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书房里,静悄悄的。
只有端木宪一个人坐在窗边饮茶,背光下,他儒雅的脸庞看来有些晦暗,眸子似有流光闪烁。
“四丫头,到这边坐。”端木宪从茶杯里抬眼朝端木绯望来,嘴角含笑地招呼她到他身旁坐下,很是慈祥和蔼。
“是,祖父。”端木绯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乖巧地坐下了。
四周忽然一暗,外面的云层挡住了灿日,端木宪放下茶盅,云淡风轻地说道:“今日早朝时,皇上刚定了肃王的罪。”
窗外,春风习习,只听那风拂枝叶的沙沙声,以及案几上的一本书册被吹得哗哗地翻着页。
端木绯歪着螓首看着端木宪,大眼中幽黑一片,如沉水般。
端木宪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肃王谋逆通敌,罪证确凿,罪无可恕,皇上已经判了斩立决,按律当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可是肃王是宗室……最后还算是从轻了几分,七岁以上男丁一律斩首,七岁以下男丁和女眷免除死罪,流放边疆。”
端木绯眸光一闪,半垂眼睑,捧起了丫鬟刚送上来的白瓷浮纹茶盅,缓缓地轻啜了一口。
清澈的茶汤倒映出她深邃复杂的眼瞳,纷纷扰扰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四丫头,你似乎很关心肃王案?”端木宪随口问道。
端木绯放下了茶盅,迟疑了一瞬后,正色道:“祖父,肃王案牵连太大,再不早点定案,我怕的是……连外祖父都会被牵扯进去。”
“四丫头,你何出此言?”端木宪眉头微蹙,眸色顿时一沉。李羲不是早就和肃王案撇清了关系吗?
难道李家和肃王还有什么牵扯?!
端木宪越想越是心惊,原本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顿时直了起来。
天空中的云层似乎更浓厚了,四周又暗了些许。
端木绯朝窗外那摇曳着婆娑起舞的树枝望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祖父,您想必已经得知了我大舅母遇害的事……”她清脆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艰涩。
端木宪微微颔首,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了。
今日早朝上,李羲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状告武宁侯谋害李大夫人许氏,恳请皇帝为李家做主,引得满朝哗然。
端木宪当时虽然有些惊讶,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说到底,杀人偿命,一个妇人之死在朝堂上也掀不起太大的涟漪,而且,这件事与他们端木家并不相干。
端木宪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沉声问道:“四丫头,莫非其中别有隐情?”
端木绯抿了抿小嘴,不说话,只是抬眸朝那侍立一旁的丫鬟看了一眼。
端木宪立刻就心领神会,对着那丫鬟挥了挥手,丫鬟福了福,就打帘退下了。
端木绯看着那道微微晃动的梅兰竹刺绣锦帘,轻声道:“祖父……原来武宁侯府也是肃王余党。”
什么?!饶是端木宪在朝堂上几十年不知道见过多少风风雨雨,此刻也是难掩惊色。
端木绯摩挲着茶盅上的浮纹,继续说着:“其实昨天我就想把此事禀告给祖父的,但是祖父昨夜在宫里没有回来……”
端木绯就把昨日她和端木纭去李宅给李羲父子俩请安时,下午武宁侯府突然派人把许氏连尸带棺一起送来了李宅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四周又静了下来,庭院里的风一阵接着一阵,那摇曳的树影在端木宪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明明暗暗。
端木宪半垂眼帘,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四丫头,你接着说……”
端木绯歪了歪小脸,眼眸毫不避讳地与端木宪对视,缓缓说道:“祖父,其实肃王案事发后,武宁侯曾暗中找我大舅母去求外祖父庇护,可是外祖父和大舅父不愿辜负皇恩,助纣为虐,没有应下。”
“念在姻亲的情分上,我大舅父就让大舅母去侯府传话,叫武宁侯自己去向皇上坦白,以求保住许家满门。”
“没想到昨日我大舅母好好的去,却那样回来了……这武宁侯府的人恐怕已经疯魔了,就怕他们会想来个鱼死网破,非要把李家也拖下水!”
