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宣的太子龙骧军压着慈心一行人返回东明观时,天光已露熹微。上山时,阿拉耶识的手脚震颤和肌肉僵硬情况还未缓解,动弹不得,石宣将她打横抱在怀中步行上山。慈心眼见心上人因己方失误受苦,如打翻五味瓶,想死的心都有了。阿拉耶识身体中毒,脑子还保持清明,得知昨晚的闹剧始末,恨不得将慈心揪过来痛打一顿。
石宣的人马刚踏进观中,便见观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秦王石韬的人,杀气腾腾控制了整座东明观,里面传出女子哭喊惊呼声。石宣以目示意,随着“太子驾到”的喊声起时,龙骧军又把东明观围了一圈。观中异动使石宣放弃送阿拉耶识回闺房的打算,抱着她直奔中央正殿,殿中境况狼藉一片。石韬端坐上首,乾道坤道被驱赶捆缚在一团,嘤嘤哭泣此起彼伏;观主元真被捆在中央一人高的盖顶青铜香炉鼎上,脑袋垂在胸前,道髻凌乱,飘逸的蓝色道袍露出数道条索状破口,身上鞭痕触目惊心,从口角流出的鲜血滴在光可鉴人的青石地面上,已经凝成深红血块。美艳的元星鬓发衣襟散乱,卫士的皮鞭正狠狠往她身上招呼,打得她在地上翻滚哀嚎,细皮嫩肉渗出血痕如红梅绽放在血衣上。
阿拉耶识吓得身子紧缩,下意识惊呼出声。石宣顺势将她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汗湿的额头,轻声抚慰道:“丫头别看,你不是怕看流血么。”此刻,他注视她的目光异常温柔,“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其人阴鸷的深目环视一圈已了然于胸,与上首正襟危坐的石韬眼目相交瞬间,几乎擦出火光。
石韬与石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动了动,起身从首座上相让:“不知太子驾到,还请上坐。”石宣毫不掩饰对石韬的厌憎,冷冷地下令鞭打元星的卫士住手。
“天巫!”石韬对石宣的敌意置若罔闻,反而欣喜地奔向他,睁大棕黄色的眼珠大量怀中的阿拉耶识,“元真元星受秦人收买,给你的燕窝汤中下药,妄图将你抓回秦国。”
“什么?”这回不止石宣发声,就连缩头闭目的阿拉耶识也睁开了眼。
“太子殿下,我奉父皇之命查封东明观,缉拿秦国奸细元真元星师兄妹,可巧你和天巫赶来了,便与我同审奸党。”石韬的表情激动真诚,丝毫看不出作伪之处。
“皇弟下手真快,我才刚把人截回来,你都已经将奸细过堂了。”石宣冷笑应了,当仁不让坐了上首,着人给阿拉耶识在旁边安了座位。“丫头,我知你怕看这些,但既然此事因你而起,你便在这里看出好戏罢。”
石韬清了清嗓门,让人把夜里轮值送血燕的坤道拖到中央,让她如实招供。坤道十**年纪,见这个阵仗早吓得魂不附体,口齿打架陈述:天巫背信弃义,秦信王嬴允直派人收买观主元真和元星,胁迫她给天巫的血燕羹中下了春药,意欲坏她贞洁,以报羞辱秦皇之耻。
“啊,不是这样的!”元星瞪大惊恐双眸,手脚并用爬向石韬,大声喊冤,“饶命,我不是秦国奸细,王爷救我!”
石韬漠然看着元星问:“我且问你,你可是因天巫堪破你和元真金丹养生秘密,嫉恨她夺宠而心生嫉恨?”
元星吞了口水,犹豫着点头。
石韬进一步盘问:“天巫所中春药,可是你所配制?”
“是我所配春药,服下后须半个时辰才发作,解药已经交出来了……”元星眼看石宣颜色狠如修罗,吓得不顾场合,伸出双臂抱住石韬双腿哀告求饶,“王爷饶命啊,贱妾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大错……以后再不敢——”她话未说完,身体突然发硬,眼珠瞪出,一柄宝剑当胸贯穿至后背,石韬白净的皮肤泛起羞恼之色,棕黄色眸子射出厉光,冷冷打在元星身上。
“你——”元星指着石韬,后者抽回宝剑,美艳道姑带着一脸不甘缓缓后仰倒地,鲜血从窟窿汩汩涌出,淌了一地。
极度震惊的阿拉耶识像条缺氧的鱼儿,张着嘴却无力说些什么。石宣握着她震颤的手掌,呵呵笑了。他以下巴示意绑在盖顶青铜香炉鼎上的元真问:“元真观主怎么了?”
