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见高仙芝发怒,扶着封常清,默然不语;边令诚首次被高仙芝怒斥,嘴角抽动,本要反驳,却被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吓住,不敢言语。
“节帅,是在下失态了!”封常清推开岑参,整了整衣冠说道:“我军依托营寨防御,节帅已安排妥当,在下并无它议。只是不知回纥部和拔汗那国的兵力当如何部署?”
“敌军来势太急,出营列阵耗时太久,容易为敌所趁,只能依托营盘而战。拔汗那羸弱,能自保就不错了,回纥部倒是可堪一战。传令下去,让叶斛王子带领回纥骑兵速速出营,集结在我军大营东侧,伺机反击!窦屋磨王子则依托其营盘抗敌,与我军大营成犄角之势。”
“节帅,如此布阵,可御敌却难以破敌。破敌之根本,当在怛罗斯城!”平静下来的封常清稍一思索,就立刻点出了左右战局的关键。
“某明白!”高仙芝低低点头说道:“但此刻敌军气焰正盛、防范甚严,不宜派军北上。待打退敌军首轮进攻后,可挑选数百精锐轻骑赶赴怛罗斯求援。不过,艾布穆斯里姆用兵严谨,怛罗斯城外必然还围有重兵。轻骑兵能否突出重围北上,并突破怛罗斯城外的大食防线,及时通知北庭军,令人担忧。”
“节帅,无论行不行,都必须派兵北上。否则我军坐以待毙,极其危险!”封常清焦急地说道:“还有,深夜遇袭,士卒难免惊惶,请节帅及时鼓舞士气!”
白孝德和体力微有恢复的卫伯玉跃马跨过大营北部的小河时,他们身后只剩下四名同伴。
他们两人本是最后撤离的,但由于两人均夺了呼罗珊骑兵的坐骑,得益于大食马杰出的冲刺能力,他们反而超越了先出发的袍泽。
安西轻骑兵夺路而逃,穆台阿带兵紧追不舍。在追逐过程中,不断有唐军被大食短矛刺中落马。
当安西轻骑兵逃到小河边时,穆台阿见唐军大营在望,才停住了追击的步伐。
白孝德和卫伯玉从拔汗那营盘经过时,几名惊慌失措、尚未列队完毕的弓箭手误以为两人是大食骑兵,不待军令就松弦发箭。
白孝德用短矛拨落几支软绵无力的羽箭,用突厥语怒吼道:“某乃安西轻骑兵旅帅白孝德,敌人尚在小河北侧,不要惊慌!”
望着心惊胆战、慌乱无序的拔汗那弓箭手,白孝德无奈摇了摇头,担忧不已。
而在拔汗那营盘东侧,一万名回纥骑兵正从军营南门鱼贯而出。
“回纥人还像点样子,难怪能横扫漠北。”白孝德略略有点心安:“若是并肩作战的是北庭军,就不用如此担心,放手厮杀即可!”
想到北庭军,想到神采飞扬的马璘,白孝德心如刀割。他很想立即策马回到山林中,追踪葛逻禄百人队的踪迹,看能否找到马璘,无论是死是活。
“我当时怎么那么大意!若是早点发现葛逻禄人的异动,也不至于大军今
夜突遭偷袭!”暂时脱离危险后,懊恼的情绪在白孝德心中若狂风肆虐。
当然,白孝德明白,骤遇夜袭、恶战在即,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日出都难以预料,更遑论寻找马璘。
“十三郎,某只要不死,战后一定去寻你!若是某战死了,咱们就下辈子再当兄弟!”白孝德仰望星空,暗暗起誓。
白孝德带着卫伯玉和手下四名弟兄赶到严阵以待的安西军大营前时,首先听到的是高仙芝洪亮的声音。
“将士们,我军和北庭军一南一北,如铁钳一般,牢牢控制了石国,也逼得大食叛军始终面临遭受南北夹击的困境。艾布穆斯里姆这个胆小鬼,为了打破困局,一直试图吃掉我军或北庭军中一个。之前他潜行千里,将矛头对准了兵力稍弱的北庭军。结果,大食叛军在怛罗斯城下吃了不小苦头,崩坏了牙口。现在,艾布穆斯里姆又想着偷袭我军!北庭军不可轻辱,难道我安西军就是软柿子了?大食叛军打错主意了!我们安西健儿横行碛西、转战千里,可曾怕过谁?”
“节帅!我们谁都不怕!突骑施人、吐蕃人都是手下败将!大食人无论来多少人马,我们陌刀营都手起刀落、劈成两半!”豪放的李嗣业如狼王一般狂吼,他手下陌刀兵随之一起如狼嘶吼,进而所有安西军有节奏地齐声而呼!
