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封天巫府是允燹和嬴长平的意思。他们的人在津台吃了亏,这次来势汹汹,决意要把天巫和皇后一并解决掉,把朕的后宫和朝局都拉回到过去。”一股森森煞气从嬴少苍骨子里冒出来,他修长的手指拨弄几案上的奏报简册,“几个奴婢和天巫府的家财而已,由他们闹腾去吧,朕现在最头疼的是南蛮的事。”
嬴归尘反诘道:“若是天巫回来,陛下将如何待之?”
嬴归尘话语刺人,嬴少苍阴沉的脸上又添一层恼怒,逼视嬴归尘,“你将她找回来便知朕要如何待她!这个女人不识好歹,泼天的富贵、皇家的尊荣在她眼里还不及铜臭满身的商贾之辈!这且不说,朕以国师之礼待她,她却数次逃走添乱,可曾顾及过朕的颜面?”嬴少苍越说火气越大,蹭地从地席上站起来,指着御书房门口对嬴归尘讽道:“你去查吧,朕倒希望她飞升成仙,省得找回来跟朕置气。若她有胆现身,朕不管她是人是鬼,是妖是仙,统统杀了祭天!”
“哼,谁这么大的杀气,在皇宫里发横?”
一个女人高高在上的声音传来,是太后!御书房内的二人忙坐地行礼,嬴少苍生母蒙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拖着曳地白凤裙步入御书房。进门后见嬴归尘也在,便稍稍有了笑意,然而一张保养极好的脸如秋风扫过,令人不安。嬴少苍忙问母后何事驾临承光殿,有事差遣奴婢们就是。
谁知嬴少苍不问还好,一问蒙太后竟放声哭了起来,嬴少苍和嬴归尘均慌了手脚。
“母后,这是何故啊?”嬴少苍忙摸出丝帕要给蒙太后拭泪,不想蒙太后一把推开他,双目怒视儿子,“你做得好事!”把嬴少苍弄得呆了呆。
嬴归尘看得明白,温言问道:“姑母可是为了天巫的事?”
蒙太后边哭边点头,见嬴少苍一脸阴沉更加气急,一拳捶在嬴少苍的肩头,骂道:“你这个不孝子!我好不容易有了个可心的女儿,你与皇后见不得我疼她,一个要杀她,一个诬她是狐妖灾星……还千方百计地瞒了我这么久……你,你是想气死我呀!”
嬴少苍脑子轰然作响,这事终究还是让太后知道了。他前去津台时就严令宫人不得泄露毓秀皇后与天巫之事,太后得到消息恐怕是允燹一党故意放出去的,无非是挑拨母子二人关系。嬴少苍与蒙太后虽为母子,但从小交给师父、太傅们教养,又学犬戎皇子经年累月在外历练,是以与母妃相处较少,母子感情称不上深厚,但孝道二字却要国君作出表率,否则谏官们的口水会淹死皇帝。他只得伏地请罪,“母后息怒,此事错综复杂,请容孩儿慢慢分说。”
“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蒙太后拍着几案发怒,“当日你说要以天意公主为和谈主事,我就不同意,哪有让皇家女子在战场抛头露面的道理。原来你把天意哄到津台是好让南蛮皇后杀了她!我看苏妲己不是别人,正是你娶的南蛮妖后!”