端木宪闻言,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手边的茶盅是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思绪飞转……
皇帝对他那位皇叔肃王的顾忌与提防由来已久,这次的千雅园逼宫更使得皇帝至今心神未定。
这半月来,肃王案在京城里牵连甚广,皇帝摆明了是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李家是许家的姻亲,端木家是李家的姻亲……
虽然这事应该不至于牵扯到端木家的头上,可是就怕在皇帝心里留下一丝阴霾,那么对于端木家而言,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端木绯还在继续说着道:“外祖父脾气耿直,昨日下午就直接报了京兆府,京兆尹刘大人还亲自去了一趟祥云巷……”
端木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不由担心许家被逼急了会乱说话。
他垂下眼睑,看着投在地上的影子,眸光微闪,喃喃自语道:“这件事还当以谋杀结案……”而且,慢则生变,必须尽快!
端木绯不再说话,又端起了茶盅,藏住她的半边小脸,表情微凝。
李家虽然看起来如今颇受圣恩,但毕竟一直在闽州,在京城根基太浅,反倒是武宁侯府乃勋贵之家,在京中的关系盘根错节。
这件案子得尽快了结,拖久了反而会再起波澜,有端木宪出面就好办了。
反正武宁侯杀人罪证确凿,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又是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天空中的云层,太阳一点点地探出脸来,四周又渐渐地亮了起来,将那些角落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端木绯抿了口茶后,嘴角又弯了起来,似是闲话家常般说道:“祖父,外祖父说哪天有空要与祖父一起痛饮一番,如今闽州沿岸开了海禁,闽州的海贸一日千里,大盛以及那些番舶夷商的商船往来海上,络绎不绝……”
端木宪闻言心中一喜:海贸昌盛就代表着会有大量的税收入国库,这一次,怎么也该记自己一个首功!
因为肃王谋逆案,柳首辅致仕一事也拖延了下来,但是应该拖不了太久,他正愁着要怎么加自己的筹码,这闽州海贸的事倒是可以给皇帝报个喜。
这段时日,朝堂上风波不断,有此喜讯,想必能让皇帝开怀!
端木宪朗声笑了,连声道好:“等忙过这段时日,我定要与你外祖父喝个不醉不归!”
他明朗的笑声随风飘出屋外,令得守在外头的下人们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端木绯就从端木宪的书房出来了,丫鬟恭敬地一直把她送到了院门口。
璀璨的阳光下,绿意盎然,百花初绽,一片欣欣向荣。
端木绯看着枝头那一串串嫩黄的榆钱缀满枝头,不由心道:春吃榆钱。干脆明天让小厨房做一桌榆钱宴,糖拌榆钱、榆钱粥、榆钱炒蛋、榆钱窝窝头……
想着,端木绯不由口涎分泌,步履越发轻盈了。
接下来的两天,端木绯就没再出门,忙着给她的小马驹准备礼物,既然心里没底,她干脆就把能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也包括松子糖,虽然刚出生的小马驹还不能吃松子糖,可是奔霄和母马不是也能吃吗?!
抱着这个念头,她忙得不亦乐乎,亲手做了十匣子的松子糖。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就到了二月初六,一大早,端木绯就坐着马车从尚书府出发去了安平长公主府,这一次,她的阵仗可说是声势赫赫,又额外多带了一辆马车。
当马车在公主府的仪门停下后,婆子们就把第二辆马车里的东西一箱箱地搬了下来,其中的两坛酒随她一起到了安平的玉华堂。
“殿下,这是我用公主府的白梅酿的梅花酒,我特意改良了一道工序,就多发酵了一个月,才刚刚酿好,口感比普通的梅花酒更为清冽爽口。”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目光晶亮地看着安平。
安平今日穿了一件妃色缕金牡丹彩蝶刺绣衫子,搭配一条酱紫色竹菊万字福寿纹样马面裙,一头浓密的乌发只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衣衫明艳,却又透着几分随意与亲和。
“那本宫可有口福了。”坐在罗汉床上的安平挑眉笑了,似笑非笑地斜了坐在一旁的封炎一眼,仿佛在说,儿子,你又沾了为娘我的光了!