“他?”石韬没有表情地看着那人,轻描淡写道:“元真既嫉恨天巫,又觊觎其美色,他是此事主谋,刚才受刑不过已咬舌自尽。”
“如此?”石宣挑起浓眉戏谑道。
“便是如此。”石韬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让。
“干得好!”石宣抱起阿拉耶识大步流星朝里走,“丫头,我们解毒去。”
元星交出的解药果然是对症的解药,半个时辰的功夫,阿拉耶识的手脚强直震颤已经消除,但由于整晚肌肉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解除症状后浑身肌肉无一处不酸痛,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软绵绵地躺着。
“前院那些人还在闹么?”阿拉耶识被前院乾道、坤道们凄惨的叫声惊动,有气无力地问石宣。
“石韬要将观中的人全部处死。”石宣深深看着阿拉耶识,阴鸷的脸上难得充满怜意。
“啊?”阿拉耶识挣扎着想起来,被石宣温柔地按住,“没用的,丫头,是父皇要杀他们。”
阿拉耶识痛苦闭眼,纤长羽睫上沾着晶莹泪珠,胸脯因愤怒憋闷上下起伏。
“我与石韬皆在东明观布有眼线,原是防范彼此,不曾料老不死竟想霸占你,难怪我屡次求他成全,他皆推三阻四。”石宣的手紧握成拳,神情刻骨厌憎,“今夜老不死的美梦泡汤,便让石韬来收拾局面,明目张胆地杀人灭口,栽赃给秦国人。可笑之极!”
阿拉耶识长久地沉默。未曾想过有今日之祸,她以为凭着自己的声望和与各国密切关系,石虎再如何荒淫残暴也会有所顾忌,显然她太高估自己了。她十分后怕,今日若不是慈心阴差阳错打乱石虎布置,自己怕正在暴君床上辗转承欢吧。
“嬴少苍虽然霸道,毕竟还能控制行为,自己是吃得住他的,这些羯人是纯粹彰显**与本能的野蛮动物,我如何竟期望他们讲道理?”阿拉耶识很想扇自己几个耳光,糊涂啊!她摸出石虎所赐的免死金牌,问石宣:“异日你登上大宝,这面金牌可作得数?”
石宣沉下眉头思量片刻:“做得也做不得。”他正视她翦水秋瞳,**裸地说:“若你做我皇后,一百个石闵也饶了;若你跟了他,休怪我无情。”
阿拉耶识把金牌拿在掌中掂量,自嘲道:“我就知道,这金牌和石邃的一般无用。你可否放慈心他们回汉国?”
“你看我可像那等良善好人?”石宣邪笑着反问她。
“不是。”阿拉耶识冷冷回道,“慈心与我即是陌路,他以后再也不会记得我这个人。”
“我如何信你?”
“你扶我起来。”
石宣依言而行,将阿拉耶识扶到关押慈心等人的后院,人人望着阿拉耶识疲软之态,皆面露羞惭愧色。阿拉耶识让人将慈心单独关押,自己随同进入,让所有人在外等候。
慈心被捆在房中柱头上,胸襟前伤口还渗着血。阿拉耶识伸手轻触其消瘦的面庞,眼中充溢万千柔情。慈心冲着她微笑,“对不起,大牛,都怪我搞砸了。”
她温柔地摇头,细嫩手指一点点划过他的头发,疏淡长眉,俊秀的眼,划过脸颊最后停留在有些干涸的唇上。他张口衔住她温热的手指尖,细细吮吸,深情缱绻。
“慈心。”她在他耳边低声道,“若你不是刘邦之子该有多好,我一定会跟着你闯荡天涯。你让我感受到了无条件的爱,不以性别、外貌、金钱、身份而改变的爱情……谢谢你。”她低头咬住他珠圆玉润的耳廓,用舌尖缠裹刮擦耳蜗,用贝齿撕咬耳垂,用芬芳的气息震动耳膜,令他两股战战,呻吟不息,完全化作一团春泥。
“大牛,原谅我先走一步……”慈心长长吁气,爱人的举动让他嗅到不祥气息,“可我的爱至死不渝……”
终于,阿拉耶识双手端着他的脸庞,凝视他的瞳孔悠悠道:“你不会死,会活得更好。你将登上汉国皇位,生前以仁厚治国,死后谥号文。你的儿子刘启将承大统,继承你所开太平盛世,谥号景。你们父子所治江山将被后世合称“文景之治”。“
慈心满眼惊骇,“大牛?”
“因为汉国存在,后世有支伟大民族称作汉族。”阿拉耶识露出最后的神秘微笑,凑近慈心耳边低语,“我是汉族人。”
慈心圆睁双眼,佳人美轮美奂,如雾如烟,星眸散发七色异彩,旋转闪烁,一道细微的声线钻入耳孔:“诛心之刑将抹去你关于我所有的记忆,再也不会记得我……”
“大牛——”慈心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催眠第五级,有中生无——”
慈心明澈的眼睛在微颤中闭合,文秀的面庞透着安详,深深堕入潜意识的深渊。
平和悦耳的女声单调而持续地响起,重复絮叨的那些话语如魔咒灌入耳音,萦绕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