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栱果然没有打算放过他。
第二日下午苏白衣刚刚走进文正书院,就被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华栱拦住。
看着这位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老者,苏白衣心里泛起一股默哀。
本来大家好说好散,你非要将事情搞得那么僵持,就别怪我了。
“苏先生……”
华栱倒意气风发,朝苏白衣深深地行了个礼。
人就是这样,越是站在了必赢的一边,越是要表现的谦逊有礼,以便更好的凸显自己的高大形象。
“别假惺惺的了,有话就说。”苏白衣白了他一眼,看到他虚伪至极,笑眯眯的抬眼看着自己,又恶狠狠的补了一句本来不想说的话:“有屁快放!”
“你……”华栱的风度被他这句话瞬间击溃,抬起手指了指,脸上却再也没有了刚刚的笑容,狠狠的道:“枉你也是个读书人,说话竟然如此有辱斯文。”
“我这是实在!”苏白衣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算了,老夫不跟你一番计较。昨日的风说,尚且有几点不明白,请苏先生移步赐教!”华栱明面上是邀请,其实是在给他下套子。
苏白衣焉能看不出来?
不过,老子为什么要跟你去。
就算是老子有法子应付你们,可我却没有兴趣啊。
“不好意思,本苏先生,没空移步!”苏白衣摇摇头,浑然不将他的邀请当做一回事,甩着袖子就朝前走,一边走还一边道:“老夫,要去教书了,实在没空!”
这……
华栱简直要骂娘,这家伙怎么老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按道理来说,我这一大把年纪邀请你,是个年轻人都会给这个面子的啊……
“苏先生,请留步!”他又跑着跟上,道:“上课就不必了,王院长已经通知了学子们,今日你的课暂时取消,就不用上课了,还请移步,赐教!”
“啊……”苏白衣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课取消了啊,那敢情好,我先回家睡会,中午没睡好。”
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苏先生,苏先生……”华栱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一来一去的折腾,他真有点受不了。
“你今天务必要过去,实话跟你说吧,想听你大气风说的不止老夫一个,归德知府秦大人也来了,苏先生,您还是过去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将秦有德推出来,希望苏白衣看在知府的份上,能够给两份面子。
谁知,苏白衣鼻孔朝天,冷冷一笑:“苏某人没犯法吧?”
“没人说你犯法啊?”华栱道。
“那就是说,我这么走了,秦大人也不会抓我了,那就好,那就好!”说话间,又朝文正书院门外走了两步。
“苏先生,周,周老,也在,他老人家专门点名要见你呢!”华栱急的直擦汗,已经顾不得斯文了,还撒了个慌。
周老在,这不错!
可惜周老没有点名让苏白衣过去。
“为老不尊!”苏白衣白了他一眼,口中没有半点尊重的说道:“绕来绕去的就是斯文?你就直接跟我说,苏白衣,我已经找了一帮子人,今天就要搞你。
你要是这么痛快的话,老夫也就痛快的去了,拖拖拉拉,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噗……
华栱这么大年纪,几十年没给人家指着鼻子骂过了,今日竟然被苏白衣当面骂作狗,他还不能发作。
这种憋屈可想而知,他身体颤抖,两眼一黑,就差一点点跌倒地上。
苏白衣倒不是做作,人家都搞到老子头上来了,还不允许我发发脾气?
妈的,不管这战场上了以后结果如何,先把利息要到手再说,想让我不好过,你特么就要先难过!
他大袖一甩,就朝着书院的广场上走去。
华栱自以为有几个有权有势的朋友,可他苏白衣也不是瞎子,不但知道老家伙要为难自己,甚至他们在哪里摆好了场子他都一清二楚。
广场其实不大,类似于后世的操场,可惜比操场小的太多,据说是以前杂科讲师教授兵法的时候所用的场地,现在还能看到广场一角放着的兵器架。
正前方一排摆了高高的桌子,六个老家伙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下面是站的密密麻麻的学子,之中最中间的地方垒了一个高台,台上放了一个位子。
这高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像是以前兵法课格斗的地方,约莫四五十个平方。
“苏先生,请上台,论道!”华栱又恢复了气势,让苏白衣上台之后,自己跑到那一溜老者的位置,坐在第七个位子上。
苏白衣坐定,眼睛平视对面,对面的七个人中,四个他都认识。
王守心、周士朴、袁可立、华栱;另外三个,一个长须飘飘面皮净白的像个太监,却长了一副好皮囊,这人看上去有些熟悉;另一个瘦瘦的给人以干巴的感觉;最后一个个子不高,胖乎乎的看上去颇为面善,更搞笑的是,身边还带着个十二三岁的男童。
刚刚坐定,对面王守心便发话了:“华老先生昨日对我言道:苏白衣利用在文正书院授课之机,妖言惑众,尽鼓吹一些歪理邪说糊弄学生,今日又找来归德府德高望重的几位过来评判一下,看看苏先生到底是不是歪理邪说。若真如华老先生说的那样,那我们也只有将苏白衣请出文正书院了。
不过,若真是发生那种情况,我王守心自然也要负责,毕竟,苏先生是我极力引荐过来的先生。”
苏白衣眉头一皱!
