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之后。
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鼻孔一阵难受,用力地吐了两口气,才感觉到鼻腔中的遗物飞了出去,好像炮弹一样砸在地上。
搀和着大量铁屑的冰块就这样碎了一地。
紧接着,一阵火辣辣的痛苦从鼻孔里泛起,相对装甲而言略显脆弱的鼻粘膜被冻伤了。
他努力地吐了两口火,僵硬的身体才终于稍微暖和了一点,活动的时候,冻结起来的鳞甲就发出尖锐的声音,大量的稀薄的冰霜落在了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
槐诗扭动着脖子,感受到体内骨骼嘎嘣嘎嘣的声音,忍不住叹息。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190.75c】
在槐诗脚边,那个冻裂了的巨型温度计还保持着自己临终前的最后显示,令槐诗摇头。
又低了十度。
随着他活动身体,再度进食大量的铁矿,体内的温度便渐渐回升,融化了脚下那一层薄薄的冰霜。
烘炉一样的体温令大量冻结的水分化作热气扩散开来,令周围穿着厚重防护服的狗头人顿时舒畅地呻吟了起来。
槐诗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些许的困意还未曾消散。
随着温度的渐渐降低,哪怕是精力充沛如他,前些日子竟然也渐渐感觉到困了起来,实在熬不住了之后,小睡了一会儿。
“我睡了多久?”
“六个小时。”熔炼中心的负责人说:“上工了,按照生产计划,我们还有大概一万四千吨的缺口,辛苦你啦。”
“小意思。”
槐诗吧嗒了一下嘴,抬起头:“把最大的那个熔炉撑起来吧,干脆咱们一次性搞定。”
“能行么?”
“大不了我干完之后再睡一会儿呗。”
槐诗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真空里,也没有什么风声。如今所有人在户外只能通过无线电进行交流了。
巨兽们还好,可以源质沟通,但和普通人说话的时候就得注意一点,尤其是槐诗这种吨位的,源质都在骨髓里凝结成了上万吨结晶,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嗓门稍微一大就容易把普通人说成植物人。
神化生物对于常人而言就是这么恐怖的存在,哪怕是升华者,跟槐诗聊久了都会感觉到头疼,哪怕槐诗再怎么努力地压低自己的意识波澜。
在槐诗的命令之下,工程队紧锣密鼓地重启生产线和厂房,完成预热。
自从天气越来越寒冷之后,原本刚刚建好没几天的超巨型金属冶炼炉就因为浪费热量太多,性价比不足而被废弃了。也只有槐诗这种存在才能够多花一点力气省点功夫,一次到位。
趁着顶棚开启之前,槐诗先热了一下身,深呼吸,吐了几缕火苗,感觉到温度渐渐提升上去之后,才深深地洗了一口气。
恐怖的火光喷薄而出,转瞬间,将面前的熔炉烧作了赤红。
也只有初步的矿石冶炼能够使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只要温度上去怎么都好说。
可天气带来的劣势实在太过头了,这一次几乎把槐诗吐到口干才终于将这一炉子钢水给烧开了。
这么年轻的半大小伙子,竟然火力不够了。
槐诗陷入了深深地忧郁之中,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浪过头导致身体开始虚了?
不对啊,除了稍微有点风湿的迹象之外,自己完全没什么问题啊。
这该死的天气实在太烦了。
自从两个月之前,温度就开始一天天的降低,到现在几乎快要突破零下二百度大关了,而且还不见停的。
按照学者们的估计,恐怕不掉到零下二百七十度附近是不会停下的。
到时候就已经接近绝对零度了——以目前的技术也就只能达到这个程度,不,应该说,热力学从一开始为了最大程度的保持稳定性而划定了这一条界限而已。
哪怕是末世的热寂再怎么也夸张不到二百七十度之下去——再往下的区域就算是对地狱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起码,目前的深渊探索中除了部分生物的天赋和大群之主的威权之外,还没有什么地狱的环境能够达到绝对零度之下的。
对槐诗来说,用不着二百七十度,现在的温度他就已经开始想念自己的毛裤了。
“话说回来,我的毛裤那事儿你们考虑的怎么样?”
冶炼中心的负责人沉默许久,语气复杂:“狐狸以为你在开玩笑……我就没再提。
不过他那个时候的表情倒是很有趣,就是那种——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请你告诉我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说实话,我也觉得不太现实。”
“怎么就不现实了!”
槐诗瞪大眼睛:“我给帝国做了这么多贡献,帝国咋就一条毛裤都不给我呢?”
“……那也要能给得起啊大哥!”
负责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不用说毛裤,给你织个裤衩就要耗尽我们目前所有的保温材料储存了。”
“……”
槐诗沉默了许久,忽然严肃地说:“你提醒了我,我没穿裤衩。”
“……”
“所以,能不能想办法给我整一个?”
“……”
“平角裤没办法的话,子弹裤也行。”
“……”
“***总可以打个商量了吧?”
