所以也不能怪开封禁军上下没心思练兵打仗。
就大宋官家发下来的那点儿军饷,最多能顾着自己和几个近亲的吃喝。若是不另谋份赚钱的差事,别说帮衬兄弟了,就是本人成家立业也是大难题……且不说在开封府买房置业,想要娶妻生子总该租间稍大一些的房子吧?
而武好古自己,仿佛也马上就要从有房有铺的富二代,变成个无房户了……也不知道潘巧莲到时候还肯不肯嫁自己?若是肯嫁,必是真爱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是苦苦一笑,转头对高俅说:“高俅哥哥,我们先去寻我郭三哥和刘小乙吧。”
“好啊,”高俅一笑,“他们住哪儿?”
“他们住在左营北厢,郭三哥在那里有两间屋子,刘小乙和他住在一起,”武好古想了想,又道,“这会儿该在里泡着吧。”
“?”高俅一脸坏笑看着武好古,“大郎,那可是个销魂的去处啊!”
……
州北瓦子附近,左厢老营街,怡红馆。
郭京这会儿正敞着衣襟,露着胸口浓密的黑毛,怀里倒着个几乎半裸的姐儿,正与刘无忌张狂畅饮。
桌子上是杯盘狼藉,不知吃了多少酒了。
刘无忌已经醉得不行了,躺在一个已是半老徐娘的姐儿怀里,已经有些熏熏然了,一只显得有些白嫩的爪子却捏着个外露的“大木瓜儿”,神态甚是陶醉。
“三哥,小乙我不是在做梦吧?”
“做梦?做甚梦?”
“天天里畅饮,还能和姐儿们销魂,这难道不是梦里才有的吗?”
听着刘无忌的醉话,郭京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把那姐儿搂在怀中,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大笑道:“这才到哪儿?遇了武大郎这个贵人,我们兄弟的好日子还长久着呢!”
“三哥,这几日天天听你说武大郎,他到底是谁啊?”
抱着刘无忌的那个上了些年纪的姐儿突然说话,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和期待。
郭三郎笑道:“阎婆儿你个老姐儿还想吃多少嫩后生?你以为人人都似刘小乙恁般喜欢老的?告诉你吧,武家大哥儿是体面人,不会来你这个卖肉的破窑子的。
人家喜欢的是将主家的闺女……”
原来和刘无忌粘在一起的姐儿是的老鸨,姓阎,人称阎婆儿。年轻的时候也红过,却没抓住机会寻个好人家。
待到年老色驰了,便在开封城北厢寻了这个卖肉的窑子做起了老鸨。自己一般是不接客的,却喜欢招小白脸。
刘无忌这个假道士皮囊不赖,又读过点书,很和她的胃口,便勾搭在了一起,时不时就布施个肉身……
“将主家的闺女有甚了不起的?”阎婆儿一笑,“奴我当年红的时候,便是相公也睡过呢。
三哥儿,莫不如你就把那位武大官人引荐给奴,奴保管叫他乐上天去。”
“你这婆儿又在胡说了!”
阎婆儿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谁?哪个不开眼的到老娘地盘上……”
阎婆儿才骂到一半,便瞧见高俅和武好古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哎哟,高大官人啊,奴奴得罪了,该打该打……”阎婆儿认得高俅,便轻轻将刘无忌扶在了玫瑰椅子上,自己莲步轻移迎了上去。
走了几步,却瞧见了武好古,便丢了个媚眼儿儿过去,娇滴滴地问:“这位大官人眼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