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婚一事尘埃落定,太子拉了月郡主回到他的座位,棘奴也回到柏素云旁边坐下。他见柏素云若无其事般剥桌上枇杷吃,心内苦涩,只认她在强自掩饰内心不快。是啊,有哪个女子从正室一下子被贬为妾室心里会舒服,而且还是奉了皇命。可是天地良心,柏素云当时真没介意这桩可笑的婚事,不管是妻是妾,他都不是自己的菜——和一个小屁孩谈婚论嫁,想想都觉得是犯罪。
不动声色间,柏素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外面的舞台上,不停剥枇杷果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也不知王氏父子想到什么办法救我?若是他们抛下我不管也不算违背道义,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施为?我唯有祈祷他们会对我的穿墙术和皮影戏有贪念,甘愿冒险来搭救我。
推理假设了百遍,心中小声音不断,便听一个宦官报说:“开封王氏戏班献上戏法大变活人。”柏素云精神一振,忙不转眼睛看着舞台方向。但见王展鹏穿了一件宝蓝色八卦衣,手执羽扇,活脱脱诸葛亮的一身打扮,可那诸葛亮因为混乱的时空,和那三国人物尽都被抹杀于混乱时空,以后会不会诞生不好说。柏素云猜那是当前的道人打扮,这个时代黄老之说风行,皇亲贵戚都以结交道士为雅好,王展鹏这幅打扮便是要装神弄鬼。柏素云一时有点猜不到他的点子。
王展鹏羽扇轻摇,意态从容,脱了江湖戏班的痞气,浑身上下竟也有点仙风道骨之感。他大袖一挥,身后出现两个青衣童子,一个自然是阿琪扮的,一个是他哥哥王昇。两个青衣童子推出几扇白纱屏风样的隔板,推着白纱板原地转一圈给众人看清楚材质,然后两人向中间推白纱屏,片刻就组合成个一人高的柜子。王展鹏取来一支类似火把的照明灯,在纱柜的四面都照一照,让观众看清这纱柜的薄和透。
一番做作后,他徐徐来到堂子中央,向赵王打个稽首,道:“小可呈现的乃是转换活人,渡人飞升的戏法。”众人一时不解,又听他说:“本戏法是小可即兴之作。方才见天台之上有一女子月下拜神,便知有仙人偷逃下凡,上天正要借小可这纱屏做的柜子,将下凡仙人送回天界。”
话音一落,君臣的脸色大变,无数眼睛俱都盯在柏素云身上。她荣辱不惊,静静地看向王展鹏,两方眼神交汇心下已然明了他要做什么。
王展鹏来到柏素云桌前俯身一拜,“仙子,请了。”
柏素云缓缓站起,踱步到他身旁站定。他微笑和她对视,忽然挥动羽扇大喝一声:“起!”只闻一阵异香之风吹起,柏素云被一股大力带动,在场中接连几个苏菲似优美旋转向纱屏柜而去。几个旋转后,一条白绫从纱屏柜正中激射而出,灵蛇般缠绕在她腰部后向纱屏柜中牵引,她两手扯住白绫,很配合地,一步一步,最后隐没于白纱屏柜子中。王展鹏紧随其后,一挥羽扇,纱屏中灯亮,透出朦胧白光中一个女子身影,再一挥扇,一阵白色烟雾腾起,众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团烟雾连眼也不眨。很快,烟雾散开,从纱屏柜中走出一人趴在地上说:“月中仙子已归上界,着我前来复命。”这人正是早换了女装的阿琪。
众人啧啧称奇,连观看杂耍的郑皇后也下了皇后座位扶起阿琪,连声道:“真乃奇技,本宫今日大开眼界。”别说是郑皇后,这样的大变活人加神仙下凡的过场,就是放在当代也是极为浪漫唯美的,座中看客尽皆失魂落魄,竟不知这戏法真假,神仙下界是梦是幻?
赵王石虎也从最初的恍惚中回魂,失神道:“寡人今日两度得见仙人神迹,那董姓丫头当真是仙女下凡吗?”
王展鹏躬身回道:“皇上,此乃我戏法而已。”
严格来讲,柏素云还当真是仙女落凡尘。试想21世纪的哪样科技在古人看来不是神仙法术?她比他们多出二千年的智慧又怎不超凡脱俗,智识无双?趁大家注意力被王展鹏和阿琪转移的当口,王冕早拆了白纱柜还原成一个屏风样子,此刻的柏素云蜷缩在白纱屏夹层里,马上阿琪就会和王冕一起收拾道具,把她一起抬走。不一会儿,王展鹏领了赏,冲他的儿女使个眼色,两人眼疾手快收了藏了柏素云的白纱屏,放上旁边的马车收好,然后三人牵着马车急急往侧宫门而去。本来他们还有些家当,但是今番救人事急,多余的东西也只能舍了,父子俩前头驾车,女儿阿琪蹲在马车里和柏素云一处——她此时仍藏在夹层里,出城后他们再停留下来整理这些东西免得暴露行藏。
眼看出了华阳门,正待要松口气车马却停了下来。只听一人冷声问:“你们把董姑娘藏到哪里去了?”这是棘奴的声音。柏素云心里顿时抽紧:好个聪明孩子,竟然猜到我和这些艺人一伙。却听王展鹏装傻充愣道:“我等方才不过使个障眼法,放烟雾时姑娘早就跑到场外去了,难道她竟然不在宫中?”
