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云霄将这位姑娘送到悦凤居,她已经中毒颇深,也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没有立即死去,反而呻吟不断,似乎极其痛苦。神威将军已经在客栈之中焦急踱步良久,本还在和言云霄打招呼,余光瞥到了他送回来的林一亭,立即接过,头也不回地抱走。言云霄心道,这莫非是神威将军的心爱之人,正尴尬矗立,不知是该等着,还是先回去。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迎了出来,看着也是练武之人,言云霄拱手抱拳,道:“尊驾,可否通禀一声将军。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罗平却伸手拦住,道:“在下是李少将军手下的亲卫副将罗平。特代表小李将军感谢言舵主大义,救了我家林大人。承蒙恩惠,不胜感激。只是不知道林大人为何受的伤,何时受的伤,还放请告知一声,以便来人对我等不利。”
言云霄见林一亭年纪轻轻,竟然在荣城任要职,竟也是个少年英才,若是就此陨落,未免可惜,道:“罗副将言重了。因过几日便是我西江盟的共筹会,为免江湖人在此打架斗殴,便多安排了些人手。恰好瞧见街市之上,这位林大人和一位江湖中人,如今在江北供职的千毒手无色恶鬼交手。一路之下赶至我西江盟别院,瞧见林大人重伤了无色恶鬼。可惜师叔迟了一步,让此恶人被另一位高手救走。临走之时丢下一枚毒弹,我师叔武功高强,不受侵害,可这位林大人似乎先前就已经中毒。师叔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我想这位大人定是想要见将军,于是就送过来。只是她已经伤重难返,怕已无回天之力。甚是可惜。”
罗平急忙问道:“林大人可是无可救药了?”
言云霄沉默须臾,略略点头:“不过此次共筹会之中有一件圣宝,若是能得到用以起身回生,许可行之,不过……”
“言舵主不妨直言。”
言云霄微微叹息,才缓缓道:“死人肉白骨,终究是神话而已。还是请将军莫要报太大希望,以免……”
言云霄虽然没有明说,罗平却已经会意。送了言云霄离去。上楼轻叩房门,未见回应,踌躇不决,终于下定决心,推开房门。只见李翰坐在床头,半抱着林一亭,眼中竟流露出绝望之色,整张脸苍白灰败,比床上躺下的人还要难看。
李翰似乎没有注意到罗平已经入门,罗平凑到前面,道:“适才,言舵主告知,林大人深受奇毒,虽得言师叔护住心脉,却未有解毒之法。”
李翰依旧不言不语,只握着林一亭的手,似乎他再掐紧些,床上的小姑娘就能立即跳起来骂他,和他斗嘴。
“言舵主还说,若是要救林大人,或有可行之法。”
李翰立时发问:“快说。”
“转机就在西江盟的共筹会之中。”
……
西江盟的共筹会已定在四月十三,于临江城最大的赌坊聚宝阁进行。而这聚宝阁是由在江南经营数代,历经战乱却依旧屹立不倒的萧氏阁卿所开设的。而西江盟和萧氏阁卿的合作已历经数载,早已深入江南。以此邀请诸侯高官,江湖豪门,名士淑女聚集于此,因而也不仅仅是一场拍卖会。西江盟的邀请函早在数月前就已经悉数交到各个要人手中。因所邀请的都是名流,自然也不会有人能够轻易顶替。而萧氏阁卿的门槛没有那么高,只要出得起价,谁都能取得,因而在共筹会之前,已经引起一时轰动。如今仅剩的一枚,也将在望鹤楼上拿出。这一次却是不比钱财的,取的就是天下的读书之人,若是能将此枚收入怀中,便能见识一下这世上顶级的财富圈之中的权贵势力,以大作宣传。因而望鹤楼之下已经围拢了好些人。李翰到时,已是人满为患,无处落脚。幸而有言云霄赠的符令才能顺利进入望鹤楼。
楼不过七层,已经是冷风拂面,冰凉刺骨,与楼下的聒噪喧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望鹤楼之上就是无尽的苍穹,若论与之比肩的楼宇,环视一圈,竟然无一处可比较。最高层已经用帷幔封住了窗,幔子质地轻薄,透光,依旧能望见窗外景色。落座之人,都以帘幔隔离,只能见到一身装束和足上鞋子,其他却是不能看见。引路人已经先挑了个位置,李翰落座其中。丝竹之声渐渐清明,抑扬顿挫之间,如倾如诉,或是道不尽的哀愁,或者歌舞升平的欢愉。
李翰身侧似乎有一人入座,隔着一层屏风,仍可见那人正伸头张望。李翰略咳嗽以示打扰,开口道:“兄台可是为了那物件来的?”
屏风之后的人顿了顿,道:“何必有此一问,你莫非不是为此?”
这声音轻柔,做女儿姿态,绝不是一名男子,只是语气颇为熟悉,李翰啧啧称奇,没想到萧氏阁卿也是不避讳男女之嫌的,竟然也邀女子作陪。
“我不过是好奇,想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人专门为此望鹤楼而来,而非俗物。”
那女子冷冷一笑:“倒是有,怕是没有机会来此。”
“你说的是何人?”
女子稍稍顿促,道:“萧氏岚甫。”
竟然是他,萧氏阁卿消失数载的继承人,数一数二的用剑高手,当今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位道法仙师,为人敬仰的侠义王者,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营救王室余脉的征途之中,却再无音信。这位女子竟然也知道,莫非萧岚甫将会出现在此?
“姑娘所说的这人,定不在此,玩笑罢了!”