吼声遏流云,杀声动天地。不仅安西军士气为之一振,惊惶的拔汗那士卒听后也心神稍定。
“安西军真强军也!正是有如此多的热血男儿,唐军才能虎视寰宇、俾睨天下!”叶斛王子闻之动容,不由热血沸腾。
“那又如何?”曳勒罗不屑冷笑道:“大食军和葛逻禄部兵马众多,就算一口口咬,也能将一万多名安西军全部杀死。至于拔汗那军,不过是些废物,毫无用处!”
“若我军倾力相助呢?高仙芝命令我军在安西军大营东侧列阵,若我们紧密配合,或许可以击退敌军。”叶斛王子试探着问道。
“殿下!”面色凝重曳勒罗气呼呼地吼道:“出征前,大汗明确交代过,我军此行,只是为了摸清河中的虚实,可不是给唐廷卖命!”
“葛萨阿波,你别忘了,我才是全军的指挥官。”叶斛对曳勒罗生硬的态度十分不满。
“殿下,可汗之所以派我随行,就是担心你年轻气盛,折损回纥勇士!”曳勒罗挡在叶斛马前,寸步不让。
“让开!”叶斛感受到了曳勒罗的蔑视,怒火腾升:“亲卫,传我军令,全军向西进发……”
“大汗令牌在此,谁敢乱动!”不待叶斛说完命令,曳勒罗从怀中掏出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令牌上,一只硕大的鹘鹰振翅腾飞、摩天踏云!
“父汗的金鹘令!”叶斛王子大吃一惊,他的亲卫们更是愣在原地。
“见金鹘令如大汗亲临,还有谁不服!”曳勒罗高举令牌,闪烁的金光如同千万支利箭,压得回纥骑
兵们鸦雀无声。
曳勒罗的亲卫们更是手持长矛,如恶狼一般盯着叶斛王子。
“传我军令,全军戒备,急速向东,尽快脱离战场!”曳勒罗褫夺了叶斛王子的指挥权。
“曳勒罗,你不怕被大食人尾随追击吗?不担心大汗被天可汗训斥吗?”叶斛冷笑不已。
“殿下,大食军急于击溃高仙芝,见我军撤退,必定乐见其成,最多派数千人马监视,却绝不会节外生枝。至于天可汗的训斥?若安西、北庭折戟河中,碛西不稳,朔方军敢北上黑虎城吗?殿下,天可汗的威严是以兵锋为依托的。如今我回纥汗国兵强马壮,兵威已接近突厥汗国巅峰之时的实力,又何必对唐廷畏首畏尾呢?”曳勒罗见回纥骑兵已依令向东,遂耐心解释道。
“哼!”叶斛王子怒斥道:“曳勒罗,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移地健的看法!?父汗只说要保存实力,何时说过要和大唐发生争执?即便今夜安西军兵败,以大唐之国力,重建安西、北庭易如反掌。若日后唐军兴兵报复,你又当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何惧!”曳勒罗毫不担心。
见叶斛王子还要争辩,曳勒罗令道:“亲卫,保护好殿下,赶紧撤离!”
曳勒罗的亲卫上前逼迫,叶斛的亲卫立刻抽刀抵抗,双方怒目相视,随时可能进行搏杀。
“曳勒罗,让你的手下滚回去,我自己走!”叶斛双目如电,冷冷地盯着曳勒罗。
“殿下愿意撤离,在下自当顺从!”曳勒罗挥了挥手,将亲卫招了回来。
策马离去之时,叶斛回首西望,只见无穷无尽的呼罗珊骑兵和葛逻禄骑兵正在驱马跃过小河。
明净的河面上本来倒映着满天流云和灿烂星斗,可此刻,水面不停地晃动,云碎星散,只剩下无边的杀气……
白孝德进入大营后,急忙将卫伯玉扶下马,招呼着劫后余生的手下将卫伯玉搀下去休息。
白孝德正欲去拜见统领轻骑兵的安西别将段秀实,忽听拔汗那国营盘中发出一阵哀嚎:“回纥人跑了!回纥人跑了!”
白孝德急忙跳上大食马,站在马鞍上远眺。只见星光下,回纥骑兵正向东狂奔,头也不回地离开战场。
“糟了!少了一万回纥骑兵,这仗可就更难打了!”白孝德禁不住惊呼道。
“什么,回纥那些孬种逃走了!”本以气力衰竭的卫伯玉闻之大怒,推开袍泽,歪歪扭扭爬上坐骑,振臂高呼:“杀敌!杀敌!我要让那些回纥胆小鬼瞧瞧,什么是汉家男儿的血性!”
卫伯玉刚吼完,就头昏眼花、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白孝德苦笑了一声,赶紧把卫伯玉拉了起来,让手下扶他下去休息片刻。
士气高昂的安西将士听到拔汗那军的喧哗,也纷纷侧目向东。见回纥骑兵确实在逃离战场,他们不禁心中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