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如此直爽,才是英豪本色。,”艾布穆斯里姆深知此时不能与葛逻禄部翻脸,笑着问道:“如何破敌,还请思翰王子畅所欲言。”
“不敢!”谋剌思翰惊惶道:“劝降之策未能成功,在下惭愧万分,不敢再大放厥词!”
“思翰王子莫要谦虚!”艾布穆斯里姆不依不饶。
“总督,吾观安西军,虽仍在勉力支撑,但体力渐衰、勇气近枯。若我军能凭借人数优势,连夜攻击,不给安西军一丁点的喘息机会,最晚明日清晨,当可击败唐军。”谋剌思翰想着和王霨约定的时间点,谨慎地说道。
“思翰王子所言不差。”艾布穆斯里姆嘴上赞许,心里却觉得谋剌思翰所言平平,毫无新意。
大战进行至此,偷袭早已变成强攻。为了尽快击溃安西军,连夜攻击本就是题中之义。久攻不下后,艾布穆斯里姆需要的是出人意料的奇思妙策,而非人人皆知的平常谋略。
“总督,为表达葛逻禄部的忠心,在下愿意带军上前,督促我部兵马奋力厮杀!”谋略思翰见艾布穆斯里姆起疑,不愿在他身边多待。
艾布穆斯里姆沉吟片刻,点头赞道:“思翰王子有心了!不过,你身份贵重,不能没有人保护。穆台阿,劳烦你带个百人队,贴身护卫思翰王子。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多谢总督!”谋剌思翰明白艾布穆斯里姆的疑心并未消除,但他并不在意:“我这就去点检帐下兵马,准备督战。”
谋剌思翰和谋剌黑山离开后,穆台阿小心地问道:“总督,你是怀疑谋剌思翰……”
穆台阿在艾布穆斯里姆身边当了数年亲卫,对总督的细微神情和内心起伏,要比其他人熟悉得多。
“看不透……”艾布穆斯里姆对穆台阿的疑问不置可否:“一会儿你盯紧点!此战关系河中的归属,千万不能大意!”
艾布穆斯里姆向穆台阿面授机宜之时,谋剌黑山正气呼呼地吼道:“这个狗屁总督,脾气坏的很,比封常清还难伺候!”
“父汗,慎言!”谋剌思翰小声劝道。
“一会儿你留个心眼,别让我们葛逻禄勇士太拼命。”谋剌黑山对自己的兵马十分在意。
“谨遵父汗之命!”谋剌思翰恭敬地回道。
“若是手下儿郎死伤太多,你的万人队可就别想了!我得道。
“儿子带个千人队已经很吃力了,不敢贪心。”谋剌思翰深深低下了头,不让谋剌黑山看清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色。
霞光消褪、归鸦绕树。
苍茫的暮色中,怛罗斯城南二十余里外的一片树林里,人影幢幢。
林中潜伏的人影都格外小心,他们走路蹑手蹑脚、说话低声细语,生怕惊动林鸟。战马也都被戴上了笼头,无法随意嘶鸣。
“天怎么还不黑!”树林中,王霨焦急地望着依稀透着点亮光的天空,恨不得时间能走得再快一点。
与叶斛和谋剌思翰分别后,王霨带着一千北庭将士、三百白衣大食骑兵和从回纥部借来的两千骑兵,快马加鞭北上,直奔怛罗斯城。
王霨一行虽然只有三千多人,却有七千多匹战马。有不少战马还是北庭牙兵从葛逻禄手中缴获的,一路从俱兰城附近来到这里。
军情紧急,王霨一行马不停蹄。由于一人双马,三千多人的行军速度极快。
在六匹战马的牵引下,四马车也将速度提到了最高。在平坦的原野上,马车基本能够跟上骑兵,同步北上。
王霨和艾妮塞商议后,请哈基姆带领的三百白衣大食骑兵担任开路先锋。
越靠近怛罗斯城,大食叛军斥候的出现频率就越高。
哈基姆等人用特征鲜明的大食衣甲和流利的大食语,假扮成艾布穆斯里姆的亲卫,骗过了路上遭遇的所有大食叛军斥候,并将之全部斩杀。
王霨之前从谋剌思翰口中得知,艾布穆斯里姆偷袭安西军时,就是让葛逻禄为先锋,诱杀了不少安西斥候。一直到逼近安西军大营时,才被人识破。
王霨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白衣大食骑兵迷惑大食叛军的斥候。天色将暮之时,他们顺利赶到了怛罗斯城南。
大队骑兵潜伏在树林中后,王霨、阿史那姐妹、阿伊腾格娜在王勇、马璘、苏十三娘、同罗蒲丽及北庭牙兵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向北潜行数里,远远地望了眼怛罗斯城。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城外连绵不断的营帐,还是给王霨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震撼。
“十余万敌军围城,父亲和阿史那副都护手中只有三万兵马,却打得敌人不得不另生诡计,南下偷袭安西军。实在令人钦佩!”王霨由衷叹道。
“父亲太厉害了!”阿史那霄云亲眼看到围城之景后,对阿史那旸也十分崇拜。
“能有如此战绩,想来也离不开杜判官的智谋。”阿史那雯霞瞟了眼阿伊腾格娜,轻声说道。
面对阿史那雯霞的示好,心思聪慧的阿伊腾格娜却恍若未闻。她明亮的双眼仔细盯着城外的营帐,试图寻找什么。
“伊月,如此远的距离,就算以马校尉和同罗娘子过人的眼力,也不可能在暮色中分辨出忽都鲁特勤的金狼旗。”王霨最先明白阿伊腾格娜在找什么。
“小郎君,我知道看不清。不过,还是忍不住想找一找。”阿伊腾格娜有点羞愧不安。
“人之常情,伊月小娘子不必内疚。”苏十三娘温言抚慰道。
“小郎君,谋剌思翰所言不假,艾布穆斯里姆确实在怛罗斯城外留有大量人马。”王勇的注意力一直在大食叛军的营帐上:“单看城南的营盘,就能容下四五万人!”