“……”
好不容易等负责人隔着面罩把自己吐出来的老血收拾干净之后,喘了两口粗气,义正言辞地摆手拒绝:“我觉得不行!不用你觉得,谁觉得都不行……”
“啧,资本家果然都是无血无泪的。”
槐诗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抬起手来抠了抠牙缝,然后利用自己的能力拔出了两根长达数百米的铁柱,拿在前面两只手里,感觉像是两根细长的铁签一样。
“……等一下,你想干嘛?”
“织毛裤啊。”
槐诗后面两只手合拢,不断地搓一条粗壮的钢缆,卷在一起,好像毛线球一样捆成了巨大的一团。
两根铁签一样的柱子碰撞在一处,在真空中迸发出一阵刺眼的火花。
槐诗的手指头稍微活动了一下,找了找感觉,抬头问:“你想学吗?我教你……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女朋友的样子,回头可以给自己织个毛衣。”
“不用了,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负责人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是因为学不会织毛衣么?
真奇怪。
槐诗摇头啧啧了两声,就没再理他。
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个钢缆毛裤究竟保不保暖,以及自己一条雪橇犬织毛裤有多丢人……
如是苦中作乐的日子,在温度正式跌破二百的那一天结束了。
“荒御前要撑不住了。”
紧急会议,狐狸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作为如今他们唯一一个饮水来源,荒御前可以说一直以来负担了相当大的压力。毕竟没电没吃的还好,但没水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比起个人的使用,工业用水的缺口才是大头。槐诗这边的大型冶炼中心更是耗水大户,部分稀有合金的提炼和合成过程里都会产生大量有毒的废水,甚至连二次利用都做不到。
如今没有了荒御前的话,毫无疑问是一个噩耗。
“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这个温度,我出门都恨不得拔了自己的皮做棉袄了,更何况一只水母呢?”狐狸面无表情地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稍后有空的话,大家跟她道个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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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槐诗再见到荒御前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了。
在原本的印象之中,那一只庞大到足以覆盖城市的妖艳水母如今已经支离破碎,在温水池里艰难地抽搐着,依稀能够窥见其中小小的器官在缓缓地搏动,饱含痛楚。
哪怕在魔女之夜里不会真的死掉,但临死之前的痛苦绝对不会少半分。
甚至,可能还会更强。
毕竟巨兽的庞大体积就意味着更多的神经和更多的副脑,一份的痛苦甚至可以变成双份。
在用过药之后,她的状况终于好了一点。一个源质虚影从它的身上缓缓升起,似乎采用的是她原本的形象,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身着西装,神情干练。
在看到狐狸和不死鸟之后,她缓缓颔首:“不辱使命,我的朋友。”
在这之前,她已经用尽自己最后的能力,在极度的严寒中铸造出了一座庞大的冰山,几乎堪比槐诗的体积。
以目前净化循环的水准,已经足够支撑到下一代工业净化器出现了。
否则的话,它的状况不会这样糟糕。
但这一行动,不死鸟和狐狸也同意一的。虽然对于她而言会有所痛苦,但在奄奄一息之前,还不如趁着还有精力的时候最大程度的挽回一些损失。
“感谢你的恪尽职守。”狐狸问:“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么?”
“不必了,该做的研究已经做完了,我其实早该走了。”
荒御前摇了摇头,源质缓缓消散。
“祝你们好运。”
在温水池之中,水母的身体骤然寸寸溃散,融化,消散了,到最后,从她的身体之中所浮现的是一个碧绿色的泉眼。
源源不断地水流从其中涌现。
这就是她所遗留下的最后馈赠,虽然不足以供应工业,但完全足够所有进化族群饮用的洁净水源。
短暂的沉默之后,狐狸凝视着水池,忍不住叹了口气。
“接下来,我们需要执行迁移计划。”
他回过头,肃声说道:“根据之前的卫星绘制的地图,我们要去寻找另一片还存留着丰富地热的区域。按照计划,大家开始准备吧。”
悲伤的氛围被瞬间驱散,所有人再度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大概在一个月之后,笼罩在厚重保温层里的金属城市随着数千座塔吊的拉扯之下,缓缓地落在了槐诗的后背之上。
与底座契合,严丝合缝。
而随着槐诗缓缓的起身,地动山摇的轰鸣里,在他后背上的钢铁城市纹丝不动,甚至不曾有过丝毫的摇晃。
“这一次可就真得变成雪橇犬啦。”
槐诗回头,四只手紧了一下固定在他身上的钢缆背带,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拽紧了悲伤之索。
在履带的支撑之下,庞大的冰山轰然一震,随着他一同向着冰冷的黑暗深处滑出。
他们无言地踏上了迁徙之路。
在原本城市的地方,只有一重重冰霜从地下工事的入口中浮现,寂静里再无任何的声息。
只有原本孤独高悬的卫星依旧闪烁着黯淡的光,映照着槐诗的背影。
他们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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