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师兄情关难过(1 / 1)

去蟒山的人通常在螺水口岸住店打尖,乌云孙刚住进客栈就碰到苗兵大张旗鼓地排查长裙苗人,打草惊蛇令他十分着恼。他命这些苗兵尽快撤走,不要在此处碍手碍脚。苗兵头点头哈腰离去时乌云孙瞥见他后脖颈中露出一条淡而细的白痕,把他到身边察看。这下乌云孙的下属都认出白痕是物蛊“切玉丝”。苗兵头尚且不知切玉丝何物,乌云孙问他最近可招惹过什么人,他抓了抓脖子才说刚才在客栈中撞开了青虹娘子的房门。乌云孙的心当即一沉,连青虹娘子这等人物都来到螺水口岸,恐怕关于红枫林的传言确有蹊跷。

“你竟然招惹上青虹娘子,她的看门蛊便用的是切玉丝这么阴毒的东西,碰上我算你命大!”乌云孙从拇指粗的竹筒里倒出一条紫色蝎子放入苗兵头衣领中,紫色蝎子落在他皮肤上,便举起蝎尾扎进肉里,苗兵头疼得怪叫连连,浑身抽紧。

“你现在叫得不算什么,切玉丝发作起来那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切玉丝是炼蜘蛛丝所成的蛊术,别看它只有蜘蛛丝那么细柔,钻进肉里一个时辰后便朝脚底下坠,其滋味如同用一根坚韧无比的金丝在体内切割,足足十二个时辰才脱出身体。因为切玉丝极细极柔,筋骨皮肉五脏六腑被切开之初尚看不见伤口,中蛊者被活活痛死。天下只有我这紫金蝎可破此蛊,你还叫唤个啥?”

不多时,乌云孙扒开苗兵头衣服,只见皮肤上原先白痕消失,替之以筷子粗细的血痕,紫金蝎正将头埋入皮肉中吸血,身子已经鼓胀发亮,透出暗金色来。

“滚吧。回去禀告蛮王,螺水口岸有我乌云孙在,请他放心。”

苗兵头千恩万谢的走了。乌云孙收回紫金蝎,眉头皱的更深,对一个手下吩咐道:“既然有青虹娘子这样的大巫在,你也去打个招呼,看看她都知道些什么。”

手下领命而去,片刻功夫便回来复命,那个青虹娘子态度傲慢,说大路朝天各人一半,许鸠王寨的人来,就不准其他人凑热闹。乌云孙冷哼,凭你青虹娘子就想打长裙苗那些奇珍药草的主意,螺水口岸不知还潜藏着多少游巫,有好处你们自己就斗起来了,我连手都不用动就能捡便宜。

客栈西头上房最大,里面的客人早几日便已入住,期间关门闭户不见出入,竟不知如何吃喝拉撒。西头一共住了四位客人,一老一小两个人照应两个病人。老板娘之所以认定他们是病人,是因为一个人两侧太阳穴贴上油膏,头上还扎有银针,其人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全靠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牵着走路;而一位穿戴整齐的老人却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另一位病人,其身着打着补丁的陈旧粗麻衣,戴着蔽目竹笠帽,只能看见苍白嘴唇和青玉色的下巴,看轮廓相貌应是极好的,所过处传来浓重药香和暮气,令人只可远观不可亲近。这四个人都穿着非蛮非华的边民衣服,这是南蛮人几乎都会穿的一种常服,在外穿着便模糊身份方便行事。老板娘猜测这四人也和其他来这里的人一样,前来寻找长裙苗遗失在祖地的奇珍异草。异想天开的人见得多了,老板娘唇角勾起轻蔑的笑,遥望那队苗兵灰溜溜地离去,觉得心情畅快不少。

在西头上房内,一老一少盘坐在木地板上,同时睁着眼睛看着棕绷矮榻上的两位病人。粗麻衣的病人正从另一人头上拔去银针,而被扎针的人此刻眼目清明,无一丝迟钝之态。这四人是深入南蛮寻找长裙苗的嬴归尘、李文吉、墨田和布巴老人。将银针收入针包后,嬴归尘吩咐李文吉一日之内不可妄动真气,否则散乱气息冲入泥丸宫便又要神智昏聩发病。李文吉默然点头。天巫说他得的是精神分裂症,每到春天便要复发。嬴归尘为其医治后,虽然仍未痊愈,但发作时已不像当初疯魔杀人,而只是辨识不清,昏昏噩噩如行尸走肉。此次下南蛮寻找长裙苗将他带在身边,也是避免他春日犯病给阿拉耶识惹麻烦。

墨田不消说也会跟来。南蛮地势山峦起伏,城内也是地无三尺平,嬴归尘疗伤的马车行走不便,墨田须时刻跟着嬴归尘,以防他的髓风蛊毒发作。阿拉耶识嫁与冉闵后,师兄嬴归尘失踪三日后便彻底变了个人,一身华服换作穷苦人穿过的破衣烂衫,行住坐卧似刻意不避秽臭,实在奇怪。以前面色如冰雕玉彻般寒凉,现在却连那股冷意都没有了,只有沉沉暮色和死气,墨田以为那是心如死灰的感觉。墨田十三四岁,中土男儿在这个年纪好多都懂事娶媳妇儿了,而他从小在深山修道,又跟着冰人样的师兄嬴归尘学医,与男女之事全无所动。他是从阿琪为师兄不管不顾甘愿犯错,师兄为天巫要死要活才明白“情劫”厉害。

