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刻,海云珠立刻飞奔到林一亭旁边,看着垂头丧气的林一亭,颇为同情,安慰道:“亭亭,别难过了,夫子也说凡事如流水,尽皆东流去。”
林一亭绕院子跑了半柱香的时间,老远就听到夫子臭骂李翰的声音,真是差点火候,要是放到菜市场,让买菜的王大妈那么一骂,那才真叫过瘾,夫子还真是文邹邹,过了头。不过林一亭心里别提多爽快了。若不是李翰捣乱,夫子也不会细细探究她的笔法,也不会识出她有夹带,便不会罚她来跑步。罚她也就行了,若是夫子认出了枫思城的笔迹,可不是要连着他一起责罚了。林一亭一边跑步,一边默念上天保佑。幸而枫思城到目前都未被请到夫子处喝茶,林一亭悬着的心才算放心小半。
“林一亭同学,怎么来这儿喝茶了?”一个胖墩墩的墙挡在林一亭前面。
林一亭听声就认出来,隔壁的二傻子,没啥能耐,话还不少。
“林同学,听说今天又翰林合璧了?”不知是哪个二百五这么一提。
海云珠看林一亭的杀气愈重,自发的逃离两步。说起这个翰林组合,还要追溯到上次来学堂授课的老学究,都城太学的一位老夫子,提起他当年教的学生,也就是后来官拜翰林学士的李家祖先,世称李翰林,是如何了得,如何不可一世,技压群雄,独占鳌头。偏偏骑射之时,李翰和林一亭两人,竞争不下,将教习场弄了个人仰马翻,终于不分胜负,于是深有感叹,古有李翰林文采斐然,今亦有“李翰林”沙场掠影。于是遇着个人就将翰林二字连在一起,于是越传越邪门,直接将两人连上了名人榜,只要双双出现,便谣言漫天。本来林一亭不甚在意,直到某某人竟然将二人编排上了剧本,还加上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剧本,是可忍孰不可忍。林一亭直接在教习场上和李翰大大出手,差点没把那几处久经风霜的柱台震跨。恁是没止住同窗们,一颗颗砰砰跳动的八卦之心。林一亭坚信流言止于智者,于是不再理睬李翰,谁知道这小子没事找事,好像故意似的,就与她作对。
林一亭头也不回地往教室方向走去,冤家路窄,正好就对上了迎面走来的李翰。林一亭本不想理他,却见他手中拿着一块白白嫩嫩,似兰花模样的糕点,再细看不就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糕吗?
“李翰,你吃的从哪儿来呢?”
“哦,这个,味道一般,没带午饭,从枫同学那儿端来的,我看还有一盒,他也不吃,我不好浪费粮食。”
这死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林一亭告诫自己,不要和这无赖扯上半分关系。
“既然是枫同学的,他还未吃,你怎么好意思拿?”
“怕什么,我俩多好的兄弟,别说是桂花糕了,就算是媳妇也争不了!”
“你……”要忍,千万不要揍着小子,林一亭压住怒火,“给我。”
“你也要吃,早说,还剩了两块,约莫还能垫一下肚子。我俩关系这么好了,好东西当然要一起分享,随便吃。”
李翰将盒子直接塞给了林一亭,还吧唧嘴。林一亭忍了揍他的冲动,脑子里不断脑补,关系好,他怕是有什么误解哟。
“你不用感谢我,若是有什么好东西,可先惦记着我,也就行了,小林妹妹。”
“你说什么?”
“我说的可多了,小林妹妹是说那一句呀!”
“就是这句。”实在忍不了了,这臭无赖竟然偷吃他她亲手给枫思城做的桂花糕,竟然恬不知耻的分给她,竟然还敢和她称兄道弟,竟然完全不记得早上连累她被夫子罚了,最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敢叫她小林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一亭陡然出拳,正中李翰鼻梁,只见一道血流,瞬间飙了出来。李翰连连后退:“小林妹妹,怎么还打人的呢!我对你可这么好。”
“我对你也不错。”林一亭一个扫堂腿,将李翰逼到的院子里,李翰闪避躲开,真撞上晾晒辣椒的簸箕,一盖子飞上天,漫天火红。林一亭再逼近,一套流星拳,呼呼带风,刮得李翰脸颊生疼。李翰重整姿势,挡下林一亭两个重拳,嘿嘿一笑:“小林妹妹怎么生气了,这可不好,生气多了,容易长皱纹。小姑娘家家的,未老先衰,可不好。”
“李翰,我忍你很久了,是你逼我的。”
果不其然,此战之后两人的名声更加响亮了,连着一个月的清扫工作,让林一亭后悔,当时脑子是哪根筋搭错了线,怎么就和这么不着调的小子打了一架,还连着被夫子教育同学之间没有和睦之情,更无怜惜之意,妄为读书人,于是将二人罚作一处。连着一个月,天天都要和李翰待在一起,林一亭原来高亢的战歌,跌到了谷底,竟然连李翰叫她小林妹妹也不再有反应。
“小林妹妹,后院的树叶还没扫完,前院我包了,分工合作,才能培养默契嘛!”