嬴少苍本就发着风寒出汗,见太后发作少有的盛怒,更是激得全身出了一层毛毛汗。他再次叩首恭敬回禀母亲道:“母后,军政大事自有朕与群臣处理,母后身份尊贵,管理后宫已是劳心劳力,还请保重身体。”这番话说得柔中带刚,既体贴太后心情,又表明了皇帝的权威。见太后发愣,嬴少苍又趁机劝道:“请母后放心,朕一定严惩奈丽和南蛮巫师。至于天巫失踪之事,归尘正要去查探呢。”他朝嬴归尘使个眼色,后者会意,接过话头安抚太后:“袭击天巫是奈丽一人的主意,她用巫王令骗过南蛮巫师,与陛下无关。姑母无须多虑,天巫智识无双,其所思所想不能照常人眼光去推断。她也许只是躲起来,没准过几天就回来了。”
蒙太后与自己儿子不亲,大约是嬴归尘医术高超之故,却极喜爱这个冷面侄儿。嬴归尘的话多少让她有些宽慰,情绪渐渐平静。
“姑母,陛下为天巫的事情连日操劳,在津台又感染风寒,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陛下为好。不如我送您回延禧宫,顺便陪您打几圈麻将。”
蒙太后瞧嬴少苍确实憔悴许多,那股气过去后也不好再多说,遂也摆驾回自己寝宫。回去的路上,还在对嬴归尘念叨:“说也奇怪,我第一次见阿拉耶识这个丫头便说不出的喜欢,她围着我说句话,就好像挠着我的痒处,受用得紧。偏她兰心蕙质,生的好巧手,尽弄些稀奇玩意儿讨我喜欢——便是亲生的闺女也没她那样招人爱。”
嬴归尘陪着太后,边走边说话,那份堪比母慈子孝的和谐,连嬴少苍见了也拈酸吃醋。
在延禧宫里,嬴归尘陪着蒙太后,又叫上莲夫人、玉夫人凑了一桌打麻将。自从阿拉耶识将麻将带入**宫后,后宫的妃嫔们一反常态的和谐,往日争风吃醋的劲头全部放在牌桌输赢上了。蒙太后更是一日也离不开麻将,是以阿拉耶识虽然不常去宫里陪她,她也不寂寞。嬴归尘陪着她们玩了几圈,输掉身上所有的钱后才得以抽身。然而他并未离开**宫,却往少府掌管的永巷而去。少府管理皇帝帝室的一切事物,从天子的私财、膳食、医药、衣物、车马到各嫔妃的人手调用都由其负责,就是帝王家的管家机构。
前方是宫女住的菊苑,派去服侍阿拉耶识的两个宫女就是从这里抽调的。嬴归尘飞身越过宫墙,飘一样贴在菊苑的房顶,揭开一片瓦,便把室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宫女盘腿坐在榻上绣花,不时探头看看门口和窗户,显得心神不宁。嬴归尘手指轻弹,屋外的花丛中响起哐啷声,宫女惊得跳起来,抱着枕头簌簌发抖,下关不住打架道:“芹儿姐姐,是天巫要带你去伺候她,你就安心去吧,不要来吓我呀……”屋外秋风呼啸更列,吹得窗棂嘭嘭响,宫女吓得爬到柜子前,摸出香和火折子捏在手上,壮着胆子开了门,左右看看外面无人,便哆哆嗦嗦朝菊苑后庭摸去。宫女来到后庭的水井处,把手中香插在土里,点燃后颤声祷告:“芹儿姐姐,人鬼殊途,求你安心去吧,不要来吓我。以后逢初一十五,我都给你烧香。”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第三个磕完时,她身子就歪倒在一边了。嬴归尘在黑夜里现身,朝井台上打量一番,便返身回到宫女的房间。
他只用极短时间就探查了整个房间,发现了一个画着眉眼的布头娃娃,以及一些草籽和一把艾叶,这几样东西都属于那个叫芹儿的宫女。天巫化狐的事情本来后宫之人不知,但是菊苑中服侍天巫的另一个宫女西娥在返回宣化的途中就疯了,成天嚷嚷有狐狸精要吃她,搞得人心惶惶。信王和僖王不敢告诉秦皇,私下将西娥处死了。芹儿也是去津台服侍的两个宫女之一,昨夜打水时不慎滑倒掉入井里淹死。这个意外事件却被宫女们私下传为是被化为狐妖的天巫勾走了魂魄。嬴归尘手捻草籽,送到鼻前嗅了嗅,霜冻般的脸上更是结了一层冰样寒冷。他吹掉草籽粉末,揉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上午,嬴归尘便接到呈来的一卷情报,写明已查探清楚:精尽人亡死在狐狸洞的男子确是僖王麾下一个犬戎伍长。因家贫无力娶妻,日子久了有些痴汉行径,曾有侵犯新来兵丁的劣迹。他被狐妖吸干精元后,其他人反说是死得其所,做鬼亦是风流。