“根据谋剌思翰提供的情报,继续围城的大食叛军应当有六万人。”王霨分析道:“不过,为了迷惑父亲和阿史那副都护,艾布穆斯里姆并未缩减营盘的规模。”
“小郎君,我们什么时候踏营入城?”再次望见怛罗斯城,马璘的心情尤其激动。
“再等等,夜色深一点,我们的突袭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王霨的心情也很焦急,但他明白,自己的计划,离不开夜幕的掩护。
王霨等人前去窥探怛罗斯城时,艾妮塞本也想跟去,却被赛伊夫丁和哈基姆劝住了。
艾妮塞本期盼王霨或阿史那霄云能够出言帮她,但王霨清楚赛伊夫丁对艾妮塞安全的担心和重视,并未开口。
阿史那霄云受不了艾妮塞可怜的眼神,想站出来劝说哈基姆,却被阿史那雯霞给拉住了。
无奈之下,艾妮塞嘟着嘴,气鼓鼓地钻回了马车之内,拉下窗帘,不再理会赛伊夫丁和哈基姆。
“赛伊夫丁百夫长,小公主的脾气还是这么倔强!”哈基姆笑道。
“哈基姆百夫长,公主不是脾气倔强,而是对唐人太信任了!”赛伊夫丁低低说道。
“嗯?”哈基姆清楚赛伊夫丁话里有话。
“对于目前粟特地区的战事你怎么看?”赛伊夫丁幽幽问道。
“叛军势大,但唐军也有取胜的机会。”哈基姆想了想,谨慎地回道。
“那你觉得,若是唐军获胜,他们是否会继续进攻呼罗珊地区呢?”赛伊夫丁瞄了眼艾妮塞的马车,压低嗓音问道。
哈基姆认真思虑半天,轻声回道:“以我一路所见,粟特人对唐国甚是敬畏和爱戴。唐军选定在石国与叛军决战,属国众多、补给无虞,甚是便利。足见唐国为了遏制叛军,花费了不少心思。但若继续西进,呼罗珊地区尽是叛军的忠实支持者,唐军将陷入重重包围,寸步难行。以唐人之智,当不会如此行事。”
“唐人皇帝发兵之时,打的名目是替我国平定内乱,帮助哈里发铲除逆贼。小公主信以为真,至今还期盼着唐军能够杀到呼罗珊,甚至兵抵巴格达。”赛伊夫丁苦笑道。
“若唐军真能继续西进,自然很好……”哈基姆叹道。
“国内的形势已经如此糟糕了吗?”赛伊夫丁急道:“我去年离开大马士革时,叛军的实力还不足以威胁叙利亚地区。”
“赛伊夫丁百夫长,叛军首领阿拔斯凭借先知后裔的身份大肆蛊惑人心,到处宣扬倭马亚家族得国不正,将许多实力强大的部落和对家族不满的野心家都鼓动了起来;那艾布穆斯里姆又极其擅于发动波斯人和卑贱的奴隶,导致叛军兵力日益增长;阿拔斯的弟弟曼苏尔手段残酷、作战凶猛,我军根本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名将。如此下来,我军的形势也就越来越糟糕,连巴格达也丢了。若非唐军出击,恐怕大马士革也快要守不住了。”谈起内战,哈基姆忧心忡忡。
“形势竟然已经如此艰难!”赛伊夫丁大惊。
“当然,若是此战艾布穆斯里姆大败,即便唐军不西进,我军也还是能得到喘息之机。哈里发早已派人去埃及、西班牙等地编练军队,以保卫叙利亚地区,击败叛军。”哈基姆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