着一袭青莲色锦袍的封炎心情大好地从右手边的点心碟子里捻起一块酥脆金黄的奶油松瓤卷酥送入口中,不以为然地想道:今天可是他把蓁蓁骗……不,请过来的!
谁沾谁的光,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封炎沾沾自喜地想着,再一次为自己的英明远见而洋洋得意。
“端木四姑娘,吃些点心吧。”封炎嘴角微扬,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绯,笑着招呼道。
端木绯被他一盯,身子就不由绷直,小手立即乖顺地也捻起了一块奶油松瓤卷,编贝玉齿一口咬下,双眸一亮。
这奶油松瓤卷蓬松酥脆,层次分明,香甜细腻,那鹅脂、松仁与麦粉炙烤后的诱人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满口生香。
端木绯的眼瞳顿时如宝石般熠熠生辉,鼻尖动了动,任由那香甜的奶香味弥漫在口鼻之间,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他就知道蓁蓁一定会喜欢的!封炎笑眯眯地咬着奶油松瓤卷酥,颇为满意地眯了眯眼,心道:很好,水准远超前几天李宅的厨娘做的奶油松瓤卷酥。
这下,蓁蓁该知道了吧,他们公主府的厨娘那手艺可是炉火纯青!
安平看他们两人吃得香甜,也被勾起了食欲,随手捻起一块卷酥吃了起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来回看着两个孩子,嘴角忍俊不禁地翘了起来,笑意一直弥漫到眼角眉梢。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不过,这两个孩子也还算渐入佳境,阿炎开始知道该怎么投其所好地讨小姑娘家欢心了……
安平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笑意更深,好心地又帮了儿子一把,故作不经意地说道:“阿炎,你不是说要陪绯儿去挑小马驹吗?赶紧去吧。”她说着对封炎悄悄眨了眨眼,意思是,儿子,不用客气了。
端木绯本来觉得挑马驹的事不急,想多陪安平说会话,可是见封炎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跟着站起身来,暂时与安平告退。
走出玉华堂后,她的身旁就只剩下了封炎。
二人并肩前行,一路沉默无语,“砰砰砰”,他俩皆是心跳如擂鼓,只是心思各异。
封炎不时地转头看着端木绯那柔软乌黑的发顶,嘴角含笑,眸生异彩。
十四岁的少年身长玉立,端木绯的头顶甚至还没到他的肩膀,阳光把二人的影子照在前方的青石砖地面上,拉出两道亲昵的影子……
渐渐走近马棚,端木绯的鼻尖不由动了动,闻到风中传来马儿的气味,粉润的嘴角扬了起来。
奔霄的小马驹一定很可爱吧!
前方隐约地传来了马儿的阵阵嘶鸣声,接着她的头顶上方响起了封炎的声音:“端木四姑娘,母马护犊,现在除了奔霄以外,母马无论对人还是对马,都有敌意,待会儿你千万不要随意接近逗弄小马……”
端木绯仰起小脸,乖巧地直点头,大眼忽闪忽闪的,忍不住说道:“我听马夫说,小马刚出生还只能吃奶,所以就干脆备了些滋补品给母马。”
“听说母马很少一次产两胎,两胎很容易早产……”
“封公子,小马的身子还好吧?”
“……”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了出来,封炎耐心地一一回答着,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和谐了起来,言笑晏晏。
话语间,马棚出现在了前方,又有青衣小厮快步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招呼着二人。
奔霄一家四口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马厩里,此刻母马正在马厩里吃着萝卜与鲜草,奔霄带着两匹小马驹在马厩旁那个小小的马场里奔跑着。
两匹小马驹一匹是纯黑色的,另一匹是踏雪寻梅,身子乌黑,唯有四蹄是白色的,它们的头都小小的,脖颈和四肢细长,跑动起来灵活欢快,完全看不出来它们才刚出生几天。
“它们长得真好!”端木绯双手扒在扶栏上,看着那两匹奔驰的小马驹,目不转睛,眸子似乎在发光。
奔霄看到了封炎,马尾欢快地一甩,就调转了方向,带着两匹小马驹朝这边跑来,这动静一下子就惊动了原本在吃草的母马,它从马厩里跑了出来,嘴里发出了激动而不悦的嘶鸣声,背起了耳朵,尾巴不住甩动着……
奔霄也随之发出了嘶鸣声,“得得”地踩了几下蹄子,又打了个激烈的响鼻。
母马立刻安静了下来,唯有尾巴还在不安地甩动着。
看着奔霄训妻,端木绯的眼睛更亮了,叹息着:奔霄不愧是马王啊!