不过是个学术的纷争而已,真要这么撕破脸皮么?
华栱啊华栱,之前我以为你只是看不惯我的学说和我的为人,现在看来,是我太高看你了,没想到竟然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就别怪我了。
苏白衣眼神一沉,淡然道:“可以,若是诸位认为我说的没有道理,自然可以将我苏白衣赶出文正书院。不过我也要问一句,若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便是华老匹夫污我清白,又当如何?”
“你……”华栱被他当众喊作老匹夫,噎的一口气喘不过来,“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大声道:“若是你真能说出个道理来,老夫不用学院赶,自己出去!”
“好!”苏白衣淡然应了一声,“如你所愿。”
“那就开始吧!”王守心面无表情,可心里却很气愤。
他在埋怨华栱一大把年纪,竟然还做出这等事情来,今日无论是谁被赶出了文正书院,对于他这个院长来说都是一件脸上无光的事。
这件事完全可以在学院内部解决的,华栱老儿竟然自作聪明的请来归德府众多宿老,这是在打他王守心的脸。
“我先来……”华栱当仁不让,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抑扬顿挫的道:“先前,苏先生曾在课上言道,咱们脚下的大地是圆的,还列举了海船的事例证实,不过我仍旧心存疑虑,还望苏先生给予解答。”
“咳咳……”华栱话刚刚出口,苏白衣还没有回答,那位带着小孩子的胖乎乎的家伙便咳嗦了两下,然后笑着道:“地圆还是方,这件事我前段时间在京师的时候还向徐阁老请教过,他老人家都认为地是圆的,我等的智慧还不足以判别,华先生还是不要再说这个问题了,说说风的事吧!”
“这……”少了个地圆说,华栱相当于少了个杀手锏,可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为他发声,也只能咬咬牙,道:“好,就以候大人所言。”
“苏白衣!”华栱这下不再客气:“我问你,大地之上苍天之下,这个空档里并不是真的空无一物,而是充实着一种气,叫做大气,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华栱此言一出,无论是袁可立、周士朴,还是秦有德和王守心,都微微一顿。
还有这种说法?
还真是大胆。
因为在座的人都知道,气这东西虚无缥缈,你随口说出来不要紧,但如果要证实的话,恐怕就很难了。
普天之下,谁又见过气长得是什么样的呢?
可是,令华栱大跌眼镜差点连裤裆都跌掉的是,苏白衣竟然耍赖皮。
“不是,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苏白衣竟然平淡到极致,“撒谎”的时候甚至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让华栱顿时有种要吐血的冲动。
如果苏白衣一口咬定他没有说出过这番言论,他所有的一切还真就无从谈起。
“你……你……”华栱老脸通红,“亲口在课堂上说过,当着那么多学子的面,如今竟然是矢口否认,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对于他的辱骂,苏白衣只是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道:“大家都是读书人,请你说话注意点斯文行么?”
噗……
这下,华栱真的吐血了,没错,老大一口吐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刚刚苏白衣从容的骂他,现在又用他的话来反击,简直是没天理啊。
“华先生……华先生……”
几个学生上来想要扶他,华栱竟然一摆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深吸一口气道:“不用,老夫还撑得住,我倒要看看,他苏白衣还能有什么道?”
“华老先生,不要那么激动么,您看看您,这么大年纪了自己气自己干啥?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您看您这急的。”苏白衣正色,“我其实是想说,关于大气的这句话,不是我苏白衣用嘴说出来的,而是事实存在,是吾费尽心力上下求索,通过艰苦的观察和不懈的努力考究出来的伟大事实,您听明白了么?”
“你……”华栱刚说一个字,就感到头晕眼花。
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被一个后生这样毫无痕迹的算计,心头血都算计出来了,丢人真是丢的有点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