棘奴哼了一声算是作答,又问:“既是如此,何须这般匆忙出城?”
王展鹏分辩道:“我们得皇后赏赐三百两黄金,若不连夜出走,怕惹其他人眼红,生出歹心。”
棘奴打马过来,一把掀开后面敞口的轿帘,阿琪很知机地发出一声惊呼,怕怕地缩在角落里不动。柏素云被压在阿琪身底大气都不敢喘,棘奴在车里扫视一遍,然后绕着马车行了一圈,没看出任何破绽。正在犹豫,王展鹏“好意”出言提醒:“公子,姑娘刚才从纱屏中被我等接出来后,怕是受了惊,此刻不在宫中就是回府了吧?”短暂沉默后,只听得马蹄声起,想是棘奴带人走了。王展鹏催动马车向城外奔去。董伯的马车正等在城门口,见我们驶来连忙打马跟在我们后面,一前一后出了城。
出城赶了约莫一炷香时分,王展鹏把车停了下来,招呼董伯下车。原来,他是担心柏素云被压坏了。她从白纱屏夹层爬出来后,脸色憋得通红,又吃车马颠簸,在旁边呕吐了几次。王展鹏皱见状眉道:“姑娘、阿琪,我们去那俩马车,我的车由昇儿和老伯交替赶车。我们还要连夜赶路,怠慢不得。”董伯和我谢了他们,几人重又上车,打马扬鞭奔向楚国方向。
车上,阿琪搂住柏素云,喜笑颜开:“仙子姑娘,我们今晚的戏法如何?”
“玄而又玄,妙不可言。”柏素云嘻嘻笑,“我之前还担心你们不管我了呢。”
阿琪一本正经说:“怎么会?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讲信义。仙子姑娘是神仙中人,只拜拜铜人就吟了一首奇诗,我们哪敢对神仙失信?”
柏素云扑哧一笑:“哪有神仙,七岁就能做诗的人多了去了。倒是你们撒的那烟雾,是什么东西?”
赶车的王展鹏回头对柏素云说:“那是我们王氏一脉戏法的独门神仙粉,专门用来做障眼法用。”
柏素云听了忙央求他们给自己一些,谁想他很慷慨地说:“身上神仙粉不多了,不过可以把方子给姑娘,只是要姑娘立誓不泄露给他人就成。”见柏素云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分解道:“我们今次戏法成功全靠姑娘指点,皇后赏赐了三百两金子足够我们花用一辈子了。姑娘所传戏法又是养活人的手艺,我们敢不知恩图报。”这王展鹏也是实在人,胆大心细,非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暗自庆幸自己识人得当。心柏素云中高兴,说这算什么,她答应过还要教你们那穿墙术呢。阿琪听了立刻喜上眉梢,缠着要她马上讲讲。柏素云便将这穿墙术的机关诀窍一一分说,他们听得赞叹艳羡不已。穿墙术是柏素云看网络视频魔术揭秘中学到的,视频是穿一面镜子,诀窍在于镜子前后的两块黑布上的装置。见柏素云毫不藏私,王展鹏便将那神仙粉的配方也给说了,主料是生粉和一些有致幻作用的草药粉,也是好配的。
不说这几人逃离胡羯人国都,奔在幸福康宁的楚国之路上一路欢欣,人人心情如插翅小鸟,若不是在逃亡,柏素云几乎要放声歌唱!
单说那棘奴被老江湖王展鹏几句话骗得急奔回府,进柏素云房间后发现梳妆台前摆了个假人,假人身旁留有一卷书简,打开来看却是柏素云的手笔。劈面写着一行字:“吾去矣,君莫顾。兹留验方两张以报君恩。”抖索的双手打开书简里另外夹着两张薄绢,一张上书“疗伤白药”,一张上书“麻沸散”,丝绢飘然落地,棘奴脸色惨变,鼻中淌出血来,大叫一声仰天摔倒,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睛翻白,牙齿咯咯作响。侍卫见了惊呼大夫,一人立刻上前卸了棘奴的下巴,免他抽风之时咬伤舌头,立时有大夫进房施救。棘奴因见柏素云留书,明白其去意坚决,今日之事乃早已谋划妥当,凄惶之下竟发了惊厥抽风症。他的副将蒋午忧心忡忡,不住叹气。公子以往每三五日定要发作一次恶疾,自董姑娘进府当晚发作过一次后至今已有半月未发恶疾,他们几个心腹都以为公子康复有望,谁知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