奔霄带着两匹小马驹来到了封炎和端木绯跟前,甩着尾巴与二人打招呼。
两匹小马驹好奇地打量着二人,尤其是第一次来这里的端木绯,它们那乌溜溜的大眼睛纯洁无瑕,炯炯有神,看来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端木绯只是这样望着两个小家伙,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扬起,心好像是长了翅膀般盘旋着打着转儿。
“蓁……咳,端木四姑娘,”封炎抬手指着小马,“你看,它们身上的毛是胎毛,以后会退掉的,长出新的毛,应该会像奔霄那般乌黑柔顺,就像缎子一样。”
端木绯目光灼灼地来回看着两匹小马驹,频频点头。它们长大后一定都像奔霄!
“奔霄,我以后一定会对小马很好很好的!”端木绯一本正经地对着奔霄宣誓道。
奔霄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漫不经心地甩着尾巴。
封炎听着忍俊不禁地翘起了唇角,笑靥如花,悄悄地对着奔霄眨了眨眼,意思是,你放心吧,他的蓁蓁一向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匹纯黑的小马驹好奇地又朝端木绯走近了两步,闻了闻了她的小手。
封炎笑着又道:“这匹纯黑色的是公马,那匹四蹄全白的是母马。现在看来,公马的性子比那匹母马温顺一点……”
仿佛在验证封炎的话一般,下一瞬,就见那匹小母马调皮地跑到了小公马身后,飞快地用自己的马尾甩了一下小公马,然后就轻快地奔跳着跑了,那样子似乎在说,喂喂,快来追我啊!
而那匹憨厚的小公马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抬头看着奔霄,好像在说,爹爹,你打我干嘛啊?
端木绯“噗嗤”一声掩嘴笑了出来,神采飞扬,清脆的笑声伴着风声弥漫在四周,眸子里似是盛着星河般……
他的蓁蓁就该如此永远欢笑着……封炎看着她欢快的侧颜,那漂亮的凤眸中仿佛蕴了一池春水,眸底清晰地倒映出小姑娘那精致可爱的容颜。
“端木四姑娘,你可看中了哪匹?”封炎慵懒地倚靠在扶栏上,含笑看着端木绯问道。
端木绯来回看着那两匹小马驹,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一时拿不定主意,无论是温驯的小公马还是活泼的小母马,都可爱极了。
看着她纠结的小模样,封炎的嘴角翘得更高,眼睫如蝶翅般微颤,正想说她要是决定不了的话,干脆两匹都送给她好了,可是话才到嘴边,后面就传来一阵熟悉爽朗的笑声:“阿炎!”
封炎脸色一僵,笑意僵在了嘴角,就听身旁的端木绯惊讶地脱口而出道:“攸表哥,君世子。”
这一来,还是一双!封炎的表情更僵硬了,缓缓地转头望了过去。
只见十来丈外,两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正大步流星地并肩朝这边走来,一个穿着樱草色锦袍,一个穿着湖蓝色直裰,一个笑得玩世不恭,一个笑得和风细雨,正是君然和李廷攸。
“……”封炎一眨不眨地瞪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嘴角紧抿。
君然自然看出了封炎眼中的嫌弃,却是视若无睹地扇着扇子。
他也知道阿炎现在看他想必是碍眼极了,可是为了他的小马驹,他也只好当一次“恶人”了。
站在封炎前方的端木绯却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笑着问道:“攸表哥,你怎么和君世子一起来了?”