那女子轻轻哂笑,道:“你说为此望鹤楼而来的人,天下莫不是只有他一人。你可听说兰甫知音,恋恋不忘必有回响之人。先朝的首席剑客,位居名剑阁榜首的子臣,他二人曾在此一战。无人知其结果,只见一人乘鹤而去,另一人矗立阶旁,望鹤兴叹,才有后来萧氏阁卿注重金修缮此处。其他人不过是慕名而来,不过是听几个故事,看一看这临江城的景致,能有谁是为此楼而来的?”
李翰倒是听闻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只是没想此望鹤楼与彼加以联系,没想到被这位姑娘点破。还欲说话,却听到锣鼓声响,鞭炮齐鸣,似乎有人按住了丝竹之声,清清嗓子,开始讲话。
“在下是望鹤楼的掌事,萧氏阁卿的代表,在此间为各位学子出题。因此间乱世,早已不是诸位倾心诗文,以诗会友的所在。而是天下群豪,煮酒论剑,逐鹿盛世的时代。因而我所出的题,也就成了实时焦点。诸位还请细细思索,等我的题目一出,就以诸位的见解论答。若是中肯,便会有人在诸位的阁门之外的得分栏中为诸位加注,一个时辰之内,论述最为深入者获胜。而我请来的这位,为诸位才子评分的是当代的大儒,遗世的明珠,卫老,卫先生。还请诸位尽情挥洒各自的本领,一较高下。现在请仔细听,此次本期论述的题目就是:‘如今的天下是乱还是定。’敬请踊跃作答。”
题目一出,只听得嘘嘘之声,似乎大为不屑。只听一人抢道:“先生此题,可谓是无中生有。自先朝分崩离析以来,天下大乱,如今不过诸侯鼎立,哪来的定?”
有一人道:“兄台这话,我不赞同。可知道周亡之后,后世诸侯割据的局面维持几百年,其中更有清明盛世,为后人传道。而如今的天下北方赵毅,本就是侯爵,更有中原王王仁,与之牵制,江北与荣城结为友邦,而江南与荣城有故,江南虽于河西与王仁交手,却也是颇有交情。环环相扣,怎能说乱,明明就是定局。”
话一说完,卫先生微微点头,这位学子的帷幔之外,已有挂链。
众人见他说定,竟然得了卫先生的赞同,便猜测卫先生也是说定,于是纷纷开口,却未见卫先生点头。李翰正犹豫,忽然听到一清丽女声道:“诸位挣个什么?若是不知赵侯爵之父曾与江北韩氏交手,手刃韩氏的下一代家主,以至于韩湛胤七旬朽木,不敢随意任命下一任家主。此二者之间是否算得上深仇?中原王仁娶赵毅之妹,虽有姻亲,却因先是王仁曾利用奸计抢夺赵毅三座城池,虽后有归还,却仍旧有摩擦。此二人可称作盟友?韩李虽结盟,其中更是有越阳城之争,更是有河西地界的龃龉。埋患良久,可算得上真正的相安无事?而江南与荣城之间,虽然互称自家兄弟,也难免在小事上相对立,若有人挑拨,一夕之间可酿成灾祸。江南与中原王仁,本来互相只是隔河相望,一月前江南孙将军竟然公然帮助李宣盛,折损王仁城池,他又能安心?如此结盟,各怀鬼胎,心照不宣,哪里来的安定。不过是肘腋之患和心腹之患的差别而已。天下若定,便只能听一人,信一言。莫非真要等到各个诸侯改革文字,变换度量衡,彻底将中华四分五裂之后,才能算得上乱。诸位,我倒想问一问,一世之后,可还有人记得煮豆燃豆萁之语,可曾记得我泱泱大国,曾也只有一家一姓。”
众人没想到此话竟然是从一名女子口中所说,一时语塞。卫先生点头,在她外挂了三枚挂链。
若是再等这些人回过味来,岂不是就要结束了。李翰道:“天下大势,皆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为道法自然,如物极必反,有太阳必然有月亮一般。先前听兄台曾说,这天下各为牵制,才得以形成今天这平衡的局势,其实不然。天下匆匆,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道诸位认为,单凭人力,姻亲,交情就能使得彼此之间固若金汤了。可曾见过市井之上,也有媳妇追着夫婿打,或丈夫殴打妻子的。这样的感情都会出现如此的局面,各位还能夸夸其谈说什么交好盟约,或是家族仇恨。若是中原王仁敢将中原直接交给赵毅,赵毅难道不敢一举吞并江北。江北之人不会牺牲城池求取荣城合作,而荣城能坐视北方乱局。唯独被放在一边的江南,能独善其身,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正是此理。因而我所说的定,绝非是你们口中的定,而是一种势力的交叉均衡,相互掣肘,即便是双方有灭门之仇,也能相安无事,此方为定。而一旦点燃其中的导火索,四面开花,则是物极必反的反点。天下必定统一,天命之子,必定出现。天下虽是天下人的,却也必须同一人令,行一种法。此可谓定,定而后则再倾塌,如此往复。”
李翰这一番惊天言论,顿时引来了好些谩骂,卫先生却点头,上了三条挂链。
一人不服,道:“照兄台的说法,天下岂非是无安定可言了?”
李翰道:“所谓安定,是最不可取的说法。先前那位兄台曾说乱世也可维持数百载,难道所谓的定,不就是一直前进,只要未曾达到至高点,便不会出现倾颓之时。譬如汉武帝,岂非一身都在追寻开疆拓土,以保证汉室疆土扩张,此难道不是一种法门?”
此言一出,又添一条挂链。众人想要辩论,却已经无法出其右,堂下竟然吵嚷起来,连卫先生坐镇,都不足以镇压,可见影响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