“小林妹妹,水桶还没满,我负责左边的,你负责右边的。”
“唉,你怎么坐在这儿歇息,夫子的笔可准备好了?小林妹妹可不能偷懒。”
等到林一亭忙完了,到后院,挑满了水,收拾好了夫子的书房,再看李翰,竟然悠哉地躺在树荫下歇凉,前院的落叶还自顾自地往下落。林一亭一巴掌扇过去,李翰才眨着迷糊的眼眸,强辩是才落的树叶。
因为这些杂事,加上忙碌的课业,整整一个月,林一亭没半点时间歇息,唯有海云珠还在旁宽慰,这点困难不足以再让她揍李翰一次。
同学们都走了,林一亭还未离去,原想着趁着这会儿功夫,将夫子布置的课业全部做完,谁知黑夜已至,顶着咕咕叫的肚子,背着书袋子,一路狂奔,敢跨过前院的大松树,一头便撞到了什么。硬邦邦的,好似一棵树桩,可这里没有树呢?林一亭揉着额头,抬眼一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两团红晕爬上了脸颊,佯装镇定问到:“你怎么还在,都下学了。”
枫思城伸手要扶她,却见林一亭站稳,轻轻地放下,回她:“刚在教习场练习射箭,还过半月就是夺旗赛,先做做准备。”
这夺旗赛是书院的老传统,平时学生们练习骑射武艺,到了春秋两季,便由夫子们领着入山一天一夜。将学生分为两队,各自守护一旗,可允许学生用小箭,小箭没有箭头,不会伤人,被标记的同学自动转化为对方阵营,若是再次受到小箭攻击,则丧失资格,负责猎捕活物,以供野餐。若是在一方夺旗之后,所剩人员大于对方人员,则为胜利,若不足,旗帜折算为五人,由人多者胜。于是便不会一开始就直奔对方而去,其中摩擦颇为好玩,于是学生们也都各自期待。
“这么快,我都没有时间练习,夫子的课业好难,我刚刚才做完。”
“若是回家完成岂不更快,况且入夜了街上可没有灯,到时候你怎么回家。”
“我倒忘了,上个月若是晚了,还有人……”说到这儿,林一亭才想起来,今天李翰因为不用受罚,早早地就跑了,根本没有等她。虽然平时都是李翰在旁边叽叽喳喳地不停,一时没有人还真不习惯。
“星星都出来了,果然已经很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星星,林一亭抬头,漆黑的夜空中,点缀着点点星辰,如绿叶中点缀红花,还会眨眼闪烁,又比红花更胜一筹。循着星光,远远地找到如勺子般连成一线的北斗七星,脸颊上荡开了一个笑颜。
“枫思城,我带你去看星星。”
枫思城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一亭拉着他往学院外冲去。夜华初显,一层似雾般朦胧的星光,织成薄薄的轻纱,覆盖了整个镇子。透过邻舍的窗户,犹能瞧见新上的烛光,微微弱弱,好似少女轻柔的呼吸。云雾缭绕着月牙,透着半边脸颊,似美人罩纱,似迷似幻,不可琢磨。林一亭拉着枫思城越过青石的街道,沿着小径一路向上。踩着泥巴,犹能看见路边的野菊花,倔强地望着星空。两人一路小跑到山坡上,林一亭扔了书袋子,一屁股坐在枯草堆上,枕着书袋,着迷地望着。
“你看,北斗七星像不像一条尾巴?把那颗几颗星星连起来,就是一只小狗,真可爱,还吐着舌头呢。”
枫思城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浩瀚的星空如一局展开的棋局,星罗密布,似乎正在对峙,只是不知哪些对敌。
“更像弓箭些,弓弯弦紧,蓄势待发,待弓如满月,也就是箭离弦之时。”
“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看到是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子,一串密密麻麻,闪亮的秀发,两只白净的手穿插其中,顺着长发往下滑,丝丝缕缕就像是绽开了一朵娇花。那女孩子赤脚,站在一条银带上,腰间的裙带飘扬,真美呀!”
林一亭不知道枫思城看到的是那些星星,枫思城也不知道林一亭眼中是否和他一样。只是在这样的夜色中,连开口也是罪过,语言已经失去了描绘能力,越是累赘,越是苍白。夜风卷起飞絮,抚过脸庞,撩起几缕青丝,一路疾驶,将他的光带给了他,又将他的光带给了他,千丝万缕似乎构成了流动往复的一张网,时而强劲时而微弱。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星星的后面是什么?”
林一亭不知道,也不知道有谁能告诉她。她微微侧头,悄悄地看枫思城,白皙的脸颊,轮廓分明,清瘦几分,和她梦里几乎一摸一样。这样的星空,这样的他,似乎一切都是完美的。她痴痴地挪了几分,闭上了眼睛。鸣虫的叫唤如催眠的小曲,彻底击碎了林一亭疲惫的身躯。她歪歪的头一滚,正好落在枫思城的肩膀上,小脑袋还扭了扭,像是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甜甜的笑了。枫思城没有动,他的眼睛还是望着星空,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星星的后面是什么呢?他的手落在林一亭的青丝上,好似捧着一尊玻璃娃娃,轻柔的接触也会使她蒙尘,又迅速地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