“我们俩正好在风驰酒楼撞上了。”君然慢悠悠地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说道。
君然今日本来约了几个勋贵子弟在风驰酒楼喝酒听小曲,正好偶遇了李廷攸,就闲聊了几句,这才从他口中得知,封炎今日邀了端木家的团子来公主府挑马。这下,君然连酒也顾不上喝了,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公主府。
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不过了,阿炎平日里再有原则,但是一对上端木家这小丫头,所有的原则就不是原则了。
没准阿炎一个兴奋激动,就把两匹小马驹一起送给端木绯了。
这可不行!自己盼这小马驹可是都望眼欲穿地盼了足足一年了!
李廷攸可不知道君然的心思,笑着说道:“绯表妹,正巧阿然说要来公主府看小马驹,我就跟他一起来了。”
说着,李廷攸的目光越过端木绯和封炎看向了后方的两匹小马驹,眸子一亮,抚掌赞道:“好马!从毛色到骨骼,看着都更像奔霄,长大了一定都是难得的宝马!”
端木绯在一旁频频点头,难得给了李廷攸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也这么觉得,奔霄的小马驹是最棒的!
唔,她这个爱装的表哥还是挺有相马的眼光的嘛!
君然清了清嗓子,摇着折扇,走到了封炎身旁,笑眯眯地随口问道:“端木四姑娘,你的小马挑得怎么样了?”
端木绯一听,精致的小脸就皱了起来,目光犹豫地再次朝两匹小马驹望去,摇了摇头。
两匹小马驹欢乐地跑到了马场的另一边,彼此追逐着……
君然不动声色地瞥了封炎一眼,一瞧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样子,就知道幸好自己及时赶来了。
两个少年心思各异,都想要开口,却听端木绯肯定地说道:“我挑好了!”
咦?!君然和封炎都愣了愣,端木绯笑吟吟地指着前方那匹嘴里衔了朵小花的小母马说:“就是它了!”
端木绯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小八哥叼着小花飞进屋子的样子,小马和小八应该会很合得来吧!
她的小脸上笑容璀璨,神采飞扬。
“好。我先替你养着,等小马断了奶,你再领它回家。”封炎只是这么看着她,笑意就止不住地爬上眼角眉梢。
跟着,封炎转头看向了君然,随口道:“那另一匹就是你的。”
君然心里默默叹息:阿炎这家伙还真是两副面孔啊!
只可惜啊……
小丫头还没开窍呢!
君然以扇面遮了半边脸,瞥了一眼只顾着看小马驹的端木绯,忍不住勾唇暗笑。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玲珑的妃色身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朝这边走来,引得在场四人都朝她望了过去,纷纷上前给她行礼。
“娘。”
“殿下。”
安平含笑看着几个孩子,明艳的脸庞上笑意满满,道:“绯儿,可挑好了马驹没?”
端木绯用力地颔首,指着那匹此刻又跑到了母马身旁撒娇的小母马道:“殿下,它是不是很可爱?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飞翩’。”
安平顺着端木绯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勾出一个明媚的笑意,“飞翩,好名字。本宫记得阿炎说过,四蹄洁白的飞翩是匹小母马吧?”
“是匹性子很活泼、很可爱的小马驹呢!”端木绯笑了。
小飞翩似乎感觉到大家都在看着它,又好奇地从母马的身后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着。
众人言笑晏晏,一边看着两匹精力充沛的小马驹嬉戏,一边说说笑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青衣小厮疾步匆匆地跑来了,表情有些古怪地对着安平和封炎抱拳禀道:“殿下,公子,驸马爷在府外求见。”
气氛顿时一冷,众人噤声,连四周的风似乎也停止了。
安平神色淡淡,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知道安平与封预之不和,小厮并不意外,应了一声后,又快步退下了。
君然和李廷攸暗暗地面面相觑,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安平又笑了,似乎封预之这个名字没在她心里留下一丝痕迹,转头对着端木绯又道:“绯儿,以后你就常来公主府里看飞翩。”
端木绯“嗯”了一声,小脸笑得更为愉悦,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只有她的小马驹。
安平还在“不经意”地继续说着:“你放心,本宫一定让阿炎好好照顾你的飞翩。”
端木绯的笑脸登时就僵了一瞬,此刻方才迟钝地意识到她要是来公主府看飞翩就免不了会遇上封炎,一时间,心里的天秤起起伏伏,摇摆不定……
封炎在一旁认真地频频点头,表示他一定会照顾好蓁蓁的小马驹。
君然几乎能看到封炎身后有一条蓬松的狗尾巴正不住地甩动着。
噗……君然不由俯首,一张俊脸藏在折扇后,肩膀不住抖动着,闷笑不已。他一看就知道安平长公主这是在帮儿子讨好未来儿媳呢!
