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幽深黑暗的地底, 除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这里寂静无比。
一个人躺在潮湿的地上睡觉, 他的左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血色疤痕, 右手和右肩胛骨上到处都是剖开又重新缝合的痕迹,稍微扭动一下就能感受到撕拉开皮肤的疼痛。
这种疼痛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体验着。
他是百年前的碧落天一役中战败后被关押在这处地牢的,或者按烟家的说法, 此处叫“血牢”, 建造于几百尺深的地下, 无论底下的人怎么哭喊上面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关押战俘的普通地牢, 但不知从哪一日开始,烟家开始定时选中一个俘虏押上地面,等送回来时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惨样。
因为这一批战俘修为高深的缘故,不出几个月的时间,身体就能渐渐恢复, 等康复到健全时又要被押送上去。
他头一次被带到地上时,差点被头顶的烈烈阳光给刺瞎眼睛, 等后来他就习惯了, 他心里也渐渐清楚, 恐怕这一辈子都要成为被人吸食血液的傀儡了。
按照他的猜测, 烟家家主烟英卫应该在秘密修炼着某种诡异的化血功,需要源源不断的有人给他供血。这类功法太过阴毒,但同时有着奇效,使得烟英卫在短短百年内就从渡劫期五层飞升到了渡劫期八层。
但估计是这老狗修炼走火入魔的缘故, 这些日子像是忽略了他们这群人的存在,从未再押送过人上去。
他躺在地上,手指缝间夹着一块从草席下面翻出的小小的夜明珠碎片。
他的眼睛被这微弱的光亮刺得发疼,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太久没见到光了啊……
周围的呼噜声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人翻身而起,愤怒的咆哮咒骂着,但很快就被脚上绑的封印镣铐给逼退了回去。
他习惯了这一切,收回夜明珠碎片,心道又开始了。
果不其然,这人的诅咒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回应。
呼噜声小了,地牢中的阵阵咒骂声越来越响,时不时有人连名带姓地诅咒烟家十八代,各种难听的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但这些迸出的叫骂声一字不落地被黑暗给吞噬了进去。
此时烟家的各处殿宇中,一片平静。
李粲然是被踹门声给惊醒的。
他皱眉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四五个穿着华贵锻袍的少年鱼贯而入踏入了他的房间。
瞬间明白了一些什么,他刚想开口喝斥,就瞧见其中一人走至床边一把拽起了他的衣领。
操……
这群二比崽子。
一大清早觉都不睡就来找他事。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李粲然任由眼前这人拉拽着自己的衣襟,惺忪的双眼半闭着,门外灿烂的阳光刺入他的眼帘。
他倒想看看面前这群煞笔能干出啥事来。
“谢修,你昨日就从那魔神宗回来了是么?”提着他衣领的人先是阴阳怪气的来了这么一句。
他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接应道:“他现在可是魔神宗的弟子,望哥,你说话客气点,没准人脾气上来就跑去和他妈哭诉去了。”
李粲然看向那个被人喊作望哥的,懒懒道:“他说得不错,你最好客气点。”
他说完这句,下一秒就被头顶上方那人给提了起来。
烟云望骂道:“让我客气?你也配。”他右手的拳头眼看就要落了下来。
李粲然偏头躲过拳头,一只手撇开他的手指,突然翻身从床上站起,一脚狠狠的踹了上去,直击烟云望的腹部,将他踹出了屋外七八米远。
一个筑基七层的,也敢来惹他。
烟云朗捂住肚子咳嗽了两声,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抬起了脑袋。
原先跟他一起进来的少年也都睁大眼睛看向了李粲然,像是见到了鬼一样的表情。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斥责道:“谢修!你怎么敢动手?”
“我为什么不敢动手?”
李粲然理了理被那人拽歪的衣襟口,问道:“你们还有事吗?”
终于有人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冷笑道:“你怕是还不知道谁回来了吧?”
李粲然皱眉:“谁?”
“童朔,他这次也跟着他爹童境主过来了,你死定了。”
另一人幸灾乐祸道:“昨天有那魔神宗的长老护着你,你才逃过一劫,可今天一早你那跟来的长老就出去游山玩水了,没有人护着,看童朔会不会放过你。”
李粲然:“他为什么不会放过我?”
“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你把童朔大哥魔神宗入宗名额抢走的事谁不知道?要不然哪轮得到你这个废物去魔神宗啊。”说话的人虽是骂着,语气听起来却酸溜溜的,“童朔哥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苍冥宗,倒是便宜了你。”
谢修抢走了他的入宗名额么?