师父安夫子在将墨田送到师兄处学医时曾说过,他的使命是在师兄渡劫时护关救命。墨田当时不解,师兄已是金丹大成的半仙之体,不仅容颜永驻,寿元至少可到三个甲子(一百八十岁),天劫也都过了好几重,还能有什么难得到他的,需要他这个一窍不通的师弟救命。安夫子告诉墨田,修仙之人命中劫难各异,有的天劫难过,有的人劫难过。嬴归尘金丹大成后洗髓易筋、脱胎换骨,普通水火刀兵不能伤其分毫,因此不惧天劫。但世间凡人修仙不经磨难不能证悟大道,躲得了天劫就一定难过人劫。人劫由因果而生,要么避无可避,要么不想避。常言道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自作孽更是飞蛾扑火。七年前,嬴归尘在平定县客栈内猛烈发病,自述被一女童使计放倒后便不能动弹。墨田引为笑谈,师父安其生暗自对墨田叹气,说你师兄要过的竟然是最危险的情劫,还说嬴归尘一日不娶妻,便一日过不了这劫数。“尘儿这绝情绝欲的冷心人竟然会为女子倾倒?世间绝色他见过的不知乏几,均视若无物,莫非对方是专坏真人修行的妖物?”中髓风蛊毒也算人劫,但性命可保,情劫来时十去九不回。安夫子为了爱徒渡劫,还专门花了一年时间捉妖,之后才安心闭关。等他几年后出关才知道嬴归尘为救已长大的女童,已是命在旦夕。安夫子长叹后跺脚,忍着折了一甲子修行和泄露天机的报应,为嬴归尘占了三世因果,悲喜交集,有口难言。墨田背负起护关救命的重任,牢牢记住师兄“娶妻便可渡劫”的法子。所以,当美丽干练的阿琪出现在嬴归尘身边时,墨田便竭力怂恿他娶阿琪做师嫂,甚至不惜听从阿琪的指挥欺骗师兄,不为别的,就为阿琪是嬴归尘的解劫人。墨田深知师兄的专一脾性,若他娶了阿琪为妻,就断不会与其他女子有纠葛,情之心魔便翻不起大浪。眼见得天巫成了别人妻子,师兄也已不是那个师兄了,以前还是块可以融化的冰,现在从头到脚就是个没有半分生气的死人。若说就这样过了情劫,打死墨田也不会相信,但他又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天巫嫁人更令师兄创痛的,他必须时刻警惕着。

嬴归尘调息片刻后终于对布巴发话了:“那个青虹娘子何许人,切玉丝是其独门蛊术?”嬴归尘是金丹大成的真人,五感俱比常人灵敏得多,虽身处西头,却将刚才青虹娘子与乌云孙房中的对话听在耳中。

布巴舒展了皱纹,不屑道:“青虹娘子是比我稍晚出道的大巫,本来是短裙苗人,因羡慕长裙苗的物蛊,便常装作长裙苗女子勾引长裙苗巫师,果有些好色之徒上当,教了她几样物蛊之术,切玉丝就是其中之一。她物蛊炼成后尚不满足,还觊觎我族毒蛊之术,被巫主发现后将其打伤,想来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到这里来讨便宜。”

布巴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鸠王寨头人乌云孙也来了,就住在东头客房。他们应该也是来碰运气的。”

嬴归尘摇头:“乌云孙与奈丽的姨母玛妮夫人是好友,这次来不止是碰运气那么简单。如果我猜的不错,当初在赵国邯郸附近拦截天巫车马的长裙苗应该是真正的长裙苗,至于为何他们与奈丽攀上关系,这才是我们来的目的。”他从窗外看向下面的螺水,将沿着山石阶梯摆摊来往的情形看了一圈,又问布巴:“你说的眼线会在今日赶圩摆摊吗?”

布巴答道:“应该差不了。我有十一年未曾回来,竟不知这家客栈换了主人,每旬圩日改也为半月赶一次。我族的眼线一般在下午才到,通常他卖的都是采的草药。”

嬴归尘沉吟一番后又问布巴,关于“血枫林”的传说怎么看。布巴这才苦着脸道:“传说的事,谁知真假。总之我们长裙苗人世代都在寻找血枫林却从未找到过。这次血枫林现世的传闻恐怕是故意散布的,好引起巫族内乱。我总琢磨着会不会是族里人将巫王令拿到手后,放出血枫林的话来打压南蛮王摩罗的,拉拢九黎族反抗短裙苗?”

“会这么简单么。”嬴归尘在内心问自己。一个消失隐匿了六年的古老巫族,一方面张扬地与强势的南蛮王和巫王挑衅,一方面又龟缩不出,岂非自相矛盾?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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