李廷攸一脸疑惑地看着君然,实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安平长公主的话听着也没什么好笑的啊。
气氛和乐融融,然而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声。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个高大颀长的男子不顾两个小厮的阻拦,昂首挺胸地朝这边走来。
正是封预之。
四周再次静了下来。
封预之很快就走到了几丈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额角青筋跳动,对着一旁的小厮阴阳怪气地冷声道:“你不是说公主有事没时间见本驸马吗?!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事啊!”
他语气中透着一丝嘲讽,这话看着是对小厮说的,其实分明就是说给安平听的。
安平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道:“本宫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
她的态度坦然,一双与封炎相似的凤眸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如同凤凰般光彩夺目。
封预之一时哑然,嘴巴张张合合,俊朗的脸庞上一阵青一阵红,觉得封炎、君然他们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像针尖一样刺眼。
封预之清了清嗓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安平,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要说。”顿了顿后,他继续道,“长庆一早派人来把嫣姐儿叫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封从嫣一早就被长庆唤走了,而封预之是早朝回府后才得知此事,长庆长公主府前天发生的事到今天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
封预之不免担心封从嫣为何这个时候去长庆长公主府,当下就派人去了公主府接封从嫣,却被拒之门外。
封预之觉得不太妙,这才急匆匆地跑来找安平。
安平对封从嫣的事素来不在意也不关心,淡淡道:“那又与本宫何干?!”
“安平。”封预之想着女儿,好声好气地哄道,“你怎么说也是嫣姐儿的嫡母,封家族谱上,嫣姐儿就是你的女儿。你难道要坐视不管,不闻不问吗?”
安平目光清冷地看向了封预之,道:“本宫只有阿炎这一个孩子!”她可没有这么大的福气!
封预之感觉自己好像又被打了一个巴掌般,笑脸终于端不住了,用一种命令式的语气生硬地说道:“安平,你是嫡母,这是你该做的!”
话落之后,四周又是一静,唯有两匹小马驹不知道愁地跑来又奔去。君然和李廷攸皆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既然如此,”安平的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疏离的浅笑,微微一拂袖道,“那就和离吧。你去另找一个愿意履行嫡母的职责的妻子便是。”
封预之如遭雷击般僵立原地。
他们夫妻这么多年,这是安平第二次和他提起和离,上一次是十四年前……
他一直以为安平没再提和离,是因为她对他始终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还在怨着他……却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再次提出要与他和离,就仿佛他对她而言,微不足道,可以弃之如履!
封预之瞳孔猛缩,一瞬间,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难堪、心痛、羞辱、不甘、愤怒……混乱得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安平,你是不是等不及要嫁给那北燕二王子为王妃了,所以才迫不及待要和我和离?!”封预之对着安平激动地咆哮着,声音尖锐刺耳,就像是一把利剑般毫不留情地刺了出去。
安平神色恬静地看着几步外的封预之,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般,不为所动。
“来人,送客。”一直没说话的封炎忽然出声道,眉头微蹙。
不远处三四个高大的护卫立刻闻讯而来,气势汹汹。
“我不走!”封预之的情绪更为激动,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一片,额角青筋浮起,“今日我非要与你母亲说个清楚明白不可!”
安平看着他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不耐地拔高嗓门道:“给本宫直接打出去!”
那几个护卫齐声领命,朝封预之逼近,封预之双目瞠大,还是不肯离去,挺了挺胸,冷声道:“谁敢动本驸马?!”