嬴归尘合上书简,双手轻拧,书简顷刻变成齑粉。墨田见了,早端来香炉将竹简粉末收进其中,点上火烧掉。
“墨田,去把羊皮图卷上卷拿来。”嬴归尘以手扶额,看着墨田在屋内忙来忙去。
墨田嘀咕道:“师兄,你把翠珠赶走了,就该另外找个使女伺候。现在可倒好,我每天要给你熬药,当书童,还要做丫环们擦屋扫地的活儿。师父让你教我行医,不是让你使唤我的。”埋怨过后还翘起嘴,示威般把一卷羊皮重重搁在嬴归尘面,气鼓鼓的看着他:“喏,给你羊皮图上卷。你要再不娶个师嫂进门,我以后天天放阿琪姑娘来找你。”
“放肆。”嬴归尘闻言抬头,凤目含威,“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搀和什么——还不快去把扶风丹配出来,年底我要考较药理,若答不出来你就自回天台山侍奉师父。”
墨田听到回天台山忍不住吐舌扮鬼脸:“我才不要天天面壁修仙呢。再说,我不是小孩子,马上满十三岁了。人家天巫才九岁就能把师兄你扑倒,你敢小瞧她么。”说完,像是早知道这话会激怒嬴归尘一般,捂着嘴偷笑着往外跑,“我做扶风丹去——”
嬴归尘盯着墨田的背影,啼笑皆非,“没大没小,真被我宠坏了。”他摊开桌上的羊皮图,目光锁定辽东哈达岭上。一番思索后,嬴归尘伸手在几案下方地席上按了一下,不一会儿从韩家药铺的掌柜从密道过来拜见。韩家药铺的掌柜就是墨家细柳营的营主。嬴归尘让他办理三件事:“广发钜子令:着墨家门徒调查萨满巫师在各地活动情况;辽东的墨家子弟密切注意萨满圣地哈达岭的动向;全力打探萨满大巫祝的下落。”
营主领命而去后,嬴归尘独自坐在案前抚琴,这次弹的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抚琴是嬴归尘考虑问题的一个习惯,每当遇到疑难杂症或棘手之事,他通常会先抚琴,琴声停止,脑中便会有答案。然而这次嬴归尘不如以前那么顺利,他一面弹琴,一面低吟天巫写下的诗词,脑中各色念头纷纷扰扰,思绪极乱。这首诗便是天巫为离别而作,以前她逃了又自行返回,祈来大雨抢了萨满巫师风光,这才招致萨满设计陷害。只不知萨满巫师们劫走天巫意图何为?会不会已被他们害了?嬴归尘轻轻摇头自我否定,如萨满巫师只想杀了天巫报复,去津台的路上随时可以下手,之所以精心谋划贪狼星降世附体的布局,一定另有所图。这样也好,天巫暂时还是安全的。
萨满们绑架天巫到底想要干什么?嬴归尘心烦意乱,还弹错了一个音。于是他又重新弹奏,当第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刚出口时,琴弦突然断了一根,嬴归尘本就苍白的脸上添了灰败气色,不详的预感在脑中盘旋:“问天,问天……天巫、问天……”他猛然从迷惘中惊醒,“不好,他们想用天巫祭祀鬼神!”嬴归尘赶快翻开折叠起来的羊皮图卷,边看边惊叹,“人祭中止对于萨满非同小可,除非重开祭祀,否则鬼神将降怒于祀奉的奴仆。马上就到祭神明求丰收的腊日祭大典,他们定然是赶在这个日子行事。”
嬴归尘冲到屋中央的镂空雕花球状青铜鼎炉旁,转动鼎身,鼎炉基座上升,露出下面的暗格,一柄通体黝黑的短杖安静地躺于其中,其杖长约二尺,杖头是一个凤目突眼人。嬴归尘伸出去的手犹豫片刻后才操杖在手,原本黝黑无光的短杖立刻从杖头双眼处流出若隐若现的红光,平地增添了神秘气韵和慑人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