那又怎样。
李粲然扯开嘴角讽刺道:“抢了就抢了,哪来这么多话,我抢他的名额又关你们屁事,再让我从你们嘴里听见一个字,我就让你们爬着出去。”
烟云朗烟家众少爷:???
他们眨巴了下眼睛,怔怔地盯着眼前突然变得脾气极差的一人,到嘴的怒骂又默默咽了回去。
烟云朗被踹出去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操,魔神宗不愧是修仙大陆五大宗门之一,让原本一个废物才几个月的时间修为就碾压了他们。
等来找事的一群人又灰溜溜的逃走后,李粲然才又关上房门。
昨天研究那个奇异的卦象一直到半夜,还是毫无头绪。
小统搜索出了一些资料,只能得知秦羽摆出的这一卦属于失传已久的无相遗法,从黄帝时期的殷人占卜术中衍变而来,结合了筮术易的理论,卦象玄奇,推算出的结果准确率极高。
李粲然昨夜还跑去问了梅峰主,但他对这无相遗法也不得而知,答应了今天抽空会帮自己询问一下季何。
他又独自研究了一番无果后,才不得已暂时放弃了,准备等季何回来再去请教。
烟家目前一点动静都没有,宴请的来宾络绎不绝。烟英卫除了在夜晚的宴席中出现过几次,就消失了踪影,连烟云巧的人也不见了。
殿宇错综复杂的排布着,庭院游廊密集,到处都有可能藏着人。
李粲然打算趁着今晚宴席所有人都集中在大殿的时候,再换身衣服,好好打探一下这个烟府。
至少得调查清楚谢修的母亲被关押在了何处。
……
下午,阳光又被像一阵雾般掀起的瘴气给收拢,天色淡淡的。
李粲然在不动声色的四处观察着的时候,终于还是被那个叫童朔的给找上了门。
情况有点糟的是,不仅他一个人来了,身边还跟了上午来找他事的那群烟家少爷。
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不留一处出路。
童朔是个穿黑色锦缎的高个子少年,辟谷期三层修为,面相凶狠,正一脸不善的将他盯着。
他双手环在胸前,慢悠悠的开口道:“谢修,听说你从魔神宗回来脾气嚣张了不少啊,是不是没了人治你,你的翅膀就硬了。”
李粲然烦躁的看着他,此刻实在没心思和他追忆往昔,但眼前的情况又有点棘手。
他没想到的是,烟家这群没骨气的,就为了出一口恶气,竟然和外人勾搭在了一块儿,隐隐间还有些将这童朔奉为老大的意思。
一个辟谷期三层罢了,就能让他们这么卑躬屈膝……
“我在和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童朔骂骂咧咧的向前走了几步,刚准备出手给他点颜色瞧瞧时,左耳朵里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人声。
“谢兄。”
他回头看去,瞧见了闻人珩的身影,目光镇定的观察了下这边的形势,然后问道:“你遇到麻烦了?”
李粲然略感意外的看向他。
闻人珩接着问道:“需要我出手吗?”他走了过来,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我们是朋友的话,我有必要替你解决麻烦。”
李粲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童朔充满狐疑的声音,“你是闻人家的?”
烟家的几人都看了过去,有一人认出了他的身份,立刻喊道:“闻人珩?”
昨天那几只九天雷鸣兽的动静太引人瞩目了,闻人家的人表现得这么高调,有心人早就留意到了他们的身份。
闻人珩点了点头,“是我。”
童朔眉头紧锁,说道:“你别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闻人珩:“插手了又如何?”
童朔脸色变了变,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当场落了面子,自尊心极强的就要动手,可又联想到闻人家的实力,一时间不免陷入了纠结当中。
烟云望突然说道:“谢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闻人珩,我怎么不知道?”
李粲然张了张嘴,闻人珩平静道:“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李粲然:…………
烟云望:???
你们小时候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再说了,你他妈之前来过我烟家吗?
但在见识过李粲然变了一个人般的性子之后,这些话他只敢留在了心里。
万一他们两个以前真认识呢?到时候说不准又得挨踹。
童朔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不肯放人,当下冷着一张脸,看着这位闻人家的二少爷。
闻人珩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我叫童朔。”
没听说过。
闻人珩看向李粲然,表情自然的道:“没事,是条小杂鱼,我们走吧。”
童朔:???
你他妈不要欺人太甚。
他实在忍耐不住,暴喝一声从地上猛地飞扑过去,手掌伸出衣摆之外,摆出了一个擒拿的招式。
就算是闻人家的又怎么样,敢这般目中无人就别怪他出手教训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