为首的护卫长皮笑肉不笑地对封预之说道:“那小的要是不慎伤到了驸马爷,还请驸马爷见谅……”他们多的是方法弄晕了封预之,直接丢出公主府去,哪容得他在这里叫嚣闹事。
封预之被看得心里咯噔一下,还想说什么,这时,又有婆子急匆匆地来了,嘴里喊着:“殿下,宫里来人了……”
一句话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那婆子小跑着来到近前,禀道:“殿下,刘公公来传太后娘娘的口谕。”
端木绯、君然和李廷攸三人不由地互看了一眼,皆是眸光闪烁。
安平微微皱眉,也顾不上封预之了,道:“前面带路。”
那婆子应了一声,就带着安平一行人往仪门的方向走去,这才走到半路,就已经看到一个发须花白、手执拂尘的内侍自大门方向健步如飞地走来。
“长公主殿下有礼了。”刘公公笑吟吟地给安平施了礼,跟着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封预之身上,笑容更深,“这倒是巧了,驸马爷也在这里,正好免得咱家再跑一趟。”
刘公公清了清嗓子后,就用尖细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传太后娘娘口谕,宣安平长公主殿下与封驸马觐见!”
“谨遵懿旨。”
安平和封预之皆是应了一声,表情各异。
虽然这刘公公什么也没说,但是在场的聪明人都能联想到,太后宣安平和封预之怕是和封从嫣有关。
端木绯盯着自己绣着彩蝶的鞋尖,眸光闪了闪,心道:这个封从嫣还真是“擅长”拖别人下水……
他倒是求仁得仁了!封炎抬眼朝几步外的封预之看了一眼,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似笑非笑,抿唇不语。
“阿炎,本宫去去就回。”安平明艳的脸庞上还是噙着一抹浅浅的笑,似乎对自己被贺太后宣进宫的事并不在意。
说着,安平又温和地看向了端木绯,“绯儿,你别急着走,本宫已经让人备好了席面,都是你喜欢吃的……”
“是,殿下。”端木绯点了点头,急忙脆声应下。
“阿炎,好好替本宫招待绯儿。”安平一边叮嘱着,一边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封炎。
跟着,众人便如众星拱月般送安平到了仪门,直到安平的朱轮车驶出大门,他们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突然,两声响亮的击掌声连续响起,“啪啪!”
下一瞬,几步外一棵枝叶葳蕤的梧桐树上如鬼魅般跃下了一个削瘦的青衣男子,悄无声息地落地,对着封炎抱拳行礼:“公子。”
封炎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沉声吩咐道:“去打听一下,长庆长公主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封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君然抬手举着折扇笑嘻嘻地打断了。
封炎挑眉朝君然看去,君然“啪”地打开了折扇,用鄙视的眼神斜了封炎一眼,摇头叹气地说道:“阿炎,亏你还领着五城兵马司,连这么大的八卦都不知道啊?!”
君然目光晶亮,嘴角微翘,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听说啊,长庆长公主府里有面首三千,可说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九华县主如今少女怀春,与其中一个面首有了私情,就与那面首私奔出了公主府,还私自在外拜堂成亲,却被长庆找到,派人把那面首拿回了公主府。
前日,九华县主一早跑去公主府大门口跪求长庆放了她的夫君,而长庆对那面首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就是不肯答应,于是母女俩在公主府的门口厮缠在一起……
封炎毫无预警地出手了,迅如闪电,一把夺过了君然手里的折扇,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嫌弃的眼神意思是说,君然这家伙竟敢在他的蓁蓁跟前说这等污糟事!
君然莫名其妙地看着封炎,一头雾水。
李廷攸也是刚听说这回事,一方面想催促君然继续往下说,一方面又觉得这不太符合他一贯的形象。
幸而,也不用李廷攸催促,君然就继续说了下去:“……她们母女俩正厮打的时候,那个面首就忽然出现了,叹道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一个人不能拆成两个人云云,他实在不忍长庆、九华母女为了他而失和,就直接一头撞在了大门上,听说现在还生死未卜呢……”
端木绯在一旁听着,眼角不由抽了一下,没想到这才几天事情就传成了这样,不过,虽然是夸张了几分,但是大体上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她也就没出声纠正。
封炎眯了眯眼,又把扇柄还给了君然,然后吩咐那个青衣暗卫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事怎么会牵扯到封家?!”
“是。”
暗卫的话音还未落下,人已经如鬼魅般消失了,看得端木绯咋舌不已,忽然又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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